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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嬷嬷抱着手臂走過廊下,腳步匆匆。
天上飄着點點的小雪,晶瑩剔透,襯着牆裏牆外橫枝怒放的幾株紅梅格外地好看。
然而此時,陳嬷嬷卻無心欣賞。走過了有些破敗的抄手游廊,随便看了看這沒有人收拾的院子,心裏到底腹诽了一聲。
明明再走一個時辰就能回京,京城的門都能看見了的,誰知道自家主子偏偏不肯快走幾步路回京,說什麽累了非要在京郊的驿站留宿,還一住就是好幾天。
虧了國公爺疼惜妻子,對于主子的無理取鬧大半都不在意的,雖驿站破敗也舍不得叫妻子累着因此留宿,不然叫陳嬷嬷自己說,自家主子也實在叫人有些心寒了。
多少年的疼惜,一顆石頭心也都能捂熱了,怎麽主子就……
心裏想着這個,陳嬷嬷的臉上就露出了些痕跡,然而目光落在前頭一排屋子上,急忙掩了掩神色,擠出了一個讨好的笑容來,搓着手就挑了簾子進去。
才進了屋,就感覺一股子溫暖熱氣撲面而來,叫在外頭也實在有些冷的陳嬷嬷口中發出了些舒服的喟嘆,之後,就見一個笑吟吟的美貌丫頭迎了出來,見了是她,這丫頭急忙趕上前來扶住,一邊給她拍着身上的積雪,一邊笑道,“嬷嬷怎麽親自來了?若有什麽,只叫個小丫頭來,吩咐咱們什麽知道就是,這天寒地凍的……”她頓了頓,隐蔽地将一個不大的荷包塞進了陳嬷嬷的袖子裏,小聲兒說道,“郡主說,嬷嬷平日裏辛苦,給您喝茶呢。”
她說完這個,偏頭一笑,顫巍巍露出了幾分可愛與柔順來。
陳嬷嬷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卻也叫這等貌美震了震,之後捏了捏袖子裏的荷包,臉上的笑容就熱切了幾分。
都說郡主行事極大方可親的,她平日裏也沒少得郡主的賞,雖然不多,不過是個客氣的意思,卻叫人心裏樂呵不是?
怨不得主子身邊兒的丫頭們得了什麽巧宗兒,都不愛往世子面前去的,專愛往郡主面前來。
本按理說,丫頭們最喜歡的,不是該是世子爺麽?
想到了這個,陳嬷嬷猛地想到自家行事手段跟閻王似的世子爺,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到底覺得還是郡主好些。
雖平日裏也有雷霆,卻不會出手要人命不是?
“哪兒的話,郡主是公主與國公爺的心尖尖兒,咱們平日裏侍奉來不及,這叫什麽辛苦呢?”
這丫頭是郡主身邊得意人,陳嬷嬷也不敢怠慢的,賠笑說了些好話,目光在這丫頭的頭上飛快地掠過,見她的頭上果然換了與之前幾日不同的首飾,此時竟是一只鳳凰吐珠的金釵插在發間,珠光點點,心裏就生出了幾分計較,只想着家中是不是有哪個出息點兒的侄兒與她匹配,臉上更生出了些笑容來。
若能娶一個郡主身邊兒的管事丫頭……
這丫頭見她目光閃爍,心中就猜出了幾分,卻只做不知,引着她往側間兒去,口中只含笑問道,“嬷嬷這匆匆地來了,究竟所為何事?”
“與郡主有些話兒回。”見這丫頭挑起了側間兒的簾子,陳嬷嬷還未見人就嗅到了隐隐的白梅香氣透了出來,就見側間裏頭一張不大的案桌前頭,一個眉目秀致絕倫的女孩兒不施粉黛立在桌後,此時穿着一身兒湖水綠的衣裙,正握着身前一個容貌與她有八分仿佛,白皙可愛的八歲上的男孩兒的手提筆在桌前寫着什麽,那目光與神态都靜美溫柔,仿佛見了她,連心中的煩躁都慢慢地平息了下來。
桌前還有一個一雙秀眉微挑透着幾分精明厲害的嬌俏丫頭,手中捧着一個插着開得極盛的紅梅的白璧琉璃瓶兒,笑嘻嘻地正說着什麽。
那女孩兒嘴角含笑,正微微搖頭,聽見了響動擡頭看來,見是陳嬷嬷正給自己施禮,便撒開了懷裏那男孩兒的手走下來,溫聲道,“嬷嬷怎麽有時間過來?”見她身後的那男孩兒走下來拉着自己的衣袖一同疑惑地看着陳嬷嬷,她頓了頓,牽着這個孩子的手不動聲色地問道,“還是……母親有什麽吩咐?”
“公主還沒起身呢。是奴婢來給郡主,給二爺請個安。”這女孩兒正是自家主子恭順公主唯一的嫡女榮華郡主沈明秀,一旁的男孩兒就是公主最疼愛的幼子沈明嘉,這都是公主的心肝兒,陳嬷嬷自然不敢怠慢的,認真地給請了安,目光落在目光清澈的沈明嘉的臉上一瞬,到底忍住了心中要出口的話,只帶着幾分笑意與沈明秀笑道,“前兒天冷,公主說吃不住這風雪,因此倒在驿站住了幾日,郡主和二爺可習慣?”
