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霍淩

霍淩考慮問題的角度,向來另類而又發人深省。

德陽郡主目光一動,赤金鳳尾瑪瑙步搖垂在鬓邊的流蘇晃了晃,與坦然朝她看過來的霍淩對視了一會兒,德陽郡主驟然閉上眼,“……有意義嗎?”重複一聲,安氏給了自己答案,“沒有。”

真正能給她答案的人,已經沒有了。

待得再次睜開眼,眸底所有浮動的情緒消失不見,安氏恢複了最初的端莊,并就自己的失态向皇帝陛下道歉,“舅舅,對不起,我失态了。”作為皇帝陛下的兒媳婦,比起“父皇”這個詞,她更願意用“舅舅”這個稱呼。

“沒關系。”

皇帝陛下朝安得擡擡下巴,都不用他出聲提醒,安得就上道的為德陽郡主添了一杯熱茶。

安得貼心的為德陽郡主上了一杯雲霧毛尖,而不是她因為霍沣而喝習慣的雨前龍井。嗅着多年沒喝的雲霧毛尖的清香,氤氲而上的水汽帶着茶香染上她的睫羽,模糊了德陽郡主已經成為本能的嚴肅表情,安氏輕輕的勾起了唇。

滿室寂靜。

歪垂着腦袋的霍硼輕笑一聲,随後跪爬到德陽郡主的椅子前,朝她真心實意的磕了個頭,“……對不起。”無論他心底對德陽郡主是何種看法,霍硼都無法否認的是,如果沒有德陽郡主,他已經先被嫌棄他上不得臺面的霍沣解決掉了,更不要說帶着霍沣留下的部分勢力離開都城。

将手中的茶盞放到一邊的桌案上,德陽郡主半個眼神都沒有給霍硼,她一臉平靜的扯出被霍硼額頭壓到的裙角,“不是你的錯。”

不是他的錯,也不是她的錯,誰都有錯,但也誰都沒有錯。

她知道所有人中最無辜的就是霍硼,但這并不意味着她還想再看到對方。德陽郡主撫平袖子上的褶皺,起身朝上首的皇帝陛下行了個萬福禮,“我身體有些不适,還請舅舅恕我告退。”不想看到霍硼,也不想知道皇帝陛下會如何處理他,德陽郡主只想回到能讓她心神寧靜的佛前,做她今日沒做完的功課。

完全能理解對方的心情,然而向來不會安慰人的皇帝陛下也不知道能跟對方說什麽,他擺了擺手,“去吧,順便代我向你母親問好。”

“我會轉達的。”

安得總管親自送德陽郡主出了宮,乾清宮內只剩下上首神色不明的皇帝陛下、歪靠在椅子中已經無聊到開始玩自己手指的霍淩、以及跪在德陽郡主原先坐的椅子前,哪怕對方已經離開也沒改變動作的霍硼。

掃了完全沒個正行的霍淩一眼,說都懶得說的皇帝陛下直接選擇眼不見心不煩,他再次從上首走下來,直接坐到了德陽郡主剛剛坐過的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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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以頭搶地而讓人看不到表情變化的霍硼,皇帝陛下問道,“現在,你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霍硼沉默許久,緩緩擡起頭,對皇帝陛下說出了屬于自己的故事。

因為三皇子霍沣等不及想生個兒子,所以在他生母欲拒還迎而霍沣覺得試試也行的情況下,他來到了這個世上——霍硼只比德陽郡主的嫡長女小五個月。

然而,所謂的父親事後卻又嫌他的身份上不得臺面,給了他一個連“火”都沒有的名字後就不再理會他們。霍硼的生母到死都不覺得自己對不起德陽郡主,不但堅信她同霍沣才是真愛,甚至堅定不移的認為霍沣會在某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騎着白馬來接她。

