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仍舊不
遭逢巨變以後,羅欽在很短的時間內學會了不少他曾經根本不會接觸的東西,其中也包括如何趕好一輛馬車。
羅欽從未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握上馬鞭,正如他從未想過同宮嶷之間還有再見的一天。放下不知何時想要撫上臉上刀疤的手,掩下眸底所有的情緒,他又是那個沉默到木讷,除了趕車什麽都不會的車夫。
娴熟的将馬車趕到指定的院落停下,下來後的羅欽站在馬車邊,垂頭彎身、恭敬的掀開了車簾,“宮大人,請下車。”
嘶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端坐在車內閉目養神的宮嶷忍不住輕皺了下眉,他睜開眼睛看向對方,“你怎麽會知道我姓宮?”
沒有半點遲疑,始終維持着恭敬姿态的羅欽應道,“管事大人告訴我的,他讓我一定要招待好貴客。”羅欽并不認為與他只有幾面之緣的宮嶷能認出他來,畢竟他有時照鏡子都會認不出鏡中的自己。
連太子殿下帶來的人有哪些都搞不清楚的話,那歐陽若這江都知府也可以不用當了,從這方面來說,一個為他趕車的車夫知道宮嶷的姓也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然而宮嶷緊皺的眉頭卻半點都沒松開,他始終覺得哪裏不太對。
“擡起頭來。”
冷聲吩咐對方擡頭,宮嶷下意識的将身子往前傾,想要将對方的模樣看得更清楚。
沒有任何的抗拒,羅欽緩緩擡起了頭,将他那張堪稱猙獰可怖的臉暴露出來,直面宮嶷視線的時候,他的眼底也不見半點情緒波動。
宮嶷瞳孔微縮,完全沒想到對方并不止是眼角有疤。意識到讓對方将自己的不堪暴露出來的行為有多不可取,宮嶷終究還是沒能拉下面子,他沉默了會兒,并沒對這個普通而又平凡,但看起來經歷坎坷得整個人都變得木讷的車夫道歉,宮嶷輕咳一聲,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腳踏實地的宮嶷理理袖子,再撫平衣服上的褶皺,他這才擡眸看向面前始終保持恭敬姿态的羅欽,仿佛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的問道,“殿下他們呢?”
羅欽嘶啞而幹澀的聲音再次響起,“這個院落放不下殿下的馬車,殿下的馬車停在了隔壁院落。”
凝神細聽,宮嶷聽到了隔壁顯得有些熱鬧的聲音,對比自己所在的院落——兩個侍衛,一個車夫,連個侍女都沒有——,每一個細節都說明他被歐陽若随意打發了的這個事實。
既然都做好了安排,為什麽不能做到盡善盡美?還是說,歐陽若那老家夥在試探什麽?
喜歡想太多的宮嶷大人皺着眉頭,陷入了深思。
然而不等他将這個問題細究下去,隔壁院落飄過來的聲音,再次告訴了宮嶷一個事實——殿下好像……不,就是忘記了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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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忘記他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正常得宮嶷都學會了習慣,但連随侍的葉曉都忘記他的存在甚至還不提醒太子,那必然是故意為之,說不定是因為他當初在船上看到太子殿下暈船症狀而私底下發出的偷笑聲。
——現在的年輕人怎麽一個比一個小心眼。
忍不住嘆了口氣,顧不上繼續思考歐陽若如此安排他的意圖是什麽,未免跟不上隊伍而迷路的他袖子一甩,連忙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擡步離去,力圖追趕上太子殿下然後與之一同前往宴會廳。
站在馬車邊的羅欽将自己藏入陰影中,他注視着宮嶷以看似從容實則在加速的步伐離去,緩緩垂下眼簾,遮住了眸底不知何時生出的一絲期待。
随着宮嶷的聲音徹底消失在他視線,那潛藏在眸底的期待也如同燃燒殆盡的薪火一般,徹底熄滅了。
低而嘶啞的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從羅欽的唇邊吐出,“他,終究還是沒能認出我。”也對,他這個樣子還有誰能認得出來呢?
