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所以呢?”
顧彌躺在他身下,面無表情,半點也沒有此時此景應該有的羞澀。
随或沉默了一下,慢吞吞松開鉗制着她手腕的手,翻身躺到她身側,聲音悶悶的:“我困了。”
昨晚來了這兒之後就沒怎麽睡,主要還是睡不着,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女人怨恨的詛咒,以及那張摔得血肉模糊的臉。
随或抿了抿唇,看着顧彌白皙的側臉,伸手捏了捏她白白嫩嫩的耳垂。
顧彌拍掉她的手,是時候工作了,她想起身,上半身剛坐起來一點兒就被他硬按了下去。
“九點多了。”她壓着眼睑盯他,陰森森的語氣,“按照正常情況,節目組這個時候已經開始工作十多分鐘了。”
随或眨眨眼,用她的話反問:“所以呢?”
“我要去工作。”
“這棟別墅是我的,整座島也是我的,你在我的房間裏講工作?”随或掐着她肩膀将她翻了個面,正對着他,擺出一副好商量的表情,“當然,你要是堅持去工作的話也不是不行,等我睡着你再去。”
顧彌:“……”
好煩啊這個人。
憑什麽?
“幾分鐘?”她忍了忍,算了,懶得跟他計較。
随或佯裝思考了一會兒,豎起兩根手指頭。
顧彌皺眉:“二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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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或懶洋洋糾正:“應該兩個小時?”
顧彌一巴掌呼他臉上:“你想得美!”
真要等兩個小時,節目組工作都能完成一半了。
随或順勢抓着她的手揣進被子裏,然後拉了拉被角,把她裹緊,舒舒服服地抱着她,蹭蹭她的臉,含糊不清地說:“我真的很困,你陪我會兒,你要是不陪我,我就把你們節目組的人全送回去。”
這人瘋起來什麽事做不出來?
顧彌被塞進被子裏的手觸到他的胳膊,衣服料子十分柔軟,頓了頓,她妥協了:“……非得這樣睡?”
随或點頭,柔軟的下颌輕輕抵着她的耳尖,呼吸落在她發頂,撩起幾縷細長的棕紅色發絲。
顧彌在心裏默數,不知何時注意到發頂的呼吸趨向平緩,慢慢退出他的懷抱。
随或真的睡着了,臉色雖然還有些蒼白,但神情安穩,唇角微微上揚,睡前的心情很不錯。
顧彌揉了揉酸疼的胳膊,淩空比了個拳頭,想了想,還是收回了手。
樓下節目組已經開始拍攝了,顧彌少拍的那點時間不耽誤事,畢竟到時候剪輯也不知道得剪輯掉多少沒用的情節。
節目組的人一看她下樓了,一個個不約而同停下手中的動作,紛紛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目光瞅着她。
風輕輕最大膽,等顧彌走近了,她特地湊近看了看顧彌脖子,光滑一片,啥痕跡也沒有。
有點失望。
等鏡頭轉過去之後,風輕輕戳了戳顧彌胳膊,小聲問:“顧哥,你是不是和随老板已經……?”
顧彌看她一眼:“你想多了。”
“不,我絕對沒想多。”風輕輕信誓旦旦說,“實話不瞞你,之前拍《燃盡》那次,我就覺得你們關系不一般了。”
顧彌思索,疑惑:“你這麽早就知道了?”
“是啊,嗐,其實也是個意外。”風輕輕攤牌,“有次你不喝醉了麽?随老板來接的你,那麽——那麽多人都看見了,不過随老板不讓大家說,也就沒人敢在你面前八卦,而且你第二天不是沒事人一樣來拍戲了嗎?我們還以為是随老板單戀你,你懂的吧?”
顧彌:“……”
說的這麽詳細,就算不想懂也懂了。
鏡頭再次掃過來,風輕輕立刻拎起拖把認真拖地,等鏡頭瞥過去,她才繼續和顧彌八卦:“随老板這次應該是特地過來找你的?”