同北疆合作,甚至是試圖找霍淩這個“幸運的太子”麻煩,不過是一個找不到自己存在感的孩子,對早已經不會回應他的父親的報複而已。

那一聲“對不起”,也是替自己生母向德陽郡主說的一聲遲來的道歉。

霍硼所講述的故事,和皇帝霍檢了解到的情況差不多。

滿意于對方的坦白,皇帝陛下以手撐額,他歪頭想了下,最終決定看在霍沣的份上給對方一個機會。

“我給你一個機會。”

皇帝陛下的食指有節奏的敲了敲桌案,下一刻,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青羽衛統領單膝跪在了霍檢面前。

一身玄衣的青羽衛統領帶着青面獠牙的面具,身上不見半點能暴露他身份的東西,就連露出的手都帶着皮質的手套,然而霍淩看着這個就連身高都說不定是墊出來的青羽衛統領,卻忍不住歪了歪頭。

選擇眼不見心不煩的皇帝陛下沒注意到霍淩的奇怪眼神,他出聲朝跪在面前的青羽衛統領吩咐道,“将他送進青羽衛,是生是死,是龍是蟲,看他本事。”

“諾。”

青羽衛統領帶走了霍硼,解決一切的皇帝陛下也不準備再留霍淩,目不斜視的他朝坐在另一邊的霍淩吩咐出聲,“既然回來了,那就照常去禦書房上課。”別以為天高皇帝遠他就不知道霍淩的表現,還嫌棄公孫珣做的文章不好,也不想想自己寫不寫得出來這種文章。

“父皇……”

不等挎下臉的霍淩将話說完,皇帝陛下擡手止住他的話頭,直接表示,“什麽時候寫的文章能夠讓王安成滿意了,你就什麽時候不用去禦書房。”

當然無論是否需要上課,霍淩都要上朝觀政,并在他覺得适合的時候去六部走一遭。

想到青羽衛彙報的關于霍淩的情況,皇帝陛下再次語重心長的對霍淩告誡道,“作為太子,要有太子該有的樣子。”

“哦。”随口應了一聲,早有所料的霍淩已經懶得試圖讓皇帝陛下心軟,他更關心的是另外一個問題,“剛剛那個黑乎乎的家夥,我是不是認識?”他并不知道青羽衛的存在,霍淩只是覺得那個将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家夥有些眼熟,明知道不應該問,然而霍淩卻終究還是沒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

“恩?”

準備起身卻被扯住袖子,聽到霍淩這個問題的皇帝陛下眉梢一挑,幹脆直接又坐了回去,“你發現了什麽?”說給他聽聽,事後他好拿來取笑那個老家夥,免得那家夥總覺得自己的武功和僞裝天下第一。

也不知道那家夥露出了多少破綻?皇帝陛下耐心的看着霍淩,等着他說出個一二三來。

然而——

青羽衛統領的僞裝很成功,哪怕是枕邊人都無法發現他的不對,更不用說眼神不怎麽樣的霍淩,他其實什麽都沒有發現,但是,“哦,我只是覺得我應該認識他。”沒有那麽多複雜的理由,就是這麽簡單。

皇帝陛下:“……”真該讓那個家夥來聽聽這話。

憑借感覺做事的霍淩,今天也沒能讓皇帝陛下弄懂他到底是真的敏銳,還是運氣好。

從皇帝陛下的反應中窺見到自己一如既往的“遠見卓識”這個事實,霍淩忍不住驕傲的挺了挺胸,“我就說我超棒的!”

“父皇,現在你能告訴我他是誰了吧。”

對霍淩關于自己超棒的說辭不予置評,帶着“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勉為其難告訴你”的心思,壓着笑意的皇帝陛下給了他答案,“你的皇叔。”

“皇叔?”

不等霍淩将自己知道的幾位皇叔在腦子裏篩選一遍,皇帝陛下便直接給了他答案。

“景王,霍梓。”

景王霍梓,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卻喜歡游山游水遇美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已經成為都城“今天景王有名字嗎”相關傳說的閑王,也是帶着少時的霍淩養了一堆貓狗,讓只有葉曉願意帶他玩的霍淩從未覺得寂寞的長輩,更是霍淩作為五皇子的時候憧憬着成為閑散王爺的對照目标。

萬萬沒想到,說好的閑散王爺居然是青羽衛的統領!

