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夜逐月

順着虛無境走到了三途河上，河水混沌看不出顏色，一路踩着過去有不少手伸出來想拉我下去，我是不在意啦，他們動不了我的，一路跳着過去竟也好覺得好玩。

望向兩岸大片的彼岸花田，不由的心生感慨，以往住這裏只知埋頭修煉，覺得自己心裏還是想念人間，對這裏沒感覺的，但這次從人間回來，對這裏竟還生出些親昵來，這地府我是再沒了害怕的感覺。

遠遠的看着逐月坐在奈何橋那裏，奈何橋邊很喧嚣，忙着散藥的孟婆，等着投胎的魂魄，看管秩序的小鬼，來來去去都忙碌得很，各個魂魄都等着投胎轉世，心裏都殷切盼望着，這大概是地府最生機勃勃的地方了。

但這一切仿佛都跟逐月無關，他只是坐在那裏，有些疏離的望着這些魂魄，周身散發着悲憫的氣質，慈悲的像是普渡這些魂魄似的，但卻又淡漠的讓人不敢親近。我此刻看着他，就像是人看天上的神明，明明總是保佑我們仿佛跟我們很近，但就是生生隔着九重天，絲毫觸碰不到。

不知怎麽一下子生出這種生分的想法來，但很快被見到他的欣喜代替了，此刻我就只想跑過去抱着他告訴他我很想他，或者什麽也不說，就呆在他身邊也好。

小跑了兩步我卻停下了，猛地想起在人間的時候，自那書生走後我便不理世事，只安心在廟裏修煉，也不知時日的變化，那時只是覺得周身越來越熱，大汗淋漓的，我也沒在意只道是心浮氣躁了，仍舊修煉，直到有天注意到師父師爹回來，二人皆穿着我未見過的服飾，我已經不會形容了，只見他們頭戴小冠，大袖翩翩，衣服飄逸随性，還沒來得及感慨怎麽跟我那個年代的厚重莊嚴完全不同，就猛地想到，他倆怎麽都穿那麽薄了？

我上次出門的時候門外正下着鵝毛大雪，我怕冷還特意找了厚重的披風披着，身上的衣服也都是帶毛的，此時他二人飄逸出塵，卻越發顯得我笨重臃腫，也怪不得我渾身出汗，原來是時日變暖了，我真是蠢得可以，反應竟然這麽遲鈍。

我竟是這麽遲鈍的一個人。

我以前一直以為我對逐月只是随性而來，他若對我好我也安心待他，他若變心，我也無所謂的那種。

但是這次去凡間，些許日子不見，我竟是這麽的想念，我對他的感覺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預料，我是這麽的想他念他，愛着他離不開他，便是把我所有都給了他我也心甘情願。

哎？

幸好發現自己的心意還不算太晚，最起碼現在逐月還在我身邊，想到這裏我擡腳翻身倒挂吊到他臉前，笑嘻嘻問他：“夜逐月，有沒有想我？”

逐月一下子暖了起來，一笑就沖淡了剛剛的疏離感，他沒說話，伸手托住我的臉，在我嘴上淺啄了一下，我有些不好意思，順勢翻下來窩在他懷裏，依舊不依不饒的問道：“到底有沒有嘛。”

逐月溫聲說道：“輾轉反側，寤寐思服。”我一下子覺得特別甜，膩歪了一陣子便靠着他老老實實的交代起了自己在人間的事情，聽了我惹的事，逐月一皺眉有些不高興：“啧，你真是……”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我錯了逐月，我發誓，真的真的，真的只是看在像你的份上……我确是不是故意的，我實在是……我真是沒有一絲一毫的非分之想！”

書生的事出了以後我當下便後悔，自己心底也是覺得對不住逐月，正敘敘忏悔着，卻已經有人來搗亂：“呦，小兩口怎麽甜蜜到這裏來了。”

這聲音我認識，是那白無常的，只是話語裏多了些情緒，不想上次我見他的時候尖銳刺耳，我起身看他他已不像上次見的時候那樣，他跟黑無常二鬼卻也是一副翩翩俊朗的樣子，我想大概是我的修為大有提高，不像上次那樣只能看到表象，我知道好多修為高深的人們都會一定程度的隐瞞自己的道行，不到一個等級的話也不會知道他們的深淺，我這次也看得清黑白二位的真身了。

