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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的續命藥,耽誤用藥,可能會死。”袁正庭懊悔,“是我的錯,不該帶你來此。”
施綿倒下,被抱回屋中。
菁娘給袁正庭留了面子,沒對嚴夢舟說難聽的話,只甩去幾個恨恨的眼刀。
被袁正庭提醒後,嚴夢舟更不願意與施綿扯上關系,若是早知貴叔手中端着的是施綿的湯藥,他絕不會與之動手。
然而他并沒有太多悔意,因為他始終認為施綿的暈倒與他沒有多大關系。
首先,施綿暈倒并非是受了驚吓,因為他與貴叔過招時,施綿完好無損,能跑能跳,順順當當藏進了竹林。
其次,她會暈倒絕不是因為未及時飲藥。湯藥打翻時是滾燙的,無法入口。
假若一定要把暈倒的原因歸結到湯藥上,那也該是菁娘與貴叔熬藥不及時的過錯。
菁娘焦急憤恨地守着人,貴叔無言地重新熬藥,袁正庭在門外自責,嚴夢舟若是此時辯解,怎麽看都像是為自己脫罪的妄詞。
但不論別人怎麽看,與他無關的罪責,誰也別想強加到他身上。
就在嚴夢舟要張口時,施綿動了動,所有人的視線集中了過去。
“小姐……”菁娘半摟着她柔聲呼喚,抖着手把備用的參湯喂進她蒼白的唇中。
姑娘小,眼睫格外的纖長濃密,無力地扇動幾下,咽下了湯汁。連飲數口,淺淺的血氣回到臉頰,施綿有了些力氣,費力開口:“是我自己暈的……”
“別說了,先喝參湯。”菁娘不願意聽任何為嚴夢舟洗脫的話。
人蘇醒,袁正庭提起的心暫時放下,帶着嚴夢舟去了外面。
庭院中有個爬着藤蔓的木架,架子下擺着張石桌,兩人坐下,嚴夢舟道:“今日事,可是先生與施綿聯和陷害于我?”
袁正庭面對質疑神色如舊,反問道:“倘若是,殿下可會因此覺得虧欠?”
“不會,這事與我無關。我只會承認落入陷阱,是我行事魯莽、思慮不周。”
嚴夢舟坦白了心中惡意的揣測與态度,袁正庭也不再遮掩,回道:“陛下密信中說殿下在民間曾随高人游歷四方,性情強勢偏激,不聽管教。老臣帶殿下到小疊池來,的确抱有用小姑娘來磨練殿下脾性的奢望,但老臣再無恥,也不會用一個小姑娘的性命做賭注。今日之事,純熟意外。”
“再說我那舊友東林大夫,因為醫術高超,沒少被牽扯進財權、後宅之争的災禍中去,為自保,研究出許多古怪的毒藥。老臣本意是借此引誘殿下留駐小疊池,慢慢磨性子……”
嚴夢舟凝目直視袁正庭,老人臉皮松弛,眼角布滿皺眉,渾濁的雙目不避不閃,任其打量。
施綿歇了小半個時辰,參湯和藥全都喝下,面色轉紅。她感覺良好,可是菁娘不放心,守着她不許下榻。
“先生不是要走了嗎?我想去送送。”施綿央求。
菁娘坐在榻邊刺繡,道:“先生不放心你,要多留一日。”
施綿已睡了許久,躺着無聊,就去摸寝被上的繡紋,又左看右看,從窗口看見外面搖擺的樹枝。
黑溜溜的眼珠子轉動着,施綿悄悄問:“那小哥哥呢?”
菁娘本不想提嚴夢舟的,看施綿滿臉好奇,想着她長到這麽大,接觸過的年歲相近的孩子不超過三個,于心不忍,沒好氣道:“打翻你的藥,害你暈倒,被袁先生罰着做雜活去了。”
施綿驚奇:“可是我暈倒是因為血氣不足,以前就經常有,與他無關的啊!”
菁娘豎着手指“噓”了一聲,朝外看了看,低聲道:“那孩子性情太差,借此機會訛詐他,讓他長長教訓,省得以後不知輕重闖了大禍。”
施綿續命的藥只有晚上睡前那一碗,晨起和晌午的,都是補氣血的養體效用。
袁正庭久未來小疊池,不知道施綿的具體用藥,見菁娘惶急顫抖,恨不得用眼神剜了嚴夢舟,就以為那是續命藥。
而菁娘護短,明知袁正庭誤會了,偏不去解釋,也不準貴叔去說。
要怪就怪姓嚴的倒黴。
“可是我才訛詐了他千兩白銀。”
“千兩?”菁娘手中細針一偏,紮到了指腹上。她忙含住指尖,與施綿确認,“怎麽回事?”
