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再遇 ◇

◎夫人,有沒有想我?◎

此番去遼東郡, 青尤并沒有跟着牧歌在一起。

青尤跟着魏修走了。

青尤喜歡魏修,只是礙于身份,不敢同魏修剖白。

其實青尤的心思, 牧歌看得出來。所以之前, 魏修重傷,青尤跑去照顧,牧歌便提前給了青尤自由,對着她道:“你若是喜歡二公子,便跟着他一道回他的封地吧。我知道, 你很願意在他身邊照顧。”

青尤紅了眼,跪在地上, 只顧着抹眼淚,也不吭聲。

青尤是傅皇後的人, 雖然做事不夠妥帖, 腦子不夠靈光, 不過對傅皇後,倒是絕對的忠誠。

傅皇後死後, 青尤也開始失眠。

青尤是個孤兒,幸得當時還尚未出格的傅皇後相救, 才得以入宮侍奉。

傅皇後死後,青尤總是對牧歌說:“公主,其實皇後娘娘還是關心您的。她家族覆滅,她心灰意冷,死之前說出的話,不過都是氣話。”

牧歌當時也紅着眼, 摸了摸青尤的臉道:“我知道, 我并未怪她。”

魏修其實和魏琢一樣, 性子怪異,不太喜歡女人靠近。他只答應讓青尤去他的府上做個婢女,日後若是青尤願意,可以自行婚嫁,他不會阻攔。

當然,除了青尤,一同跟着魏修回封地的,還有秦梅。

時間會改變一個人。

牧歌再次見到秦梅的時候,她早已不如當初激怒牧歌那般猖狂。

她與孔瑜雖沒有夫妻之實,可也為孔瑜收了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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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瑜出事之前,給了秦梅一封和離書,許了她自由。

孔瑜還特意拜托魏修,将來為秦梅找個好去處。

秦梅和牧歌分別之時,道出了她早就想說的一句抱歉。

秦梅紅着眼對牧歌道:“當初年少無知,傾慕魏王,心中對公主多有嫉恨,便口出惡言,傷了公主,實在不該。去了孔府之後,孔家人善待了我,孔瑜還贈了我許多書,讓我打發長日寂寞。如今想來,當初的我,實在是太過分,也太不自量力了。”

牧歌搖了搖頭,表示她早已忘了當日的争端。

秦梅卻道:“公主忘了,我卻不能忘,我當時時自勉。”

秦梅是先一步離開許州的,那日跟牧歌分別之時,她看着牧歌道:“其實孔大人這兩年,也時常睡不好覺。他總會做惡夢,夢到公主就死在他面前。如今孔大人走了,我想替他同公主說一句,好好活着,活着比什麽都重要。”

後來,牧歌頓悟了這句話。

好好活着,不止是活着,還要好好面對每一天的朝陽,快樂自由地活着。

所以,來到遼東郡的時候,牧歌跟花婆道:“我不想困在深宮裏了,我前半生都被困着,被父皇的執念困着,被魏琢困着,被齊國公主的名頭困着,可我現在,只想做個普通的人。我到底與四位大人的死有幹系,魏琢的手下人,有些都恨不能生吞了我。他們不敢殺我,誰也不想擔上殺齊國公主的罪名。可如果我坐上了那皇後之位,他們也有的是法子對付我。”

“花婆婆你知道嗎?魏琢成了皇帝,他便注定要有三宮六院。若是剛嫁給他時,我還想着,他若是多納幾房姬妾就好了,他整日裏折磨我,我實在是受不住。可是現在,我只要一想到那些大臣,把自己的女兒送到他面前,我便容易嫉妒,我這心裏就更不安生……”

花婆擰眉道:“可您這樣一走了之,那些女人還不得一窩蜂一樣湧到魏王跟前。您若是在身邊看着,還能好些。”

“不要看着男人,太累了。魏琢喜歡誰,自然會納回房中。他若不喜歡,誰努力也無用。”牧歌說完,又呼吸了一下遼東郡的空氣道:“這裏,真是安靜啊,我已經許久都沒有這麽寧靜的時刻了。”

花婆忍不住紅了眼道:“您不說,老奴也知道。您是擔心魏王為難。可是老奴還是不得不提點您一句,那四位大人的死,也不全都是您的錯。您哪有那個本事派人去宮道伏殺程池大人?您又哪有那個時間去給程照的馬裏下藥?至于郭策大人壞事做盡,老魏王在的時候,念他有才學,才一直保他。郭策死了,百姓都拍手叫好,他們都覺得孔大人做了一件好事。連那農家女也得以解脫。至于賈肅,也不是個什麽好東西,他死了之後,他夫人可比之前快活多了。”

花婆見牧歌低着頭整理東西不說話,便又道:“咱魏王是什麽人啊,他心裏門清。從郭策死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些事都是誰做的。魏王要是真想保住誰,我覺得孔瑜是鬥不過他的。您啊,就是太鑽牛角尖了。您這麽一走,看似是為魏王着想,實則是捅魏王的心窩子。”

