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送走費嬷嬷後,林善舞走進大廳坐下。阿紅跟在她身邊,給她倒了盞茶,才道:“少奶奶,那個就是畫翠。被少爺從山賊手裏救下來的那個。”
畫翠?林善舞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她不由朝着那丫鬟看去。
就見紀畫翠低着頭站在那裏,雙手不安地揪着。
林善舞見這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語氣就溫和了一些,“擡起頭來,我看看。”
畫翠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一張白淨的小臉在燭光中顯得十足秀氣。
之前在山上時,畫翠蓬頭垢面滿臉淚痕,林善舞也就沒怎麽關注她,此時再看這丫頭,卻覺得十分眼熟,然而怎麽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她也只能作罷,對她道:“你是夫君從山上救下來的,為了報恩才留在傅家,原本也不是我傅家的丫頭。今個兒又出了這麽樁事……”
林善舞略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想該怎麽處置她。
紀畫翠以為自己要被趕走了,立刻噗通一下跪了下來,哭着祈求道:“少奶奶,求您了,我是個孤女,已經沒有家了,如果離開了這裏,我就要餓死街頭了!”
阿紅站在少奶奶身邊,雖說她早就想把畫翠趕出去,但此時見她滿臉淚水地祈求,又覺得畫翠有些可憐。她心想:畫翠犯了錯,以後肯定不會得到少爺和少奶奶的重用,再也不會威脅到我的地位了,那我幫一幫她倒也無妨。更何況……
阿紅看了少奶奶一眼,見她還在沉吟,面上也并無怒色,心知少奶奶并不想重罰這個丫頭,于是立刻很有眼色地遞上去一個臺階,“少奶奶,畫翠并不知道少爺那般喜愛一雙草鞋,她也不是故意要丢掉的,看在她平素幹活利索,又孤苦無依的份上,不如就饒過她這一次吧!”
畫翠聽了這話,有些不敢相信,她沒想到這個平日裏對自己十分嚴厲的大丫鬟會為自己求情,當即感激地看了阿紅一眼。
阿紅不看她,只專注地站在少奶奶身邊,等着少奶奶決定。
片刻後,林善舞說道:“你是夫君救下的,丢掉的又是夫君的東西,還是由夫君來處置吧!”
她話音剛落,一身濕氣的傅家寶就從耳房出來,一腳跨進了大廳裏。他狠狠瞪了畫翠的背影一眼,才道:“看在她那麽可憐的份上……”
畫翠并不曉得大少爺方才瞪了她一下,聽見大少爺的聲音,忍不住擡頭希冀地望了過去。
傅家寶說出下一句話,“那就把她趕出東院吧!”
畫翠失望極了,挺直的脊背一下子塌了下去。
林善舞瞧畫翠那模樣也挺可憐的,側頭問阿紅道:“家裏可有哪個地方缺人?”
阿紅規規矩矩道:“回少奶奶,只缺一個在大門口做灑掃的粗使丫頭。”不巧,先前在門口做灑掃的丫頭就是阿紅。
于是畫翠就這麽被安排了下去。
看着阿紅将畫翠領下去,傅家寶轉身就回去了,那背影瞧着氣哄哄的。
林善舞本來沒什麽反應,但是想起費嬷嬷說的傅家寶在意她的話,再看傅家寶那邁着大步子,連那濕漉漉的頭發都幾乎要甩起來的樣子,就沒來由覺得好笑起來。
她搖搖頭,站起身跟在傅家寶後頭進了屋子,剛關上房門,就聽見傅家寶在抱怨。
“要我說,這種連主人家東西都敢亂丢的丫頭,就該麻利趕出我傅家!”
林善舞說道:“可她年紀這麽小,瞧着也挺可憐的。”
傅家寶聽了這話,卻更生氣了,站起身瞪着林善舞,“她可憐,難道我就不可憐嗎?”本來還想再抱怨一通,但是餘光瞥見林善舞挂在腰側的擀面杖,他一下就慫了,只能又坐回去,嘴裏嘟囔道:“明明丢了東西的人是我。”
林善舞見他這仿佛丢了貴重寶物的模樣,又想起費嬷嬷說的那番話,心裏便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覺。頓了頓,她說道:“這丫頭可是你拼了命從山賊手裏救下來的,又生得眉清目秀,話本裏還常有‘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的說法,你就半點不心動?”
傅家寶似乎聽不太明白,莫名其妙道:“什麽心動?”
林善舞試探地看着他,“比如……把她收下納為妾室?”
聞言,傅家寶震驚地看着她。
林善舞覺得他這表情實在奇怪,仿佛一個女子剛剛得知丈夫想要另結新歡時,那種複雜、震驚又憤怒的表情。她直覺有些不妙,也不知怎的竟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果然,下一刻傅家寶就蹦起來大聲咆哮道:“你還是不是我娘子!”
林善舞:……
他似乎非常不開心,又很是煩躁,甩着濕漉漉的頭發在房中走來走去,一邊走還一邊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着她,他似乎忍了又忍,才忍不住對她比劃道:“你是我娘子你曉不曉得?哪裏有做人媳婦主動張口給丈夫納妾的?”
林善舞回憶了一下這個時代對女子賢良淑德的要求,說道:“有啊,不是說賢惠的女子都會給丈夫納妾?”
傅家寶脫口而出道:“那些都是裝的,哪裏有人能賢惠成那樣子!”
林善舞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傅家寶今晚這言行,怎麽瞧都像是有故事的樣子啊!