“不知道。”顧彌想到随或先前在山崖上的表現,內心不安,更何況她還看見了一塊寓意不詳的石碑。
褚或。
随或。
別想了。
……
随或很久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回來之後,最開始是夜夜被噩夢驚醒,夢裏的女人坐在床上面無表情盯着他,嘴裏神經質地詛咒他。
“喪門星。”
“災禍。”
“去死去死去死你怎麽還不死?”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如此種種。
偶爾,這些話宛如實質,化為針尖,一點一點紮進他的手臂,沿着血脈緩緩向裏推進,疼,卻無法□□。
随後畫面一轉,床上的女人站在山崖邊,山崖底下波濤洶湧,浪花雪白一片。
“小或,你和外婆一起去死好不好?”
女人一頭黑白交雜的長發,穿着長長的白裙,光着腳站在懸崖邊,面色蒼白,眼神空洞,唇邊卻滿滿的都是說不出來的笑。
她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再往後退一步就會跌入大海,可她一點也不害怕,反而用魔鬼的嗓音誘惑對面的男人。
“小或,你快來啊,外婆帶你去見你媽媽。”
她伸出手,溫柔地凝視着随或,随或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褚或!”女人崩潰地尖叫,長發缭繞,“你為什麽還不去死?!為什麽還不去死?!”
她往後退,美麗臉上的猙獰一瞬間轉換成溫柔,她放輕聲音,慈祥地注視着随或:“小或,都是外婆的錯,都是外婆把你困在了這兒,外婆走了,你也快回去吧。”
女人張開雙臂,毫不留戀地向後倒去,海浪擊打石岸,水花濺起一層又一層。
随或撲過去抓住她的手腕,手臂青筋暴起。
女人墜在他手下,柔弱的身體被海風吹得搖搖欲墜,她臉上的慈祥突然消散,再次切換成陰狠暴戾。
她狠狠抓撓着随或的手臂,嘴裏不斷地詛咒着:“來吧,小或,我們一起走吧,你一個人活着有什麽好?你不是也快瘋了嗎?”
随或始終一言不發,不敢松手,眼底映着慘白的浪花,痛苦一層層蔓延上來。
勁瘦的手臂多出一條又一條血淋淋的抓痕,女人指甲縫裏塞滿血肉,血腥氣夾雜在鹹澀的海風裏,嗆得人呼吸困難。
女人像是在在哭,又像是在笑,突然之間,她平靜下來。
“小或。”
她溫柔呢喃,張開五指,似乎想要放開試圖把她拉上去的他,然而口中吐露的一言一語卻處處都是惡毒。
“其實你也想我去死的吧?”她的長發在身後飛舞,表情安詳得像是正在曬太陽,“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留在這裏,你是不是也很想回去?可是只要我活着,你就回不去啊,你晚上睡覺的時候,有沒有默默地告訴自己,只要我這個老太婆死了,你就可以徹底解脫了呢?”
随或眼瞳狠狠一顫。
“我是不是說對了?”女人尖聲笑起來,“你也想我去死的吧?我現在這個樣子,其實你巴不得吧?”
随或緊緊抿唇,眼神深深地看着她,一字一頓回答:“沒有。”
從來沒有。
“哈哈哈哈哈!”女人瘋狂大笑,随即臉色一沉,厲聲反駁,“你有!褚或,你有!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一天不能從這個地方走出去!不只是你,随家那些人肯定也都巴不得我去死!只要我死了,你就可以回去,既然如此,你何不放手?只要放開手,所有人都可以解脫了啊。乖孩子,快松手吧。”
她誘惑他:“快松手啊。”
可是随或始終不肯松手,他想把她拉上來,她不配合,他敢動一下,她就動兩下,看看到時候是他先把她拉上去,還是她先把他拉下去。
“你給我松手!”女人紅着眼嘶吼,“松開手,你就是殺人兇手!你這輩子都不要想出去!殺人兇手!你是殺人兇手!”
