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

“蓉娘，你終于來接嫂嫂了麽。。”

一般人在乍然看見了早幾十年前就已經逝去的親人，應該會是驚吓大于驚喜的吧？

反正安如意在看到小姑子柳蓉的時候，看到她依然保持着與記憶裏相差無幾的青春貌美，就那麽俏生生地站立在自己眼前的時候，不僅沒被吓到，反而在微微楞了一下之後，一下子就猜到肯定是自己大限到了。

當下安如意心裏面稍稍的遺憾了下，有一種終于解脫了的感覺。

終于可以不用再去糾結自己內心深處還偷偷藏着的着那麽一絲絲的期盼了。這麽多年了，她象鴕鳥一樣把自己的頭埋在沙子裏面，不肯去面對現實，現在麽總算是解脫了？

回想起這些年的日子，只得八個字不堪回首，生無可戀。

想到自己早些年萬般的委屈求全，隐忍不發，不僅沒換來兒女的平安順遂，反而是引狼入室害得一家子都沒得到好下場，安如意這些年活的真是痛苦又煎熬。

這樣的痛苦還沒人可以傾訴，所以此時一看到與自己自小關系就很好的小姑子，她頓時就有點忍不住了，心裏是又悔又痛又恨又委屈……上前抱住柳蓉，哽咽着反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象個孩子似的只顧着宣洩似地嚎啕大哭起來。

“嫂嫂。”

看着生生把自個餓暈的嫂嫂一醒來看見自己就抱着自己嚎啕大哭的模樣，柳蓉眼睛跟着發酸，眼淚也跟着一串串的掉出來，且有越發兇猛之勢。

轉眼，哥哥服兵役一走就是兩年，遠隔千萬裏，剛開始的時候還能托人帶回來一言半語跟一些銀子，到後來不知為什麽，慢慢的就一點兒音訊也沒傳回來了。幸好值得安慰的是官府那邊也沒傳來什麽噩耗。

家裏沒了勞力，嫂嫂一個弱女子還要帶着兩個年幼的侄兒侄女，日子過得不是艱難兩字可以形容的，這都已經到活不下的地步了。聽說邊關的仗還有的打，哥哥一時半會的肯定回不來，這往後的日子還長，這麽下去可怎麽辦啊？

江子傑聞聲進來探看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姑嫂兩個抱頭痛哭的情形。他嘆了口氣，沒有驚擾她們，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昨日接到隔壁張屠夫托人帶來的口信，說是蓉娘娘家的嫂嫂在家裏暈死過去的消息時，他們夫妻兩個急的一晚上都沒睡着，若不是城門已關，出不得城，他們連夜就會趕來。幸好今日來的也不算晚，據他們帶來的大夫說嫂嫂無大礙，是餓的。

從大舅子被征召去從軍以來，家裏只剩下嫂嫂一個弱女子帶着年幼的兒女，平日靠着繡花來維持生計，常常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這一回之所以會餓暈是因為家裏的米糧接不上了，嫂嫂又怕餓壞了孩子，自己舍不得吃，結果，唉。。

他其實是知道蓉娘平日裏常常接濟他們的，甚至都把自個的嫁妝能當掉的都偷偷的當空了。因為這，家裏老娘的怨氣很大，覺得蓉娘吃裏扒外，一心只向着娘家，不僅在他面前抱怨還時不時得給蓉娘臉色看，各種刁難。

如果不是看在兩個大孫子的份上，以及他私下兩邊百般的周旋，恐怕早已家無寧日了。

只是蓉娘娘家嫂嫂這邊的情形看起來依舊不大妙啊。他心裏知道蓉娘的嫁妝已經空了，恐怕是沒法子再接濟了，可是今後這家子的生計卻還是大問題。想着蓉娘會因此而坐卧不安，焦慮難眠的景象，江子傑就一陣陣的頭痛，又暗恨自己沒本事。

之前沒搭手也是有緣故的……家裏一大家子人等着吃飯，他們家的日子也不過是能混個溫飽罷了，結餘的不多不說，就只說因為老娘是當家，如果他每月的錢糧都有定數，能得的外快幾乎沒有，要是拿回去的銀錢忽然少了。也怕老娘鬧騰，婆媳間的矛盾會愈加激烈。就說這一回過來買糧請大夫的銀錢還是瞞着老娘出去借來的。

但他就是有一萬種難也沒有大舅子家如今的難。按如今這樣的境況，他要是再袖手旁觀，不施點援手的話只怕……僅稍稍猶豫了下，江子傑心裏就下了決定。再怎樣，也不能再讓今日的事再來一回了。讓他再多想想，法子總會有的。

