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農門狀元(九)

邵瑜心下滿是詫異,他不知道鄭潭得罪了哪路神仙,這才會丢了這麽大臉。

不過他也沒有多少同情之心,畢竟對方是鄭潭,這可是個跟原身不相上下的渣男。

“鄭兄,既然身子不爽利,何必強撐着呢。”邵瑜勸道,他想起往常考試前都是原身身子出現各種狀況,而這次卻變成了鄭潭,倒是天道好輪回。

鄭潭原本還沒覺得如何,如今見邵瑜活蹦亂跳的,顯然是避開自己下的藥,他自己是個心胸狹窄之人,覺得若知道別人給自己下藥,定然會報複回去,由己及人,覺得自己現在的凄慘肯定是邵瑜的報複。

鄭潭憤怒的指着邵瑜,目眦欲裂,道:“是你,是你,一定是你!”

邵瑜皺眉,問道:“鄭兄說什麽呢?”

“我喝的那碗狀元湯,入睡之前我還好好的,起來之後就不好了,一定是你在我喝的那碗狀元湯裏動了手腳,下了巴豆粉!不然我怎麽會這樣!”鄭潭越想越覺得就是這樣,心下也越發生氣。

周圍的書生聽了這話皆是一片嘩然,紛紛用異樣的眼神看向邵瑜。

邵瑜雖并不慌亂,但也知道若不能好好解釋,今日這麽多人,随意一傳揚,日後自己的名聲便壞了,故而皺眉問道:“鄭兄你說什麽呢?”

“一定是你,除了你,我想不出有誰會這樣對我!”鄭潭怒道。

鄭潭的模樣太過斬釘截鐵,而周圍的書生也不太了解邵瑜,自然就開始相信鄭潭說的是真的。

邵瑜也不着急,問道:“你我雖是同鄉,但住在不同客棧,我這幾天,除了吃飯從不離開客棧,且鄉試在即,溫書的時間都不夠,怎麽能抽空去給你下藥?”

“除了你沒有別人,因為只有你這麽恨我!”鄭潭身後又是一陣噼裏啪啦,衆人捂着鼻子往後退。

邵瑜雙目直直的盯着鄭潭,道:“雖然因為那樁婚事與你起了嫌隙,但婚事未成,我也沒有太大損失,我為什麽要恨你?恨到要毀了你的前程?”

許是因為壞了肚子神情恍惚,又或者是別的原因,鄭潭竟然想也不想的開口說道:“因為我從前毀了你的前程,你恨我以前給你下藥之事!”

“鄭兄!”孫超和錢然皆是不敢置信的看着鄭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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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潭恍惚間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立時吓得捂住了嘴。

邵瑜更是做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從前雖早有猜測,卻沒想到這般輕易就能讓鄭潭認下此事,沙啞着聲音道:“在那樁婚事之前,我以為我們是至交好友,我前三次鄉試之前,身子全都出了狀況,我以為是我時運不濟,未曾想,是你狼心狗肺,一心要壞我前程!”

邵瑜說得聲淚俱下,一副受傷頗深的模樣,圍觀的書生一想到他被耽誤三次鄉試,設身處地,看着鄭潭的神情便滿是戒備。

一旁的邵大郎也氣得不行,他想到邵家這些年因着邵瑜屢試不第的緣故,幾乎彈盡糧絕,并非邵瑜運氣不好,而是小人作祟,從前邵瑜常常提到鄭潭對他的幫助,邵家人雖沒見過鄭潭,但卻對鄭潭充滿感激。

如今鬧開了,鄭潭不是什麽樂善好施的好朋友,而是個心胸狹窄的小人,邵大郎恨不得将小馬紮砸到鄭潭的臉上,狠狠敲碎對方那張僞善的臉。

“買個小馬紮。”一旁突然有書生向邵大郎說道。

有了這人打岔,場面突然靜了下來,那買馬紮的書生見他們停下來了,趕忙提醒邵瑜道:“怎麽不繼續了?你還沒有洗清下藥的嫌疑呢。”

這人圍觀黨的模樣太過明顯,就差沒有拿出瓜子來磕了。

被他這麽一打岔,其他站着圍觀許久的書生們,頓時也覺得腿站的有點酸了,雖然有心嫌棄邵大郎小馬紮賣的貴,但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也不好意思表現自己的寒酸,有幾個書生沒講價就買了。

邵瑜沒想到還有這般意外之喜,雖然自己被圍觀,但卻沒有多生氣,而是朝着衆人拱了拱手,道:“諸位先前也聽到了,這人親口承認,從前給我下藥,三次毀我前程,我家中貧寒,為了供我科舉近乎傾家蕩産,如此大仇,我若是不與他計較,怕是家中含辛茹苦的雙親也不能同意。”

“毀人前程,如此大仇,豈能不計較!”一旁有書生義憤填膺的說道。

又有書生附和道:“邵兄想做什麽,盡管去做,我們都支持你!”