牧歌笑了笑道:“行啦,咱們都到這裏了,便好好收拾一下。這幾年世道太亂了,百姓們東躲西藏,我看外面大片的地都荒了沒人種。花婆您手藝好,咱們雇人把那片地利用起來如何?我還沒養過雞鴨鵝。魏琢最愛吃叫花雞了,啊,還有蜜汁燒鵝,不過他最愛吃花婆您做的。”

花婆嘆了一聲,随即道:“行啦,說那麽多也是無用。這遼東郡,是魏王給您的封地,如今咱們就該好好利用起來。”

魏琢是第三日才知道牧歌轉道去了遼東郡,他一時急火攻心,嘔了血。

只是近日東南王頻頻來犯,魏琢那方要趕緊上戰場,還顧不得牧歌那邊,便派了自己的心腹,緊急前往遼東郡保護她。

魏琢稱帝,激怒了各路諸侯。

然而齊國滅了是事實,各路諸侯再不得自稱齊國之臣,便也籌備稱帝事宜。

不久後,東南王和中南王也分別自立為帝,與魏琢分庭抗禮,大戰不斷。

仿佛從牧歌出生的那一刻起,這世道就從未太平過。

之後兩年,牧歌經常能收到魏琢的消息。只是每每那些消息傳來,都讓牧歌心驚肉跳。

戰場之上,魏琢難免受傷。若是打了勝仗還好,每每吃了敗仗,牧歌都害怕她這輩子,都再不能見魏琢一面了。

之後,來到遼東郡的第三年,魏歡也到了牧歌的封地住了小半年。

魏歡的醫術跟幾年前相比好了太多,只是唯一讓魏太後發愁的,便是魏歡如今已經二十有二,卻始終不肯出嫁。她還同魏太後說,要一輩子獨身,闖蕩四海。

原本魏歡是去洛陽看望太後的,可是到了洛陽,便被太後逼婚。太後還說,太傅百裏炎如今也未婚配,他只比魏歡大了兩歲,兩人年紀相仿,也很合适。

魏歡吓得連夜跑了,直奔遼東郡尋她的大嫂。

牧歌見到魏歡之後,倒是與她同榻而眠,一個晚上,說了許多話。

臨睡前,牧歌終于忍不住問她:“魏歡,小牧兒還好嗎?”

魏歡嘆了一聲:“小牧兒很好,那孩子的脾氣,跟他爹一樣。年紀不大,卻極有主意。我大哥也很好,戰場之上,雖刀劍無眼,不過那麽多将軍都護在他身邊,總不至于讓人害了去。”

魏歡說完,便翻過身對着牧歌道:“嫂子,你想我大哥嗎?”

牧歌笑了笑:“不想,如今每日都過得很安生,我不知道快活了多少。”

魏歡也笑出聲來:“我也覺得沒男人,過得自在。”

魏歡到現在還不懂男女之情,起初牧歌說她不想魏琢,她便真的信了。

直到,魏歡看到牧歌摩挲着腳腕上那些軟刃出神,才知道牧歌說不想的話,都是口是心非。

魏歡去問花婆,花婆也只道:“咱們公主啊,就是嘴硬。當年,陛下讓她自己解釋的時候,她不肯解釋。後來,老婆子我也問她想不想陛下,她也說不想。堂堂皇後娘娘,跑到這封地來種田燒飯,何苦來呢。”

魏歡卻道:“可是我看長嫂的郁症,倒是完全好了。若還身在洛陽,難免又有諸多不得已。如今雖然清苦了些,可也樂得自在。”

牧歌是來到遼東郡的第五年,才終于見到了魏琢。

彼時,魏琢來到遼東郡,與扶餘王開戰,并清掃邊境殘餘勢力。

之後,魏琢大勝,卻也身受重傷。

他去遼東郡看牧歌的時候,并未讓人提前通傳,只是悄悄趕過去看她。

牧歌當時正陪着花婆放羊,陸休站在魏琢身邊,倒是笑了一聲。

魏琢側首看了陸休一眼,陸休連忙低下頭道:“臣的錯。”

魏琢道:“朕只是好奇,你在笑什麽?”

陸休想了想,終于忍不住道:“臣只是覺得,這群羊真肥啊。烤全羊一定很香。”

陸休此言一出,他身後的将領,也跟着笑出來。

這幾年,魏琢不茍言笑,這會兒倒是也跟着勾起了嘴角。

不過他很快又道:“軍醫讓朕這幾日,都要吃一些清淡的。羊肉怕是不成了,等朕的傷好了再烤。”

牧歌牽着牧羊犬回家的時候,正好撞見了在家門口的魏琢。

有一瞬,她幾乎覺得自己眼花了。

身邊的狗,對着魏琢直叫,牧歌拍了拍狗頭,讓花婆将狗牽走,這才緩步走到魏琢跟前,盯着他肩上的繃帶問道:“怎麽受傷了?”