而傅家寶,對上林善舞打量的視線,頭腦終于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剛剛跳起來對着林善舞吼,還企圖對她說教,他頓時覺得自己被擀面杖抽打過的地方又疼了起來。
忍不住往後挪了一步又一步,然後假裝無事發生地清了清嗓子,說道:“總之,我對那丫頭沒有心思,你別、別亂猜。”
見狀,林善舞微微一笑,她抽出擀面杖,在傅家寶僵硬的視線當中将之放回桌上,才對傅家寶道:“我沒有亂猜,方才說的那些話都是試探你的。你要是敢納妾,或是敢背着我跟其他女子相好,我就用這擀面杖敲斷你的腿。”
要是平時,傅家寶聽見林善舞威脅說要打斷他的腿,他肯定會驚得打哆嗦,但是此刻聽了這話,傅家寶反而大大松了口氣,心道:果然,娘子還是在意他的,瞧瞧,這不都威脅上了?
傅家寶心裏美滋滋的。
而林善舞,她看着傅家寶那一副确信自己一定不會被打斷腿的模樣,又莫名覺得好笑。
之前,傅家寶對她的态度變好,還說要好好跟她過日子,林善舞以為這是因為她救了傅家寶,傅家寶對她心存感激,又畏懼她的武力,所以才妥協。可是看他大半夜跑出去找一雙不值錢的草鞋,又扛着被她打了那麽多下還不肯放棄的言行,又叫林善舞迷惑了。
直到費嬷嬷那番話,才将林善舞點醒,原來,傅家寶心裏有她這個人。
林善舞真正處于少女時期時,也有過心動之人,可後來在江湖中漂泊,每日都要掙紮求生,早就不敢奢望能擁有一份正常的感情了,此時忽然發現眼前這個看起來頑劣的少年對自己懷着一腔心意,着實叫她意外。
雖然咋咋呼呼毛病一堆,可這腔真摯熱誠的心意,實在動人。
想到這兒,林善舞看着傅家寶的目光不由柔和了幾分。她從櫃子裏取出一條幹燥的巾子,在傅家寶受寵若驚的視線中說道:“我給你擦擦頭發吧!”
說着,沒等傅家寶反應過來,就将巾子蓋到他頭發上輕輕擦拭起來。
起初,傅家寶僵着身子不敢動彈,但目光裏透着欣喜。過了一會兒,他身子越來越放松,忽然說道:“娘子,你等會兒,我先躺到榻上。”說着就脫掉鞋子躺到了軟塌上,還把頭發撈起來垂在軟塌外,示意林善舞給他擦幹。
林善舞瞥他一眼,“你還挺會享受。”手上卻繼續給他擦拭起來,一邊擦一邊道:“你身上傷還沒好,以後可不要沒擦幹頭發就跑出去了。”
傅家寶躺在那兒享受着媳婦的關心,聞言笑道:“知道了。我還不是怕你随随便便放過那丫鬟。”
林善舞輕聲說道:“好歹是你救下來的,又不是家裏簽了賣身契的,我怎麽好随意處置?”
“就因是我救下來,才更不能放過!”在林善舞疑惑的視線中,傅家寶言之鑿鑿道:“娘子你想啊,這要是樁買賣,你夫君我就虧大發了!挨了一頓打,躺了好幾天,花用了那麽多藥材,結果她活兒都沒幹幾天,反倒把我鞋子給丢了。氣死我了!”
林善舞忍不住笑道:“你那時候可是奮不顧身地救她,這會兒怎麽就一點都不憐香惜玉?”
傅家寶不假思索道:“這哪兒能一樣,一碼歸一碼,當初要換做是個小女童、小男童,又或者是個老人家,我也一樣會沖上去?這叫俠義精神,這跟憐香惜玉有甚關系?”
林善舞聽了這話,心想:看來傅家寶的武俠話本沒白看,至少學的是江湖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心腸,而不是那些陰險鬼蜮的伎倆。
傅家寶可不知道自家娘子心裏在想什麽,他躺在軟榻上,惬意地翹起一條腿,繼續道:“再說了,我自己有媳婦,憑什麽要對別人憐香惜玉?”
林善舞接道:“這麽說,你只對我憐香惜玉?”
誰料聽了這話,傅家寶面上卻有些窘迫,因為他想起來了自家娘子那強大的武力,有些赧然道:“那你讓我憐香惜玉不?”
林善舞噗呲一笑,推着他坐起來,拿起梳子給他梳發,卻并不回他。
傅家寶微微側過頭瞟她一眼又一眼,見她面上挂着笑,高興的笑,而不是那種嘲諷的笑、冷漠的笑,頓時高興起來。心中想道:我就知道,娘子她那般愛慕我,怎麽會不讓?她嘴上不說,心裏一定高興壞了!哎,既然娘子不好意思說出口,那我就當已經聽到了。
傅家寶心裏這般幻想着,自個兒把自個兒哄得樂呵呵的。
林善舞按住他不停亂動的腦袋,無奈地搖了搖頭。
梳完了頭,傅家寶轉過來面對着林善舞,他興沖沖道:“娘子,我想來想去,這樁生意咱們不能虧本啊!得讓紀畫翠多做點活兒才行!”他心裏算盤打得噼啪響,“她在咱們家一日三餐和四季衣裳,哪個不要錢?我為了救她受了傷,這些日子治傷的藥材又有哪個不要錢?你不是想開店嗎?就讓她白天在店裏幹活賺錢,晚上回來接着幹活!這樣幹個十年八年的,她應該就能把欠咱們的債還清了!”畫翠這個死丫頭,敢扔掉他的鞋,他整死她!
林善舞聞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是你的生意,怎麽變成咱們的?”
傅家寶毫不猶豫道:“咱們是夫妻,我虧本不就是你虧本?”
林善舞:……
有道理。
作者有話要說: 看來準時是不可能準時了,嘆氣。第一卷成良緣結束,下一卷是惡習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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