我笑了笑，白無常接着說道：“正找你呢，喏，認識這人麽？”白無常拉出一個人來，看服飾和我該是一個時代的人，是一個年輕婦人，長相溫順柔婉，身上的的衣裳也看出來身份不一般，猛地一看眉眼間還有些像逐月，但我不認識啊，正待細細看看，那人便一下撲了上來，拉着我的衣袖忍不住似的大哭：“康兒，幸而你還好，不然我真是，我真的，我這一生，只做過這麽一件擡不起頭的事，我心底真是……”

什麽什麽啊，我還不知道如何安慰，逐月卻先伸手扶住了婦人出聲道：“姐姐。”

啥？

什麽姐姐？是逐月的姐姐嗎？我一下子拘謹起來，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辦，那婦人聽見逐月的聲音這才看清逐月，哭聲又大了些：“我的葉生啊！”

聲音有些模糊，我聽不清是叫了逐月什麽，但人家姐弟相認，我也不好多問，我尴尬的抽出身來站到了逐月身後，那邊逐月跟婦人還說着話，白無常也站到我身邊說道：“哎，他們姐弟還真是像，我當初還說這麽漂亮的姐姐弟弟一定也好看，沒想到卻是那假人兒似的夜逐月啊。”

我老實問道：“什麽是‘假人兒似的’？”

白無常回到：“夜逐月修煉紮實，辦事穩妥，長得又好，樣樣都好，楷模一樣，可不就跟泥雕的假人兒似的？”

大家都這麽說麽？反正我可是真沒覺得逐月老實。

許是那無常說話太和氣，我也忘了先前的不愉快哈哈大笑：“是啊是啊，合該是這樣的。”又問道，“對了，她是逐月的姐姐，卻找我幹嘛？”

“我也不知道啊，”白無常也是無奈，“這人死賴在奈何橋上好些年月了，死活不肯走，我們也沒辦法。”

“咦？”我驚訝道：“你們還沒辦法？我一直以為這種人的結局都是被你們強行拖去投胎的。”

白無常啧了一下：“小孩子別亂講，我們可是遵旨守法的好鬼！”

聞言我嘿嘿的笑了笑，接着又聊起了其他，因為是說小話，不由得挨的近了些，黑無常硬是擠在我們中間坐下隔開了距離，我斜瞟了了他倆一眼，跟白無常挑挑眉，表示收到信息，白無常也縮了縮脖子：“沒事兒沒事兒，當他不存在~”

我也很自覺地略過黑無常，問他這夫人的故事，白無常也耐心到：“我零零碎碎的聽了些，好像……她應該還是一國之後吧，母家原來是罪臣，姐弟倆從小分離，弟弟被姨媽一家救了，姐姐陰差陽錯進了皇宮——啊，不過這罪臣一事後來被平反了啊——弟弟跟姨媽家的表妹也是青梅竹馬相依為命，認親後不知怎麽弟弟被鄰國的公主看上了，非要嫁過來，這是關系兩國聯姻嘛，他們也不知是用了什麽手段，反正就是跟表妹沒成呗，就遺憾呗，死的好像挺慘的。”

我聽完後還大發感慨：“好凄慘吶……”但又一想不對，“嗯？她弟弟不是逐月嘛？”這麽說來逐月生前豈不是還有一個愛的死去活來哀怨纏綿的心上人？

我臉上不藏事立馬變了色，白無常見我不高興，拉着黑無常偷溜了，獨留我一人空瞪着那邊說話的姐弟二人。

大概是婦人跟逐月說好了，那婦人好像願意走了，臨了還拍拍我的肩，無語凝噎，含着淚依依不舍的去投胎了，我也敷衍了幾句，但婦人走後我立馬覺得撐不住了，瞬間黑了臉冷冷的。

逐月問道：“怎麽了？”我扭轉頭不看他，他又說道，“我見白七爺跟你聊了半天，說什麽了？”