魏琢伸手将人抱在懷裏。

小公主抱起來,比之前稍微圓潤了一些。

魏琢聞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終于感受到了久違的安心。

“夫人,有沒有想我?”

這幾年,牧歌跟着女醫和魏歡,也看了不少醫書。旁的不精,包紮換藥還是行的。

牧歌全程沒有說過一句想念魏琢,只是默默為他換藥,親自侍奉了他幾日。

魏琢其實很累,那日牧歌親自喂他服了藥之後,他便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他足足睡了六個時辰。

連陸休都說,他已經都沒見過主子睡得這麽安心了。

陸休來了遼東郡,倒是也穿上了便服,白日裏還陪着花婆一起去放了羊。

花婆回來的時候,便笑着同牧歌吐槽:“這陸将軍啊,你看着他像是親和,還幫我幹活,實際上,就惦記我那群羊呢。他還特意聽我說,要挑一匹最肥的羊烤全羊。這給我氣的,我都說了,有幾十頭,是您留給太子殿下,将來産羊乳的。”

現下,羊乳比牛乳珍貴,這些年不太平,養羊的農戶很少。

前幾年,牧歌每年都要派人往洛陽送羊,只想讓小牧兒能喝上新鮮的羊乳。

陸休倒是不敢同太子殿下争,只問花婆,哪些羊是可以殺的。

牧歌聞言倒是笑了:“他們在戰場上辛苦,只是惦念着殺頭羊怕什麽。眼下就要到冬日了,吃不完的羊肉都可以凍起來。這樣,等過一陣子,魏琢的傷好一些了。就挑兩頭肥的來殺,烤全羊,吃羊肉鍋,讓他們吃個飽,吃個好。”

魏琢那傷大概養了五六日,牧歌還特意去請示女醫,女醫說魏琢可以吃點羊肉了之後,牧歌便和花婆着手準備殺羊。

魏琢帶來的将士們,一聽說殺羊,皆樂不可支,一個個都趕來幫忙。

除了佐料是牧歌親自調配的,大部分都有大家幫忙料理。

陸休是惦念了好幾日,終于吃上了這一口,他滿足得只感嘆:“在軍營裏大多時候都不敢吃熱食,老子這嘴裏都淡出鳥了。”

一旁侍奉的小丫頭忍不住問:“為何不能吃熱食?”

花婆在一旁小聲解釋:“害怕煙霧暴露行蹤,所以不能有炊煙。軍營日子凄苦,那是你理解不了的。”

那小丫頭今年才十四歲,還不太懂這些,便又問:“那為何要打仗?”

這一聲問出來,連陸休都沒了聲音,只悶頭吃肉,不說話了。

牧歌給魏琢切了一塊羊腿,等她遞給魏琢的時候,魏琢才笑着接過,滿眼溫柔道:“謝謝夫人。”

那晚魏琢很晚才睡,他和牧歌背靠着背,在外面看星星。

牧歌忽然道:“這仗,要打到什麽時候是個頭?”

魏琢想了想,忽然道:“大概得等到天下一統吧。”

“那這天下,什麽時候會一統?”牧歌今年已經二十四歲了,卻還是問出了這麽孩子氣的問題。

魏琢沒有回答這話,他只是看着牧歌道:“我此番回洛陽,你跟我一起回去吧。你是我的皇後,你不跟我一道回去,不合适。而且,小牧兒已經記事了,你總不能這麽狠心,一直讓他見不到母親。”

其實牧歌想說,她見到了。

那一年她跟着軍隊去洛陽送羊,曾經遠遠看到了小牧兒。

只可惜,當時魏琢在外征戰,牧歌沒有見到他。

不過這話,牧歌是不會說的。

這幾年,魏琢也常常不在洛陽,他不是南征就是北伐,從未間歇過。

牧歌靠在魏琢的肩頭,輕聲道:“魏琢,你的傷很重了,不僅是外傷,內傷也極重。你應該歇一歇。你再這樣征戰下去,身子骨會吃不消。我知道你有平定天下的野心,可是沒有一個健康的身體,什麽都是無用的。”

魏琢不應這話,還是轉過身問她:“牧歌,若是在你有生之年,天下始終不能安定,你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麽?”

魏琢見她不答,便道:“說說怕什麽?”

“我最想要的,此生應該都不能實現了。”牧歌先是嘆了一聲,直到魏琢多次詢問,她才終于回答:“我最想要的,是與你隐居山野,做一個平凡的百姓。此生和樂,安度晚年。”

可牧歌不敢如此奢求,她又笑道:“當然,陛下心懷天下,若你能平定四海,讓百姓安居樂業,那便也是我最大的願望。”

魏琢擁緊了牧歌,這幾日他受着傷,想要親近,牧歌總是不肯。

今夜星月正好,魏琢實在隐忍不住,牧歌便只好妥協道:“那我來侍奉夫君,你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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