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開車到醫院的,腦子裏什麽都想不起來,下車時腿竟然都是軟的。他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卻發現事關蔣闫自己根本沒法冷靜下來。

他到前臺詢問得知了蔣闫現在所在的病房,擡起沉重的腳步往那邊走去。

他走到病房前,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和平常無異,他深吸一口氣,緩慢而沉重地推開了病房的門。

溫北想,當時眼中的蔣闫的模樣,是他永遠永遠都無法忘記的。

太深刻了。

蔣闫坐在病床上,目光留在了遠處,沒有焦點,不知在想些什麽。他穿着病服,明明單調的色彩在他蒼白的臉色的襯托下竟也顯得明亮起來。他手上綁着繃帶,臉上也有小擦傷,陽光從窗口照在他的臉上,全是空洞和無助。

聽前臺護士說,蔣闫被營救得及時,并沒有生命危險,只是手臂有處燒傷比較嚴重,但只要小心照顧,并不會留下疤痕。

但手上沒有,心裏呢?

蔣闫不知看沒看見門口的蔣闫,亦或者他根本就沒發現有人推開了門,他的視線始終停留在了遠處的牆面上,雪白的牆什麽都沒有,但蔣闫卻似乎在那裏能看出什麽來。

身後傳來護士的聲音:“請問是家屬嗎?”

溫北回神,轉頭說道:“嗯,是。”

“病人現在情緒不太穩定,而且……”

“怎麽了?”溫北擔心地問道。

“可能是火災現場有易爆物品,爆炸聲過大導致病人耳膜輕微損傷……”

護士頓了頓,道:“他現在聽力受損,正常音量說話他是聽不見的。”

溫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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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北不敢想象,自己一直捧在手心裏的小朋友,到底經歷了什麽……

護士對溫北道:“病人剛上完藥,你現在可以去和他說說話,雖然不一定能聽見……”

說完,護士關上病房門,房裏只剩溫北和坐在床上發呆的蔣闫。

溫北站在門前看了蔣闫一會兒,輕輕喚了一聲:“小闫……”

話說完才想起這麽小聲蔣闫聽不見。

但意外的,蔣闫轉過頭,看向了溫北。

只看一眼,蔣闫的眼中就閃過了好幾道複雜的眼神,有依賴,有占有,有悸動,但一閃而過,留下的只有深沉的悲傷。

他開口,聲音因為吸入太多濃煙而變得沙啞,摩挲着溫北的心。

蔣闫道:“哥……”他哽咽着。

溫北連忙走近,伸手輕輕環住他的身體。

溫北開口安慰:“沒事的小闫沒事的……”但他發現,此時此刻,最蒼白的就是語言。

他只能抱緊蔣闫,靜靜地聽着他的呼吸聲。

溫北也是害怕的,他抱着懷中的人,心裏是一陣一陣的心驚膽跳。

差一點,眼前這個人就消失了。

心驚膽跳之後是慶幸,還好,還好……

蔣闫沒事。

但此時他心裏的慶幸,無疑是罪惡的,對蔣闫來說,這場事故,沒有任何慶幸可言。

蔣闫抓住溫北的衣服,心中所有的恐懼和苦痛終于都在溫北的懷抱中盡數發洩出來。

他道:“火好大……”五顏六色的火。

“聲音好吵……”是誰在說話?

“手好痛……”火焰燒到了手臂。

“他們都死了……”父親和母親。

“我沒有家了。”初次見到你的地方。

蔣闫沒有哭,甚至連開始的哽咽都消失了,他很平靜,平靜到讓溫北不禁紅了眼眶。

蔣闫道:“他們死了,我卻還活着。”

他擡起頭,直直地看着溫北:“他們連死都不願意帶上我。”

溫北紅着眼,忍不住哽咽,他只能用力地抱緊蔣闫,一句一句不停地安慰。

他貼近蔣闫的耳朵,加重音量,:“會過去的小闫,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還有我在,哥哥在。”

“你有家的,只要我在你就不會沒有家的。”

溫北松開蔣闫,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就是你的家。”

溫北不知道,這句話對當時的蔣闫來說是一句多麽重要的承諾,以至于他離開之後的三年裏,蔣闫一直沉浸在這句話的痛苦中,無法自拔。

******

蔣闫已經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了,手臂上的傷已經結了一層粉色的痂,但由于耳朵的聽力還沒完全恢複,還需要住院觀察幾天。

溫北這幾天沒去上班,請了個長假照顧蔣闫,蔣闫這幾天的情緒也好了很多,慢慢走出了火災當天的陰影。

溫北此時提着外賣進了病房,蔣闫沒聽見動靜,知道溫北走近了,才擡頭發現他。

他微微笑道:“哥。”

溫北看見他床上的卷子,想起蔣闫也是個初三的備考生了,這麽多天沒上課,成績會不會跟不上?

溫北放下外賣,摸了摸蔣闫的頭,湊近他避免他聽不見:“要不哥給你請個家教給你補一下落下的課?”

蔣闫收起卷子搖頭:“不用。”他看卷子只是無聊,落下的課程對他來說問題并不大。

溫北也沒執意,他拿起外賣一份一份打開:“護士說你的手吃一點辣已經不礙事了……”

“但只能一點點。”溫北說着把手中的酸辣粉遞給蔣闫。

酸辣粉是溫北特意叮囑外賣店家的,微微辣。

他事先嘗了一點,覺得辣度可以,才遞給蔣闫。

蔣闫喜歡吃辣的。

吃了這麽多天的清湯寡水,能吃上一碗心愛的酸辣粉算是一件合心的事情了,蔣闫接過酸辣粉,臉上冷淡,卻眼裏閃着光。

這個模樣在溫北眼中無疑是可愛到犯規的,這可能就是所謂的情人眼裏出西施,心喜的人無論何種樣子在自己眼裏都是十分好看的。

溫北就坐在床邊看着蔣闫,電話響了,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沒接。

是工作那邊打過來的電話,最近公司正在繁忙期,自己請了這麽多天假,估計那邊忙不過來催着自己回去了。

蔣闫多少也猜到了電話的來源,作為溫北眼中通情達理的弟弟,他看着溫北違心道:“哥,要不你回去上班吧,你不用一直看着我的。”

說出來,蔣闫自己都覺得這話虛假極了。

他想溫北一直在自己身邊哪都不去,這才是自己最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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