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霍淩不想

将幾個糟心兒子發展起來的勢力清理得差不多,并且還朝廷一個清明(?)的環境以後,皇帝陛下終于想起了還關在天牢裏面的秦王和齊王。

一個人靜靜的在乾清宮坐了一上午,直到桌案上的茶冷到不能再冷,皇帝陛下才端起桌上的冷茶一飲而盡,終究還是做下了決定。

在早就寫好的聖旨上蓋了玉玺,看着聖旨上鮮紅的蓋印,皇帝陛下輕輕的感嘆了一聲,“這茶,真燙啊……”燙得他蓋印的手都抖了一下。

依照聖旨,秦王被貶為庶民,府邸收回,家産充公,圈禁于太廟;齊王同樣被貶為庶民,家産充公,但是與秦王不同,被圈禁于府的他并未被收回府邸。至于雙方的妻兒,皇帝陛下允許齊王妃和秦王妃同兩人各自合離後歸家,女兒可以跟着母親一起走,但是兒子必須送進宮中養。

太子出殡的那天,新任太子霍淩為其擡棺,而一身喪服秦王和齊王則在禦林軍的看管下,三跪九叩的一路将太子送入了皇陵。

太子葬禮過後,太子妃……哦不,前太子妃李氏獨自一人去太廟見了皇後,結果回到左相府後便自絕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皇帝陛下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讓下面的人按照規矩辦就沒有再過多理會,就連左相李德乞骸骨的奏折,他都沒對其多挽留便批了。

一切塵埃落定以後,在某天大朝結束,皇帝陛下将霍淩召進了宮。

不需要夢想也不想努力的皇子不用懂得太多,就連上朝都可以能不去就不去,但是太子卻不能這樣。

所以皇帝陛下在忙碌之餘,也沒忘記特意抽空關心霍淩的學業。

得到母妃關于“好好學習”的“囑咐”,霍淩一開始還擔心了好幾天,結果在他發現沒啥動靜而将心落了回去的時候,皇帝陛下終于對他這個當了太子後仍舊試圖當個小透明的皇子下手了。

大朝結束的時候,天還沒有亮,艱難的爬起來進宮的霍淩滿腹牢騷,卻不但半點不敢發,還要被皇帝陛下考校他有聽沒有懂的四書五經。

不想讀書,不想早起,不想為難自己。

——今天也是不想當太子的一天。

坐在上首,皇帝陛下看不到低着頭的霍淩的表情,并不知其想法的他拿着書,準備先考霍淩一個簡單的問題試探試探,“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衆而星共之……何意?”

霍淩:“……不……知道……,沒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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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行吧,那他換個問題,“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

霍淩:“Zzz……”

雖然對其沒報什麽希望,但是皇帝陛下也沒想到霍淩居然能那麽混,這麽多年讀的書可能都還給了當年的老師不說,在他考校的時候,居然還有本事當着他的面打瞌睡。

“霍淩!”

皇帝一聲冷喝,霍淩一個激靈。

“哎?”霍淩迷蒙着雙眼的擡起頭來,“父皇,您叫我有什麽事嗎?”

大早上的被叫進宮來就算了,還盡跟他說些他完全聽不懂的話,他不打瞌睡誰打瞌睡?

這樣想着,面對仿佛下一刻就要讓他滾出去的皇帝,霍淩感覺自己又擁有了理直氣壯的勇氣,就連背都下意識的挺了起來,只不過背才挺起來沒多久,霍淩的頭便又漸漸的垂了下去,就連眼睛也快要合上了。

——沒辦法,起太早了,真的遭不住。

皇帝陛下:“……”

聽聽這半點不心虛的聲音,看看這仿佛夢還沒醒的模樣,還有那“父皇,您要廢掉我這個太子嗎?那太好了”的态度,完全找不到合适的詞來形容他這個兒子,越看越糟心,皇帝陛下連罵都不想罵了。

随手将書丢在桌案上,皇帝身子往後一靠,看着坐着凳子沒有靠的地方也能睡的霍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将心中所有的怒火都靠着努力保持的微笑壓了下去。

不生氣,不能生氣,千萬不能生氣,沒了他就真的沒誰能當太子了。

為了大周,也為了大周不亡在他這糟心兒子的手裏,皇帝陛下決定試着再努力一次。

“既然什麽都不會,那就先學吧。”

“啊?!”

皇帝陛下話音落下的瞬間,霍淩徹底清醒了。

突然,霍淩腦海裏回蕩起了兩種聲音。

【“當了太子以後,要記得好好學習呀。”葉貴妃的聲音帶着滿滿的幸災樂禍。】

【“既然什麽都不會,那就先學吧。”皇帝的聲音滿是無可奈何。】

皇帝和葉貴妃的聲音交替在霍淩腦海中回蕩,鬧得他腦殼疼,然而不待睡意消失後的他反應過來,書案後早已經沒有皇帝的身影,擡起頭來的他對上的是安得總管的笑臉。

霍淩:“……?”