群情激蕩,鄭潭面色慘白,就聽邵瑜接着說道:“此事事關重大,煩請衆位做個見證,待鄉試之後,我準備狀告此人下毒害我。”

鄭潭頓時吓得腿軟,又梗着脖子說道:“你今日也下藥害我了,你我扯平了!”

邵瑜冷笑一聲,道:“我住在福松客棧,你住在哪裏?”

“悅來客棧。”鄭潭答道。

“喲,這一個在城南,一個在城東呀。”那買馬紮看熱鬧的書生笑着說道。

“你睡覺起身之後,飲的那碗狀元湯,想必那時還是熱的吧?”邵瑜問道。

“是熱的。”鄭潭心念急轉,也覺得似乎哪裏不對了。

“先不提你到底是不是因為食用了巴豆粉才會有如今的情況,姑且就算你是因為狀元湯裏被下了巴豆粉的緣故,臨考之前為了好意圖,大多數人都要飲一碗的,而客棧肯定不會單獨為你熬制一碗,定然是熬了一大鍋,既然悅來客棧其他的書生無事,可見這巴豆粉不是下在那一鍋湯裏,而是你那一碗湯裏,從狀元湯出鍋,再送到你手上的時候還是熱的,那麽中間至多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邵瑜接着說道:“這一盞茶的功夫,我要避開客棧掌櫃、掌廚的耳目,繞開店小二,往你的狀元湯裏下藥,我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而已,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本事,且鄉試在即,我在城東向你下完藥,還要立馬趕回城南跟着福松客棧衆人一起出來,夜晚不許跑馬,從城東到城南差不多要走一個時辰,我的腳程當真快啊。”

鄭潭聞言立馬改口道:“誰說是你親自下藥了,你肯定是買通了店小二!”

邵瑜絕口不提邵大郎做生意掙銀子之事,而是說道:“那我再跟你算一筆賬,我家中貧寒,拿不出銀子來,此次鄉試的路費全賴同窗慷慨,借了三十兩銀子,而買通一個店小二去下藥害一個趕考的秀才,二三兩銀子怕是不成,至少也須得十兩銀子,我來金陵城已經十日了,城裏花銷大,我是多麽會節省,才能省出這麽一筆錢來買通店小二?”

衆書生裏不少外地趕考的,心中自然會算這筆賬,三十兩銀子,堪堪也只夠支撐十天。

“金陵的店小二,十兩銀子可買通不了。”那買小馬紮的吃瓜圍觀者說道,一副很懂行情的模樣。

但鄭潭如今騎虎難下,想不出別的原因來,只能死扛到底:“鬼知道你哪來的錢,除了你我想不出別人了!”

邵瑜直接反駁:“就你這樣氣量狹小,睚眦必報的性格,得罪的人怎麽會只有我一個。”

“鄭兄,沒有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我看錯你了!”眼見鄭潭潰敗,孫超立馬站出來劃清界限,一臉正氣的朝着邵瑜拱手行禮,道:“先前因着鄭潭誤導,我錯怪邵兄了,只當你是背信棄義的小人,實在慚愧。”