曾幾何時,在他因為有大哥照拂,可以追尋自己想要的一切的時候,跟在祖父身邊去都城長見識的他曾經同宮嶷見過面。
彼時還未蓄須的宮嶷大人摸着他的頭,笑着對他說,“這個少年,未來可期。”
一聲“未來可期”,堅定了他的信念,也讓祖父相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可惜,物是人非。
親手毀了自己的臉,也毀了自己嗓子的羅欽閉了閉眼,将不知何時差點滑落出眼眶的淚珠收回去,也收起了自己一時暴露出來的軟弱,收斂起所有情緒的他在兩個侍衛的吩咐下,卸下了馬車并蹲在了他們可以看到的地方,靜待需要他的時候。
站在樹下的兩個侍衛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對這個只會沉默做事的車夫嗤笑出聲。連跟他們搭話或者是讨好都做不到,就這樣的人還想下次再接好活?
“簡直就是做夢。”
其中一個侍衛直接說出口,并朝蹲在角落的車夫吐了一口口水,“就你這樣,下次還想能跟我們處在同一個地方?真是笑死人了。”
蹲在角落的羅欽毫無反應,連頭都沒擡。
感到沒趣的侍衛再次嗤笑一聲,幹脆扭回頭繼續與同伴說笑起來,他們甚至約好了下值後要去哪一家的花船。
小人物的生活,總是如此的瑣碎而又日常,甚至顯得有些低俗,不同于另一邊宴會廳的熱鬧與暗潮湧動。
終于腳踏實地的霍淩經過一段時間的緩和,感覺好多了的他就連面部表情都柔和不少,以至于讓一邊時刻關注他的江都知府歐陽若,以為自己馬屁拍到了位。
莫名有些得意的歐陽若撫了撫自己的胡子,笑着同霍淩介紹起一路走來的景色,話中帶着的驕傲,就連注意力其實不太集中的霍淩都感覺到了,“我家夫人平時也沒什麽事,也只能瞎折騰這些,沒想到還能得到不少人的認可。”
“不少人還會特意跟我夫人借園子來舉辦宴會。”間接表現出了自己的左右逢源,一無所覺的歐陽若繼續以抱怨的語氣,行炫妻之事,“就是打理起來太費事了,可她就是我行我素,我也只能随她去了。”
歐陽若試圖拉近距離的意圖實現了,無論真假,歐陽若此刻表現出來的愛妻姿态讓霍淩有了好感。因此霍淩同對方說話的時候,也收斂起了原本漫不經心的态度,轉而漫無天際的和對方聊起了天。
等到霍淩與歐陽若等人到達宴會廳,他們兩人已經從“牡丹怎麽養”聊到了“齊家的點心是一絕”,話題瑣碎而又日常得讓歐陽若不自覺放下了警惕心,至于霍淩能夠從這些細而碎的談話內容中得知什麽,那就要靠他身後保持沉默,卻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他們身上的葉曉了。
畢竟,葉曉是萬能的。
下船前就制定了他在前面吸引注意力,葉曉在後面搞事的計劃,霍淩懷揣着對葉曉的自信,精神恢複不少的他同歐陽若聊得越發熱絡,以至于歐陽若甚至都生出錯覺——如果不是礙于身份的緣故,也許他能同太子殿下成為忘年交并“兄弟相稱”?