“太子殿下,請跟咱家走。”

“走?”霍淩有些懵,“走什麽啊?”

在安得的解釋下,霍淩終于明白自己被皇帝陛下考校得要睡着的事情,最終導致了什麽樣的結果。

他的父皇早就給他找好了老師,至于考校他的功課,除了讓他感受一下這麽多年來缺少的父愛之外,順便也是為了看看他的水平。如果水平還過得去的話,那就三天來禦書房上一次課,然後上朝的時候找個角落站着旁聽衆人如何處理國家大事即可,但是既然現在霍淩沒有把握好機會(?),那就每天都來上課吧,至于大小朝,霍淩不但都要來,下朝以後還要向皇帝陛下彙報自己旁聽後的感悟。

皇帝要你五更天起,就不會讓你睡到大天亮。

意識到自己未來至少一年的日子都将這樣過後,霍淩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看着面前笑眯着眼,跟他說着話也沒讓嘴角弧度發生半點改變的安得總管,霍淩再次試圖垂死掙紮,“我都那麽大了,就不用上學了吧。”

“殿下,咱家做不了主。”

言下之意,有事請直接跟皇帝陛下商量。

霍淩摸了摸下巴,想想剛剛被他氣走了的皇帝陛下,再想想自己抱着皇帝陛下大腿哭能讓對方心軟多少的可能性,他最終還是悻悻的放棄了,“行吧,你帶路吧。”

“諾。”

安得總管将霍淩帶到了禦書房,便安靜的告退了。

禦書房內,皇帝陛下安排的老師已等待良久。

今日大朝,讨論完了該讨論的事情,正當衆人都等着“有事起奏,無事退朝”的聲音響起後好各回各家的時候,皇帝陛下以閑話家常般的姿态,向大臣們問了一個問題,“愛卿們,你們覺得太子該如何教導才好?”

皇帝的問題問得很委婉,但大部分人都明白了其的意思——這是要找個老師來教導新上任的太子殿下了。

但是,誰來當“出頭鳥”?

誰都不想。

霍淩的“名聲”,衆人都有所耳聞,甚至有人還領教過霍淩“胡攪蠻纏”的本事,誰都不敢保證能将性子已定的霍淩教導成皇帝想要的模樣,更何況“太子太傅”不過是名頭好聽而已,對于三品以上的大臣而言,是個雞肋,而三品以下的大臣……皇帝自己都看不上。

在皇帝沉默而面帶微笑的注視下,因為最近的風波而少了不少人的朝堂一時一靜,靜得右相王安成都能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

王安成拿着笏板的手緊了緊。

他的機會,來了。

被左相壓了那麽多年,都快養出在上朝的時候睡覺都不會被皇帝陛下發現的本事時,哦豁,左相下去了。

雖然他現在年紀大了,已經沒什麽能往上爬的可能了,但不是還有小輩嗎?

王家是清流出身,家中也沒有什麽纨绔子弟,以前沒機會也沒可能和五皇子霍淩打交道,而他擔任太子太傅,不但能在皇帝陛下面前有存在感,還能找機會讓小輩結識太子殿下,為以後打下基礎,不正是一件一舉多得的事情嗎?

趁着別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他連忙踏前一步,“陛下,臣願教導太子殿下。”

随着王安成的出頭,一些反應過來的大臣也連忙向皇帝陛下自薦。

最終,靠着朝堂上被左相壓成透明只能寄情山水,以至于詩做得好的名聲連皇帝都有印象的本事,加上他第一個向皇帝自薦,王安成當天便成了太子太傅。

王安成本以為教導霍淩會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至少他不會像貓狗都嫌的三歲小孩那樣難管,結果……一切真的只是他以為。

帶着些許的私心,王安成提議道,“您先寫一首詩,我看看您的情況。”總要看看霍淩的水平再決定如何教學,更何況他最擅長的就是寫詩,而詩能透露出很多的東西,能最快了解一個人。

面對王安成的要求,霍淩不免顯得有些為難,“太傅,我不會寫詩。”才被父皇考校完,又遭遇太傅考校,為什麽年紀大的人都喜歡考別人?就不怕遇到他這種糟心家夥而氣到自己嗎?