施綿水靈靈的杏眼睜圓,映着菁娘訝然的神情,把先前的事情說了一遍。“他答應了,少說會賠償給我一千兩白銀。”
有袁正庭作證,這賠償絕對跑不了。
一千兩,在高門大戶,也不是筆小數目。
菁娘有點後怕,捏着手指沉思片刻,站起身道:“我這就去與袁先生說清楚,再向嚴公子賠不是。”
快走兩步,她忽然止步回頭,剛悄悄掀了寝被想要下榻的施綿一僵,若無其事地蹬蹬腿,重新躺好。
“不對,待會兒你帶着我過去,就說我心胸狹隘,惡意誣陷嚴公子。”菁娘年輕時在大宅院裏做過丫鬟,見識過不少高門裏的陰私。不管有意無意,做主子的主動請罪,再鞭笞過犯錯的下人,對方就不好為難了。
施綿實在是躺厭了,就沒有反駁,反正屆時怎麽說,全看她自己。
說做就做,确定施綿無礙,菁娘牽着她出門。
竹樓外,嚴夢舟袖口捋起,露出帶着薄薄肌肉線條的手臂,正在擺弄竹條,身後是一捆細竹,與搭了小半圈的籬笆。
他不覺得自己險些害了人命,所以只願意接受與一碗藥相當的懲罰,便是在小疊池周圍圈起竹欄。
聽見聲響,擡眸淡淡掃了一眼,再垂下,沒給施綿半分反應。
施綿邁出竹樓就松開菁娘,歡快地跑到嚴夢舟跟前,道:“哥哥,不用搭了……”
“我不是你哥哥。”嚴夢舟冷淡道,“我有名字。”
菁娘見他不友善,想把施綿往身後拉。施綿看出她的想法,碎步繞到嚴夢舟另一側,躲過了她。
剛站穩,聽見嚴夢舟道:“腳。”
聲音中不帶任何情緒。——是施綿腳下正好踩了根竹子。
施綿移開腳,把竹子撿起來遞給嚴夢舟,彎着笑眼問:“那我叫你十四好嗎?”
這名字是嚴夢舟嘲笑她時扯出來的,可施綿喜歡,就像她的乳名小九一樣。嚴夢舟未否決,也不接她手中竹條,自己撿了一個,用力紮進土中。
施綿歪頭偷看他的表情,一手抓住竹條,一手摸着垂到身前的發帶,歉疚道:“我暈倒與你沒有關系的,是我自己身體不好。”
嚴夢舟動作倏停,正眼看了她一下。
“我每日都要喝許多藥,但是只有晚上的要按時喝,不能耽誤。”
随着她的話音,嚴夢舟站直了,影子投下,一半落草地上,一半折疊在施綿裙子上。他低頭看着梳着雙髻的姑娘,雙眸微微眯起。
施綿撓撓臉,頂着他不善的目光,繼續道:“之前弄翻的草藥其實不值錢,不用你賠了。今日的事待會兒我會去與先生說清楚,不讓他罰你。山上的東西也随便你動,做弓箭或者打獵,你想做什麽都可以。請你不要計較今日的事情,可以嗎?”
旁邊的菁娘聽施綿只字不提她,殷切道:“嚴公子,今日的事都是我糊塗,誤導了袁先生……”
“也就是說,如果我打翻的是晚上的藥,你就必死無疑了?”嚴夢舟打斷菁娘賠禮的話,語氣像惋惜一般,極其難聽。
菁娘臉色瞬間轉青,瞪着他,恨不能将已出口的道歉話,一個字一個字咽回去。
施綿同樣警惕起來,往後退一步,看了看菁娘,小心翼翼道:“師父很快就回來了,他不會讓我死的。”
嚴夢舟聽明白了,東林聖手不在的話,誤了她晚上的藥,她真的會死。
嚴夢舟脊梁骨挺得很直,眼皮向下耷,忽然擡手,施綿反應慢,沒能躲避掉。
虎視眈眈盯着他的菁娘差點喊出聲來,結果他只是在施綿頭頂比劃了下。不顧兩人的驚惶,嚴夢舟問:“你才九歲?”
他在腦海犄角旮旯裏翻找出施綿說過的話,确信沒錯,彎腰拿過施綿手中的竹條,兀自道:“打翻你的藥,是我不對。”
“嗯?”施綿驚訝得尾音上揚,急慌慌繞過去拉住施綿的菁娘也愣住。
無人知曉,其實嚴夢舟原計劃晚上與貴叔動手的,是由于袁正庭臨時決定午後就走,他才跟着提前,在晌午找上貴叔。
若非如此,被他打翻的該是施綿的續命藥。
嚴夢舟不接受任何強加在身上的罪名,也不會逃避應有的責任。他要等,等天黑,看東林先生會不會回來。
若東林先生不能在天黑前回來,那施綿多半真的會因為他的魯莽而死。
撿起麻繩将籬笆固定,嚴夢舟朝施綿伸手:“遞竹子。”
施綿對嚴夢舟忽然的轉變迷惑不解,雖然他語氣平平,但這也比之前的嫌棄口吻好太多了。
她懷着莫名的情緒撿了一根遞過去,嚴夢舟将之撥開,道:“太短了。”
施綿摟着裙子蹲下去挑了挑,找出一根最長的,仰着臉問:“這個呢?”
嚴夢舟掃了一眼,接過來,“咔擦”折斷一截,将餘下的插入草地。
旁觀的菁娘也迷惑了,盯了會兒,做雜物的貴叔回來了,她趕緊讓貴叔守着,自己去尋袁正庭,将這事與他說了一遍。
袁正庭聽完笑了一笑,讓菁娘安心回來。
如此過了一個時辰,暮色四合,貴叔端了藥爐在小廚前熬藥,同時提防地盯着嚴夢舟。
竹樓四周的籬笆已經全部圍起,嚴夢舟收手,聽見藥爐上咕嚕咕嚕的沸騰聲。
苦澀的草藥味道彌漫在小疊池,他嗅了嗅,擡頭看天,秋月已早早冒了頭,懸挂在竹梢。
天黑了,東林聖手沒有回來。
“今日打翻你的藥,是我不對。”嚴夢舟轉向施綿。
施綿高興能插手圍籬笆,比往常一個人發呆有趣多了,正摸着籬笆,盤算着栽種些爬藤,乍聽嚴夢舟又提舊事,懵懂看去。
嚴夢舟眼眸沉靜,彎腰拱手,“我向你賠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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