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顧午失約兩次後,終于體會到老祖宗“擇日不如撞日”的智慧,江敏主動跟他講話,表示不介意之前的失約,他立刻就約她下午放學一起吃飯——此時距離放學只剩下最後一節課。江敏考慮了下,答應了,給便利店店主打了個電話,破天荒地請了一個小時假。
最後一節課是比較磨腦子的化學課,江敏幾度走神,幾度生将自己拽回來。她喜歡顧午,但并非青春期暧昧的喜歡,就是純粹的喜歡這樣的存在,不拘男生女生。嗯,女生裏有個相似存在——令狐苗苗。他們情緒鮮明,高興也鮮明,生氣也鮮明,好像活得比芸芸衆生都要有滋味兒。
令狐苗苗第四次看到江敏錘頭,終于忍不住伸長了腿踹了踹她的椅子,用氣音道:“你腦子要是不想要,剖出來給我,我常年收購。”
江敏曲肘在令狐苗苗摞起來的課本上輕輕一撞作為回應。
幾乎在下課鈴聲響起來的同時顧午就到了——他大概是全校唯一一個一張紙片都不帶就離開教室的學生。顧午兩手輕輕巧巧往褲袋裏一插,倚着欄杆耐心地盯着江敏慢吞吞收拾自己的桌面,再回頭去跟後桌長得跟個娃娃似的女生道別。
江敏好不容易要向他走來了,一個不長眼的男生抻着張卷子截住了她。她勾着腦袋去讀題,只大約十秒就有了解題思路,她左右看看,沒在附近桌面上找到筆,索性單手摟着書包,伸出食指指尖給男生刮出四條輔助線的位置。
“江敏你的解題思路比老師的容易多了!”男生興奮地道。
江敏不好意思地笑着,要繞過他往外走。
“江敏我聽說你在清塘街的便利店裏做兼職,我能不能去……”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截斷了他的問題,直接回答他道:“你不能。”
男生疑惑地看着顧午。
顧午伸手拽住江敏的胳膊,不高興地瞪着男生,道:“你不要纏着我女朋友,你們班只有第一名沒有第二名麽?有問題問第二名去!”
江敏跟當天的值日生同款石化臉。
四月初雖然不需要再穿厚重的羽絨服了,但依舊是很冷,江敏裹緊了風衣跟着顧午走進清塘街的M記,然後目瞪口呆地看着顧午用“不過了”的氣勢點單,他們只有兩個人而已,他點的食物比隔壁五人小團體的都要多。
“你太浪費了。”她望着滿桌的食物,無從下手,“你很喜歡M記?”
顧午撚起一根薯條,蘸了點番茄醬,慢慢往嘴裏送,道:“倒也不是,是顧子午不喜歡,那我就一定要吃。我待會兒還要去染頭灰發,我氣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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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敏問:“你為什麽讨厭顧子午?”
顧午頓了頓,盯着她,道:“你為什麽問我這樣的問題?”
江敏沒有察覺他突然撂下的面色,她低頭湊向果汁吸管,輕輕咬着,道:“因為我覺得顧子午雖然不太随和,但是人也不壞。”
顧午的眼神愈發凜冽,他輕聲問:“所以你也更喜歡顧子午?”
江敏皺眉,半晌,望着他,目光誠懇:“我真的跟他不熟。”
顧午沒再說話,但撕開包裝紙的動作十分粗暴,看得出來依舊不能釋懷。
江敏也不知道應該再解釋些什麽,她跟顧子午真的不熟,根本無所謂喜歡不喜歡,而且,話說回來,顧午你為什麽這樣理直氣壯地來問這種問題,你也并沒有當我是個朋友,你一再來找我,也不過是因為我殺過人讓你覺得很有趣,或是我成績比顧子午好讓你有種隐約的壓他一頭的快感。
顧午眼見江敏只顧着吃,并不搭理自己,不由惱道:“你只知道吃嗎?”
江敏解釋道:“我就要到上班時間了。”
顧午很生氣,很生氣的結果就是,不由分說起身就走。江敏始料不及,也阻擋不及,只能望着一桌子的食物傻眼。
江敏提前十幾分鐘到了店裏,今天店主跟陳小嫚調班了,所以跟她交接的是陳小嫚。陳小嫚正在給人結賬,結完帳立刻就收拾東西走人了,沒跟江敏說一句多餘的話,以至于江敏根本找不到機會道歉。
——店主大概考慮到江敏基本不請假,偶有請假一定是要緊的事兒,所以強行按頭要陳小嫚晚一個小時下班。
江敏的“再見小嫚姐”在一片漸漸隐沒的鈴铛聲裏顯得恁的凄涼。
正是客流量最大的時候——附近的市立體育場正在舉辦為期三天的小音樂節,江敏系上圍裙就開始忙了,直接就忙到了深夜十一點以後。
十一點十分,江敏剛剛翻開書準備記兩個單詞,兩個跟她差不多大小的女生罵罵咧咧地進來了。似乎是在罵音樂節上的一個不怎麽搭理人的小歌手。江敏合上書,轉頭看着監控,其中紮着一根沖天辮的女生表情猙獰地在轉角的貨架前捏碎了好幾袋方便面,她的朋友翻了個白眼,似乎司空見慣了,并沒有制止的意思。
“喂,你們在幹什麽?”江敏繞出收銀臺走過去。
兩個女生聞聲轉頭望着江敏,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心虛,她們互相遞了個嘲諷的眼神,向着個頭不大的江敏振振有詞道:“你這問題真可笑,你說來你店裏是幹什麽的,當然是買東西的。”
江敏點了點頭,不與之計較,只指着那幾袋方便面,問:“那請問是要買這些麽?需不需要個購物筐?”