是啊,他是殺人兇手。
随或看着山崖下面那片滔天海浪,耳朵裏充斥着各種各樣的聲音,他忽然平靜下來。
“對,您說的對。”他驀地笑了起來,這是他五年來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笑容,口吻溫和,帶着一點點遺憾,“外婆,對不起。”
女人猛地睜大眼,眼底映出男人不斷往下滑的身體,她突然害怕起來。
“你要幹什麽?!”她大吼大叫,“你給我松手!松手!”
可就像他一直不肯聽話一樣,這次,他也沒有聽她的話。
随或抓着她,陪她一起跳了下去。
“随或!”
女人的聲音越來越遠,漸漸重疊成另一道熟悉的聲音。
随或往下墜的時候腦子裏想的是,幸好他和顧彌分手了。
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的,原本就不該抱有僥幸,當初更不應該不管不顧地去撩撥顧彌,最終還是自食其果了。
海水的腥澀慢慢漫過口鼻,身體被某種柔軟的東西緊緊包裹住,渾身上下疼得不行,骨骼像被打碎重組,海水越來越多,呼吸越來越困難。
随或猛然睜開眼,噩夢如潮水散去。
他重重喘着氣,背後濕了一大片,額前的汗水打濕了頭發,他眼睛發紅,失神地不知道盯着哪裏看,眼前久久聚不起光,暗黑一片。
他沒死。
他回來了。
随或漸漸回過神,手指不安地往被褥旁邊摸索着,空的。
他望着緊閉的門,深深皺起眉,臉上的驚懼一閃而過,連鞋子也沒來得及穿,掀開被子光着腳跑出了房間。
樓下的拍攝劇組扔在忙碌工作着,某個攝像機鏡頭高高懸挂,正好掃過站在二樓扶攔邊的随或。
身形瘦高的男人衣着淩亂,臉上的表情極其恐怖,平日總是潋滟多情的桃花眼此時布滿陰鸷,正在尋找着什麽。
鏡頭跟着他的視線掃過去,毫不意外地落到某位女主角身上。
在場衆人紛紛倒抽一口冷氣。
顧彌毫不知情,她正在和一位男性化妝師聊天,她出去了一趟,臉上的妝有點花了,化妝師便拿着化妝品給她重新上妝。
其實普通正常地上妝也不算什麽,尤其劇組的人都知道這位化妝師小哥喜歡男孩子,大家就更不會認為小哥哥會和這裏的哪位女嘉賓搞暧昧。
可他們知道,樓上那位大佬不知道啊。
然後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兩方互相瞪眼。
氣氛不對,但是沒人敢當勇士。
于是,等顧彌後知後覺感覺到不對勁時,站在二樓扶攔邊的那位大佬已經眼也不眨地撐着扶攔跳了下來。
是真的直接跳了下來。
整個劇組的人都驚呆了,攝像大哥張大嘴巴,真的是頭一次看見不需要吊威亞就能如此輕輕松松從二樓跳下來的猛男。
問題是,這位大佬他看起來一點事也沒有!安穩落地!
大佬眼睛漆黑,周身氣場令人不由自主退避三舍,劇組衆人乖乖讓出一條道,直通顧彌那邊。
接着,大佬面無表情抓住顧彌胳膊,把她拎了起來,順便看了眼化妝小哥。
化妝小哥吓得手裏的化妝棉都掉了,趕緊撿起化妝棉噌噌退出三米遠。
顧彌懵逼地被随或扯着胳膊帶了個面,她感到莫名其妙:“你怎麽了……”
話沒說完,人便被他用力抱進懷裏。
——哇哦。
顧彌感受到來自身後身前的各色目光,真真切切的如芒在背,她僵着身體,有點尴尬,只好小聲問他:“你到底怎麽了?”
随或始終不出聲,呼吸有點重,身體也不對勁。
顧彌遲疑了一下,擡手碰了下他的背,試探性回抱他,手心的觸感叫她霎時怔住。
濕的?
“你到底怎麽了?”她蹙眉,抓住他後背的衣服,他穿的黑色衣服,從後面看應該看不出來他衣服濕了。
“我想見你。”随或終于肯開口了,嗓音沙啞,藏着幾不可察的驚恐,他重複,“想活着來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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