我哼了一聲：“我自然是聽無常說了一些事情。”不然也不會這麽生氣。

逐月就是笑着看我也不回話，我氣憤的看着他：“他說你生前有個很喜歡的表妹！！很喜歡很喜歡那種！然後你們兩個哀怨纏綿！她為你而死！你也為她郁郁而終！！”我也不知道哪來的起，說道最後都吼上了，喊完後不知怎麽還覺得自己好委屈，眼淚頓時印上了眼眶。

我這邊感覺氣得都有些說不上話來了，逐月仍是笑着，我更氣不過：“你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你當初答應我的！你說你……”我還在吼着，逐月突然伸手托住我的下巴就吻了上來，不同往日的纏綿，這次逐月有些急，帶着傾略性的，沒一會兒我的嘴皮都被親麻了。

我腦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而後意識才慢慢回到腦中，本來還想着旁邊人多不好意思，随後也就釋然了，投胎之人根本沒有道行，不會看到我們的。

逐月吻得越來越深，感覺已經不僅僅是親吻了，我都覺得逐月是在咬我，想要吃了我似的，賭氣似的回咬他一下，逐月這才松開，緊緊的把我捂在懷裏，嘴裏說着：“還好你在。”

我捶了他一下：“別以為這樣能糊弄我，我……我不會放過你的！”剛剛我也是急了，其實要說承諾，逐月還真沒對我保證過什麽，但不知怎麽心底就是覺得仿佛已經跟他海誓山盟過了似的。

逐月把我抱到橋欄上問我：“你真的不記得了麽？”

我很快回到：“記得什麽？”

“竟……”逐月苦笑了一下，“都忘了麽？”

我回想了下，書生的事也上報過了，應該是沒做什麽對不起他的事了：“忘了什麽？”逐月嘆了口氣：“唉，許你是病糊塗了，忘了……忘了也罷。”

“什麽……病糊塗了啊，”我一臉茫然，“我不記得我生過病啊。”

逐月也坐了上來，我倆一起在橋邊蕩着腿：“也怪我，清，上輩子真的是太多的誤會了，我們……好多緣由我們說都沒法說，只能是錯過。”

“什麽誤會啊……”逐月今天真是莫名其妙的，我不記得我跟他又什麽誤會啊。

“師父說，成仙的人，便沒了輪回，只有一世的記憶，”逐月伸手攬住我，“忘了也沒關系，清，我這一世會一直待你好的。”

“啊？啊！！你……”也不枉師父老是說我蠢笨，我可也真是個豬頭，到這個時候才想通，剛剛那婦人……她說她對不起我來着！

什麽什麽姐姐姨媽表妹公主，我就是那個被氣死的表妹啊！

這麽說來我上輩子也是蠢，簡直跟現在沒差，竟然是被氣死的，這也能想得通我現在為什麽這麽氣性大了，我以為是師父寵壞了，沒想到自己本來就是這麽一人兒。

“你幹嘛不說清楚啊。”我倒打一耙反過來埋怨逐月。

逐月逗我：“我喜歡看你氣急敗壞的樣子。”

“你就不怕再把我氣死了？”一聽這話逐月摟的更緊了，明明害怕丢了我，嘴上還無所謂的樣子：“不怕，”而後又添了一句，“反正你去哪我去哪。”

我哼了一聲笑了，從人間到地府，可真真兒是我在哪逐月在哪，心裏又甜蜜起來，我手搭上他的腰，盯着他看，這人明明就在身邊，可總覺得還是不夠近，也不知道該用什麽話表達自己的情意，只能不停地說着我想你了，逐月不回我話，只是笑，這是迄今為止我見逐月笑的最舒心的一次。

甜蜜的日子總是短暫，只覺得根本沒多久，逐月便被他師父派走了，這次不是單獨出去，是跟辛照君一起出去的，說是什麽……要去邙山？

沒幾日師父也回來，師父這次回來沒來得及多說兩句，一張嘴便是要派我出去，我還有些迷糊：“啊？你們剛回來我就得走啦？”

師父說道：“乖徒，此事非同小可，現在已經有些遲了。”

“所以，到底是要我幹什麽啊？”

“邙山收妖。”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