霍淩很有自知之明,但王安成卻以為霍淩在謙虛,他擺了擺手,“沒關系,你随便寫一首,我先看看。”

霍淩對待王安成這個老師的态度很尊敬,哪怕寫詩這種事早已經消失在了他的記憶深處,他也乖乖的根據王安成的要求,提筆在鋪好的紙上寫了首詩。

提筆就寫,下筆行雲流水。

霍淩的動作驚到了王安成,正當他以為霍淩真人不露像,以前的“纨绔”名聲其實是故作遮掩的時候,事實最終證明了——霍淩真的沒謙虛。

“天青青,水藍藍,太傅好兇,太子好慘,不想寫詩。”

看着那連他三歲孫兒寫的字都不如的狗爬字,王安成一字一頓——沒辦法,辨認霍淩寫的字是什麽也需要花功夫——的念出了霍淩所謂的“詩”。

将這首“大作”念完,王安成的表情都不知道該怎麽擺,連聲音都找不回來了,“您這,這,這……”就是一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啊!

霍淩微笑,自顧自的點了點頭,非常認同的表示,“對,我就是一個纨绔,您就別指望我能‘七步成詩’了。”

“……?!”王安成下意識的撫了撫自己的胡子,“我說出來了?”

“對,說出來了,語氣還特別驚奇而又不敢置信。”摸了摸後腦勺,霍淩對着王安成咧嘴一笑,“我還以為您早就知道了,敢情您啥都不知道就被我父皇騙過來了。”

“啧,真慘。”

聽聽這幸災樂禍的語氣,看看這“我就是不學無術就是不想學習”的理直氣壯的模樣,王安成捂着胸口,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未免辜負皇帝陛下的期望,等到王安成緩和過來,他試圖再努力一下,“太子殿下,學詩其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您難道就不想試一試?”

“想一想,見到美景的時候,能夠用美得讓人浮想聯翩的詩詞将其寫下來,是不是比只能發出‘哇’的感嘆要好多了。”

“你說得很對。”霍淩好整以暇的看着王安成,“但是學詩,跟當太子有關系嗎?”

被霍淩帶跑了思路,王安成忘記了一開始讓霍淩寫詩只是為了看看其水平的事情,反而就霍淩的問題認真的思索了一番,并語重心長的回答了霍淩的問題。

“太子殿下,學詩的确跟當太子沒有任何關系,但是當太子,您卻至少需要能看懂別人寫了什麽。”

“連詩都看不懂,您以後又将如何看懂大臣的奏折?”

“不不不。”霍淩對着王安成晃了晃食指,扶着久站後顯得有些吃力的王安成坐下,自己也找了個椅子坐下後,才接着說道,“太傅,您弄錯了邏輯。”

“是他們需要讓我看明白他們寫出來的東西,而不是我需要能看明白他們寫出來的東西。”霍淩一臉理所當然,“天下那麽大,總有人能寫出讓我看懂的東西,至于連寫出讓我看懂的東西都做不到的人,既然那麽蠢,那還是哪涼快哪待着去吧。”

雖然霍淩說得有點繞,但王安成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

——這不是一個纨绔能說出來的話。

霍淩的這番話,完全站在了上位者的角度,讓王安成心下忍不住一驚。

自從霍淩撿漏當了太子以後,朝堂上下很多人都對他多了不少關注,甚至還有人将霍淩過去做的事情一件一件的翻出來仔細琢磨。

每當他們生出了太子殿下以前也許是裝的,是在“扮豬吃老虎”的想法,霍淩總能用意想不到的方式打破他們的妄想,讓衆人明白——他的确就是一個離“蠢貨”就差一步的纨绔。

同霍淩接觸的這段時間,當他都開始思考大周亡在霍淩手中的可能性有多大的時候,霍淩又用這樣一番話,給予了王安成希望。

看着坐沒坐相的歪靠在椅子上,完全不像一個太子的霍淩,王安成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太子,以前到底是真纨绔還是假纨绔?

思考良久,還是沒想出結果,王安成決定不再為難自己。

他站起來,看着以為自己可以不用學寫詩的太子,緩緩露出一個微笑,“殿下,您說得很對。”頓了下後,王安成接着說道,“但是,您的字真的還需要再練練。”至少練到能讓他一眼看出寫了什麽來的程度。

霍淩眨了眨眼,“所以?”

“今天,就先寫十篇大字吧。”

——反正,他最初也沒真的準備讓太子殿下學寫詩,既然殿下誤會了,那他也就不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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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乞骸骨:自請退職,意為請求使骸骨歸葬故鄉,回老家安度晚年。如:上書乞骸骨,征拜尚書。——《後漢書·張衡傳》充國乞骸骨,賜安車驷馬。

②:“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共之。”(《論語》)【以道德教化來治理政事,就會像北極星那樣,自己居于一定的方位,而群星都會環繞在它的周圍。】

③:季康子問政于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論語·顏淵篇》)【季康子問孔子如何治理政事,說:“如果殺掉無道的人來成全有道的人,怎麽樣?”孔子說:“您治理政事,哪裏用得着殺戮的手段呢?您只要想行善,老百姓也會跟着行善。在位者的品德好比風,在下的人的品德好比草,風吹到草上,草就必定跟着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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