唉，他們家再艱難總歸還是過得下去的，而蓉娘只有這麽一個親哥哥，如今一去生死難料，如果嫂嫂、侄兒侄女們再活不下去了，他不敢想蓉娘會是怎樣的傷心難過，就是他自己也過不去心裏的這道坎。

一想到蓉娘有可能會悲痛欲絕的模樣他就在心裏默默搖頭，會想出法子的。

剛從屋裏出來，就看見已經七歲的柳淮然紅腫着眼，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米粥要進屋。這米粥還是他們今日帶來的米熬的。他們到時，看到廚房的米缸、櫃裏空蕩蕩的什麽吃的也沒有了，何止一個凄涼可言。

看見他，柳淮然恭恭敬敬地立住，嘶啞着嗓子低聲喚道“姑父。”

江子傑點點頭，摸摸他的小腦袋，稍稍側了側身讓開一些讓他進去。

這孩子這兩日受了大驚吓了，昨晚更是一個人守了他娘親整整一夜沒合眼。

幸好有鄰家張嬸子聽見哭聲覺得不對頭，聞訊過來幫着給安頓照料了大半宿，最後後還把小的那個給抱家裏去照看了，要不小的那個還不到懂事的年紀，真鬧騰起來只怕他吃不消，更別說顧兩頭了。

“大夫說了雖說你娘醒了就沒事了，但到底還是傷到身子。如果不好好保養，再來一回也許就沒這次的好運氣了。”

暗嘆了口氣，“你也長大了，平時多留意着點，這以後家裏要是再沒米了，別讓你娘硬撐着，就是先去找人借點，再托人到鋪裏來告訴姑父，姑父自然會想法子。萬不可再跟這回一樣逞強瞞着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人活着總是有盼頭的，如果沒了就真的是一了百了了。”

終歸還是不放心，多囑咐了一番。

“侄兒知道了，謝姑父挂念。”柳淮然含淚點頭應下。恭恭敬敬地朝姑丈鞠了個大躬。爹爹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平日再怎樣他都不會輕易掉淚，可是昨日看着娘親忽然倒地，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裏，任憑他怎樣都喚不醒的時候，他怕極了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大聲的哭。然後張嬸子來了，幫着把娘親挪到炕上，又陪着他好一會，幫着哄妹妹，還把妹妹抱回去照看，拿了吃食過來，勸着他。

整整一夜他守着娘親都不敢閉眼，直到今日姑姑姑丈帶着大夫來了。忽然之間他覺得自己沒有過去那般懵懂了，真正的把一切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了。

回想這幾日家裏幾乎斷了炊，連黑面都剩下的不多，他們都是挖些野菜來一起煮着吃。一家子主要就靠挖回來的野菜飽肚。。每日他都會跟娘親一起，帶着妹妹去挖野菜，找野果子、再撿些柴火什麽的回來。

可惜妹妹還小，他們也不敢走的太遠到林子深處去，所以能挖到的野菜什麽的也不多，晚上哄睡了妹妹娘親還要熬夜做針線換錢。

這些日子，到山上找野菜野果子的人越發的多了，漸漸的能挖到的野菜越來越少。

每次到吃飯的時候娘親都不怎麽吃，只顧着喂妹妹，一個勁的勸着他吃，每次他問起來娘親都會告訴他，她已經先吃飽了。他竟然也信了，跟妹妹兩人把東西都吃光了。其實想一想，娘親從來都是先顧着他和妹妹的，怎麽可能在他們還沒有吃的時候自己先吃了呢？

看着娘親倒下去，他無比的恨自己沒腦子。幸好姑姑、姑父來了，帶來大夫把娘親救回來，還帶來米糧。如果娘親真的出事了，他想他會恨自己一輩子的。

受人滴水之恩都當以湧泉相報，張嬸子、姑姑、姑父他們的大恩大徳何止是滴水之恩啊。等他再長大一些，他一定會報答的。

“去吧。”嘆息一聲，江子傑不再說什麽。

捧着粥碗進屋，柳淮然小心翼翼地避開依然抱在一起，只是哭聲漸小的兩姑嫂，深怕被碰了碗。他先把碗放在桌上放安穩了，才喚道，“娘親喝粥了。”

安如意擡頭，詫異地看到縮小了無數倍的兒子驚呆了。這裏真的是陰曹地府麽？她的淮然不是還活的好好的麽，怎麽會也出現在這裏，還一下子變得這麽小了？

四下張望了一眼，屋子很破舊，恍然是多年以前他們家的老屋，可是她記得後來，後來不是拆掉重新蓋成三進的院落了麽？

安如意整個人都發蒙了—誰來告訴她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