“關外那樣大的風雪都住了十幾年,這點兒算什麽。”沈明秀見她仿佛有話要說,卻顧慮弟弟,心中一動,也不願叫外頭的肮髒事兒污了弟弟的心,低聲勸他往裏屋去自己寫字,轉頭命人上茶,叫陳嬷嬷坐了,這才和聲笑道,“母親身子骨兒可好些?前兒就說不爽利,可憐這在外頭連個好些的大夫都不見,不如趕緊回京,叫禦醫給好好兒看看,才叫父親與我們都安心?”
這話中帶着幾分綿裏藏針,也帶着幾分不明的含義,陳嬷嬷臉皮都抽搐了,只是見沈明秀依舊和氣地看着自己,到底含糊地應了。
“母親這是近鄉情更怯,只是嬷嬷們都是母親身邊的老人,忠心耿耿的,也得勸着母親些,不好傷神,是不是?”
沈明秀想到這些年都不肯展顏,總是執拗着的母親,心中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握住了自己手上的琉璃杯出了一會兒的神,這才繼續說道,“有些話,做女兒的不好勸,嬷嬷們也替咱們盡了這心意,我也只有謝的。”她轉頭與那前頭的美貌丫頭低聲說了一句,就見那丫頭往裏屋去了,片刻回來,手上竟捧着一個匣子。
“前兒恍惚聽人說,嬷嬷家中有喜事兒,這是我給嬷嬷的添妝,到底是心意。”
陳嬷嬷一雙還沒有老眼昏花的眼睛落進沈明秀了然的目光裏,心裏突然一緊,只覺得腿肚子都哆嗦,雙手顫抖地接了這匣子,一打開就見裏頭是一套打造精巧的寶石頭面,燦爛耀眼,然而心裏卻發苦。
郡主這是……知道了什麽……
叫她來勸公主?若能勸得動,勸得公主回轉心意,這還用愁了十幾年?
不想知道郡主是怎麽知道當年舊事,又知道了多少,左右自家主子行事言談總透出幾分來,一句話,就是不肯與國公爺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就是了,陳嬷嬷陪着笑與沈明秀道了謝,微微猶豫,這才低聲說道,“公主……總是看重郡主與二爺的。”至于性情容貌與國公爺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世子……
真是不提也罷。
“既然母親處無事,嬷嬷這是……”沈明秀見了陳嬷嬷這副笑臉,斂目掩着心中的翻騰,輕聲問道。
她的母親恭順公主是個極慈愛疼惜兒女的母親,生得美貌俊倫,罕見的傾國色,自己與弟弟沈明嘉不過是有了母親的幾分美貌,就已經叫人稱一句美人。父親沈國公手握兵權,功勳顯赫,又是個疼惜妻子疼愛兒女的人,又因夫妻情深,因此後院兒除了母親并無姬妾,幹淨得厲害,這些年說一句老實話,一點兒苦頭都未給人吃過的,然而就是這樣兒,她歷經兩世到底更仔細些,總是能看出母親眉目間的郁色。
兒女不在的時候,母親對父親的那冷淡疏遠,叫她心中疑惑,因好奇仔細地留意,卻叫她知道了些從前的舊事。
她是兒女顧忌父母臉面不好說的,只是卻也希望叫母親親近的這些嬷嬷好好兒勸勸。
好好兒過日子,一家和美,這才是正道不是?
“京裏知道咱們到京,因此來了些人與公主與國公爺請安的。”沈國公一心一意十幾年,拿妻子當祖宗一樣捧着愛着,陳嬷嬷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家公主非要擰着過日子,此時心裏苦,卻不敢在這位聰慧的郡主面前露出痕跡來,急忙打疊了精神,想了想方才說道,“除咱們府裏兩位老爺使人來迎主子回京,還有平王府與安固侯府,也有人來請安。因公主沒起身,這都在前院兒國公爺處呢。”
不說自家的沈國公府,沈明秀的兩位嫡親的姑母一為平王妃,一為安固侯夫人,這兩府使人來請安也是正理,并沒有什麽不妥。
只是見陳嬷嬷臉上為難的模樣,沈明秀叫身邊捧着梅花兒的那丫頭去裏屋給自己取出門的衣裳,這才輕聲問道,“嬷嬷為難什麽?”
“侯夫人……”這說的就是沈明秀做了安固侯夫人的二姑母了,陳嬷嬷見幾個丫頭動起來,捧着衣裳首飾匣子來服侍沈明秀更衣,知道這位是要往前頭替公主見客的,又見她眉目間聽見“侯夫人”三個字就露出了幾分了然,顯然知道這不省心的安固侯夫人又起了幺蛾子,這才面上帶着幾分同仇敵忾地說道,“明知道國公爺的性情的,侯夫人還不肯完,這……”
“又給父親送丫頭了?”想到當年塞外,被沈國公當場打死的安固侯夫人千裏迢迢送來的揚州瘦馬,沈明秀竟忍不住戲谑地笑了。
“屢敗屢戰,說的就是咱們的二姑母了。這人吶,總得給自己尋點兒孜孜不倦的寄托不是?”她用最可親的語氣和聲地說道,“不然素日裏只知道管家跟姑丈的姨娘們姐妹情深,這多單調呀?”
嘴巴這麽毒,怎麽嫁得出去喲!
沐浴在自家郡主端莊淑女還帶着幾分小白花兒的理解的目光裏,陳嬷嬷好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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