“沖天辮”翻了個盛氣淩人的白眼,道:“誰要吃這種垃圾食品。”
江敏徒勞地張了張口,一時居然不知道應該接句什麽,“沖天辮”這種理所當然的語氣和理直氣壯的态度,差點讓她以為自己是胡攪蠻纏的那個。
“同學,你把方便面抓碎了就沒人買了......”
“你方便面本來就是碎的。”
江敏的面色倏地沉下來了,但那兩個女生并不當回事兒,她們看她的表情就好像在看一個聲嘶力竭的小醜。江敏加重了語氣,道:“我那裏有監控,總之如果你們不買下來,我就要報警。”
“沖天辮”聞言掙開朋友的拉扯大步上前,她緊緊盯着低了她半個腦袋的江敏,居高臨下道:“你再說一遍。”
江敏正要應她所求再說一遍,門口突然響起一陣鈴铛聲,在嘈雜的鈴铛聲裏,有一句雖然懶洋洋卻不失威脅的“你動她一下試試”。江敏驚愕地望過去,是一頭奶奶灰作不良少年打扮的顧午。
——居然真去染頭發了?
——由于皮膚很白,眉骨鼻梁線條流暢利索,居然還很好看。
“顧子午?”“沖天辮”的朋友認出了顧午。
顧子午是前年的中考狀元,中考狀元年年有,也算不上特別稀奇,但顧子午卻特別稀奇,因為他的長相跟他的成績高度成比。他長得太好看了,以至于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并非他非人的幾乎全科滿分的成績,而是他的眉眼口鼻。
顧午慢慢來到江敏身邊,以自己一八四的身高同樣用居高臨下的眼神望着“沖天辮”。他皺眉道,不買是不是,那我替你買。“沖天辮”微揚着下巴,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卻不願意落了氣勢。顧午哂笑,伸手取下貨架上的方便面,刺啦撕開,往裏一看,果然碎成了渣渣,他揚了揚唇角,伸直胳膊直接倒在了“沖天辮”腦門兒上。
“沖天辮”的眼睛立刻就紅了,再也沒有片刻前辱罵小歌手挑釁江敏的嚣張氣焰,她握緊了拳,卻不敢揮過來,顯然是個色厲內荏的主兒。
“沖天辮”的朋友瞪大了眼睛,她跟顧子午一直不同校,并不十分清楚他是什麽樣的人,但好像無論如何也不該是這樣極端的人。
顧午突然看向她,露牙一笑,森然道:“你看夠了麽?”
江敏抓住顧午的胳膊,以防他突然爆發。兩個女生一個激靈,埋頭魚貫往外走。江敏盯着她們灰溜溜的背影,腦子裏一時有些亂。她孤軍奮戰太久了,所以乍一看到有人跟自己同邊站,感動很容易就被放大。
門口的鈴铛聲再度落下去以後,顧午揮開江敏的胳膊,頭也不回地走向臨窗的座位,仿佛跟江敏不熟似地吩咐道:“我要烤腸和海帶。”
片刻,江敏端來了烤腸、海帶、一并一杯加多了奶和糖的奶茶。
“我沒要奶茶。”
“是請你喝的。”
“不喝。”
江敏垂眸怏怏收回奶茶,她正要離開,突然看到顧午手腕上的幾道疤瘌——她剛才抓他胳膊的時候不留神把袖子給他推上去了些——是很新鮮的疤瘌,嫩粉色的,看得出來剛剛掉痂不久。
顧午順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新疤舊疤交錯的胳膊,微揚着唇角,道:“看什麽看?小場面。以後他要敢再惹我,我就在他臉上刻字,嗯,刻什麽呢,江敏,我替你給他刻個手下敗将好不好?”
江敏默了默,不搭他的轉身就走。
顧午咬着熱狗笑得十分惡劣。
曾辭十二點準點過來接班,江敏跟他交班道別,然後來到臨窗的座位輕聲叫醒脾氣不好卻總是黏上來的男生。男生剛醒,腦子不太清明,江敏給他遞了杯水,沒顧上看他一眼,轉頭去收拾自己散落半個收銀臺的課本卷子。
“你以後不要再這樣了,”兩人一路無言走到單車旁,江敏突然道,“你自己不疼麽?你自己也疼的。”她低聲勸着,也不擡頭看他,不知道的以為她大半夜撒癔症在自言自語。
“......你在說什麽?”
江敏聞言驚訝地擡頭,只短短四個字,也許是音色有輕微差別,也許是吐字方式不同,江敏立刻認出來他是顧子午。
江敏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感覺十分棘手,她反複低頭再擡頭,實在是不知道要怎麽跟顧子午解釋,最後沉着氣解鎖了一輛單車,沒有道別就倉促離開了。
顧子午望着女生倉皇逃走的背影忍不住罵了句髒話,當然,并非罵沒頭沒尾的女生,而是罵顧午。他到底是為什麽一再招惹這個女生。
眼角餘光裏不斷有灰白色的東西在飄蕩,顧子午皺眉一抓,驚覺是自己的頭發,他的面色立刻就黑了,比稍早前顧午丢下一桌子食物發脾氣走人時都要黑。他憤憤戴上帽兜,給章章發着語音徒勞地表示要宰了顧午,慢跑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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