邵瑜感嘆鄭潭的眼光也不怎麽樣,他交的朋友也是跟他一樣的虛僞之輩,見勢不對立馬調轉槍口,邵瑜雖心底瞧不上孫超,但當着衆人面前,對孫超還是客客氣氣的。

鄭潭實在想不出該如何給自己辯解,也只今日之後自己前程盡毀,眼見衆人全都用異樣眼光看着自己,也顧不得身上的難受,掩面匆匆逃離。

沒有了鄭潭這幫人胡攪蠻纏,後面邵大郎小馬紮賣的很是順利,又跑了一趟客棧,将庫存的小馬紮全都帶過來,很快全都賣掉了。

經過了鄭潭一事,倒有不少書生想要交他這個朋友,其中最積極的就是那個最開始的“圍觀者”,那書生名叫池顧,是金陵本地人,這也是他第一次參加鄉試。

這人性子舒朗開闊,只是酷愛看熱鬧,又是個話痨,圍着邵瑜絮叨了半日,直到開始入場檢驗才住了嘴,邵瑜方才有了解脫的感覺。

鄉試一共分為三場,一場三天,每場結束後離場,隔日入場,一共花了十一天方才考完。

每場考試在貢院裏住三天,貢院的號房年久失修,若是倒黴住了屋頂有漏的號房,又正巧趕上下雨,那一場考試下來,考生能去掉半條命。

還有距離廁所近的號房,在那裏待上三天,怕是出來連嗅覺都能失去。

第二場考試恰巧遇到下雨,邵瑜運氣較好,待的號房是為數不多的屋頂完好的號房,離廁所距離又較遠,因而才能心無旁骛的考完三場。

剩下的,就只需要等待結果了。

既然考完了,邵瑜也有功夫再來收拾鄭潭,當日在場的不少書生也答應可以為他作證,只是邵瑜去了悅來客棧才知道,早在鄉試開始後不久,鄭潭便退房離開,不知去向。

邵瑜卻并不着急,自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回家之後照樣能收拾鄭潭。

邵瑜休息一晚上起來,邵大郎期期艾艾的看着邵瑜,問了方知想要讨個主意,這段時間要繼續留在金陵城等考試結果,是不是想法子再掙點錢。

趁着鄉試外候場的東風,邵大郎賣了百來把小馬紮,掙了約莫有十兩銀子,這錢來得快的同時,邵大郎只恨自己只有兩只手,提不了那麽多小馬紮。

邵大郎從前只知道種地,如今做生意一帆風順,反倒覺出了一些味來,因而想要繼續大幹一場。

邵瑜還未想好,恰巧遇到話痨池顧來訪,池顧是個熱心腸的,家中又是做生意的,便幫着出了不少主意,三人又花了幾日時間,在城中四處查看,看看有什麽東西值得販賣。

池顧心思細膩,雖認出了邵大郎是哪天賣馬紮的人,知道了這兩兄弟的關系,他話雖多,但卻沒有因這件事說什麽閑話。

待到鄉試發榜,邵大郎也選定了要做的生意,他手頭銀錢不多,選中了金陵城中特産的布料:覃氏細布。

這布料結實耐磨,雖然穿上有些紮人,但勝在價格便宜,富戶或許看不上,但普通人家還是很喜歡購買的。

而邵家這邊,方慧娘日日懸着心,一怕邵瑜銀錢不夠,二怕邵瑜身子出岔子,三怕邵瑜落榜心下難過,恰巧遇到家中小妹出嫁,有人來通知她回方家添妝。

她知道此番回家,是要給小妹添妝的,只是邵家貧寒,她的嫁妝也耗光了,實在沒有可添妝之物,還是邵老太知她為難,咬咬牙拿給她三個銅板。

當着衆人面,方慧娘的繼母張氏自是對着方慧娘噓寒問暖,不明就裏的親眷還誇贊張氏賢良淑德,待背了人,張氏卻沒有給方慧娘一個好臉色。

“妹妹出嫁,你添妝只出三文錢?嫁了村裏人,也跟着學了些破落戶的習性。”張氏譏諷道。

方慧娘性子溫順,不敢辯駁,只能低着頭不說話。

這樣寒酸的添妝禮,也讓方父在親眷面前狠狠丢了一回臉,他看着方慧娘道:“你往常沒嫁人的時候,你小妹對你恭敬有加,如今她出嫁了你不說給她做臉,反而讓她在夫家面前出了醜,日後你也別回娘家了,我只當沒了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女兒。”

這話太重,方慧娘眼淚頓時落了下來,哀求着道:“爹,并非女兒無情無義,實在是家中連吃飯都成了問題……”

“你出嫁時我明明給你備了厚厚的嫁妝,你這般無用,連自己的嫁妝都守不住,我沒你這個女兒!”方父惡狠狠的說道,他原本春風得意于小女兒尋了個好夫婿,卻因為方慧娘寒酸的添妝禮在親眷面前丢了大醜,怎麽能不恨這個大女兒。

“爹……”

方慧娘還想哀求,方父卻一揮袖子,讓家裏的婆子将方慧娘趕出去。

任憑方慧娘如何哀求解釋,方父卻心意已決。

而這時有下人來報,“老爺,邵家村有人來找大姑娘。”

方父一瞪眼,道:“什麽村裏的破落戶,都能登我方家的門?還不将人趕走!”

那下人神情有些猶豫,最終還是開口說道:“可是那人說,是來報喜的。”

“報喜?那個小破地方,能有什麽喜!”方父不高興的說道。

“說是邵姑爺中了鄉試頭名,邵家催促着大姑娘回去呢。”

中了鄉試頭名?方父頓時一個激靈下人站了起來,朝着那些拉扯推搡方慧娘的婆子罵道:“你們是什麽東西,也敢欺負家裏的姑奶奶,這個家還有沒有家規了!還不将大姑娘放開!”

方父又親自扶住方慧娘,道:“我的好女兒,這些日子不見,看着都瘦了不少。”

張氏沒想到還有這麽一番變故,邵瑜中了舉,身份與之前就是雲泥之別了,她往常可沒少得罪邵瑜夫婦,心下不免有些害怕。

方父卻不管張氏心中所想,支使她道:“你還愣着幹什麽,上回人家送來的燕窩呢,還不快裝好,讓慧娘帶回去補補身子!”

那燕窩張氏自己都不舍得吃,原打算日後讓方小妹帶到婆家去的,一想到要給方慧娘,心裏就氣得不行。

“老爺,邵家村來的人還在外面等着呢。”下人提醒道。

方父一拍腦門,道:“都怪我,竟然怠慢了貴客,快将人好好請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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