待得真切理解了皇帝陛下話中的意思,霍淩忍不住瞪大眼,吓得連手中握着的袖角都抓不住了,“父皇,您是開玩笑的吧?”不等霍檢回答他,霍淩便自顧自的進行了否認,“對,您是開玩笑的。”

皇叔怎麽可能是青羽衛?絕不可能!

他的夢想,怎麽可能會是那個鬼樣子?!

皇帝陛下的衣角從霍淩手中滑落,将霍淩抓出來的褶皺一一撫平,霍檢對自家小兒子此刻蠢到沒眼看的反應感到無比滿意,以至于他話中的笑意壓都壓不住,“沒想到吧?你沒想到的事情還多着呢。”

難得生出了慈愛之心,皇帝陛下不但在霍淩身邊坐下,甚至還伸手一勾他的肩膀,展露自己的貼心,“想見你皇叔一面嗎?”

難得見到霍淩這副仿佛天崩地裂的表情,完全不克制情緒的皇帝陛下喜形于色,“朕可以讓他以青羽衛統領的身份見你。”

“不不不,我不想知道得太多。”哪怕受到驚吓,霍淩也仍舊下意識的迅速跳過了皇帝陛下的“陷阱”,“父皇,我并不是很想因為知道太多而被滅口。”總覺得一旦真的跟所謂的青羽衛産生接觸,很多事情就真的不可能挽回了,比如他時至今日也沒放棄的鹹魚……哦不,閑王夢想。

“滅什麽口?”皇帝陛下伸手一拍霍淩的腦袋,“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

“反正您懂我的意思就行。”

沒能讓時不時試圖使得自己被“廢”的霍淩上套,皇帝陛下驟然冷下臉,“既然如此,那你就滾吧。”

“……哦。”

已經習慣的霍淩表情無比平靜,身子一矮就掙開皇帝陛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霍淩站起身朝其行了個禮,“父皇,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滾’了。”

話不多說,皇帝陛下一擡手,只有一個字,“滾。”

“好的。”

迅速整理好情緒的霍淩面上沒有半點異樣,他恭敬的表示告退。

然後,霍淩在出殿門的時候被門檻絆了個踉跄,下臺階的時候又直接撞上了一邊的柱子,驚得随侍的小安子一疊聲的“殿下”,慘得殿內的皇帝陛下都聽到了些許的動靜。

——面上勉強恢複平靜的霍淩,心下一點都不平靜。

坐在書案後的皇帝陛下将手中的折子立起來,眸底笑意壓都壓不住的他借着折子的遮擋,痛痛快快的笑出了聲,“叫你平時總氣朕!小兔崽子,真以為朕搞不定你嗎?”

一邊看不到皇帝陛下的表情卻聽得到笑聲的安得總管:“……”父子間的樂趣,他這個沒兒子的老家夥是真的感受不到。

皇帝陛下別說吩咐人去看一眼慘得殿內的他都聽到動靜的霍淩,只剩下幸災樂禍的霍檢,哪怕看說得天花亂墜卻一句實在話都沒有的折子,都饒有興致的用朱筆批了個“閱”,而不是像往常一樣的打回去、讓人重寫。

折子批着批着,想到霍淩剛剛的表現,覺得痛快又高興的皇帝陛下就突然笑一聲。

“哈,活該。”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參加了征文活動,看沙雕皇帝在線強國,所以請不要大意的用營養液砸我吧【愛你們(づ ̄ 3 ̄)づ】

本章抽取的尾數為42,只要尾數是42的兩分評論的小天使,都能收獲來自作者的紅包=v=

①:這裏我本來想打“皇舅”或者“皇舅舅”的,但是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皇舅】這個詞是古代婦女對丈夫已故的父親的尊稱。

《儀禮·士昏禮》:“若舅姑既沒,則婦入三月乃奠菜……祝告稱婦之姓曰:‘某氏來婦,敢奠嘉菜于皇舅某子。’”

想不到吧,【皇舅】居然是這個意思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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