然而錯覺永遠只會是錯覺,當歐陽若以為太子殿下已經放下警惕而出言試探的時候,霍淩總會用出乎意料的方式将他的試探化為無形,甚至還給人一種其實太子殿下并不知道這是試探的感覺,仿佛太子殿下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清楚就來了江南。
早就調查過情況的歐陽若,自然知曉太子殿下在鹽池縣的表現,他根本不會犯曾經的李縣令出現過的錯,這場接風洗塵的宴會就只是單純的宴會,歐陽若的夫人精心安排的江都特色菜,讓正需要吃得清淡點的霍淩感到滿意。
吃得滿意的霍淩忍不住誇了歐陽若一聲,“歐陽大人,你不錯,是個好苗子。”
歐陽若:“……”不知能對霍淩這奇怪的誇贊說什麽,他只能保持微笑,“謝謝殿下的誇贊。”
觥籌交錯之間,氣氛漸漸變得熱鬧起來,然而歐陽若卻始終沒能試探出自己想知道的東西。
無從判斷太子殿下是否只是單純的來江南巡政,也無從判斷對方知道多少關于江南的事情,更無法從對方的态度試探出皇帝陛下的态度,越發覺得神色淡漠的太子殿下深不可測,暫時放棄的歐陽若轉而試探起霍淩身邊的人。
“我記得宮大人曾經擔任過江都知府,作為現任江都知府的我能見到您,讓人忍不住感嘆一聲‘三生有幸’。”
歐陽若如此說到的同時,還笑着敬了宮嶷一杯酒。
餘光掃過一邊專心吃菜的霍淩,習慣了太子殿下仿佛什麽都不知道,又仿佛什麽都知道的狀态,心下沒有半點波動的宮嶷面帶微笑,回敬了歐陽若一杯,“也是你我的緣分。”
借着這杯酒,歐陽若同宮嶷聊了起來。
一個說着江都過去的景象,一個聊着江都現在的熱鬧,雙方都憧憬着江都未來的繁華,兩人表現出來的那副“為大周死而後已”的狀态,明顯得一旁的葉曉都有所察覺,在他忍不住為之側目,心下感嘆老狐貍一個比一個會演的時候,霍淩還在用筷子試圖将一枚珍珠糯米圓子夾起來。
只有指甲大小的糯米圓子在盤中堆成了貓的形狀,憨态可掬的樣子讓人食指大動。霍淩一筷子夾過去的地方正是“貓的眼睛”,也是澆灌了最多黑紫色湯汁的地方,讓使着象牙筷子的太子殿下感到有些力不從心。
試了兩三次都做不到以後,霍淩幹脆直接用湯勺将糯米丸子舀入碗中。
待得做完這些,霍淩這才有空觀察周圍,看看有沒有人注意到他剛剛的“尴尬”。
發現誰都沒有發現,心下一松的霍淩注意力不再集中以後,他這才注意到歐陽若同宮嶷兩人的談話,“哎?原來宮大人你當過江都的知府?”
霍淩滿臉疑惑,然而宮嶷比他更疑惑,顧不上回答歐陽若問題的他扭頭看過來,“殿下,您不就是因為這一點,才讓我跟來江南的嗎?”
“沒有啊。”霍淩眨眨眼,“滿朝文武能讓我将臉和名字對得上的人,我岳父肯定算一個,剩下的就是鄭陽文、李公明還有你。”
一只手都數得出來的人,他來江南不帶宮嶷帶誰?帶走到哪得罪人到哪的岳父?還是對他有惡意的鄭陽文?
想都不用想,霍淩理所當然的表示,“能讓我記住,是你的榮幸。”
完全沒有感到榮幸的宮嶷:“……”當初覺得良心痛,果然是他有生以來最大的錯覺。
好像知道了什麽的歐陽若:“……”太子殿下是不是有什麽地方不太對?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參加了征文活動,看沙雕皇帝在線強國,所以請不要大意的用營養液和地雷砸我吧【愛你們(づ ̄3 ̄)づ╭?~】
本章抽取的尾數為09,只要尾數是09的兩分評論的小天使,都能收獲來自作者的紅包=v=
【不負任何責任的·小劇場】
霍淩理所當然的挺胸:怎麽?能被我記住名字還不夠你說道的嗎?那些沒能讓我記住名字的人,都是還不夠努力,不配在我記憶中留下痕跡的“閑散人士”。
宮嶷:被您記住,真是太不幸了……
霍淩:恩?
宮嶷:我是說,被您記住,何其有幸。
一邊的歐陽若:說好的高貴冷豔、神秘莫測的太子殿下呢?
霍淩與宮嶷同時扭頭:誰跟你說好了?
歐陽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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