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紅粉

? 皇朝從東璧王朝手中接管揚州城的時候,紅萼正在被人相看。

所謂相看,就是一些富得流油的“達官貴人”前來揚州買豔妾美婢時挑肥揀瘦,與牙婆牙公讨價還價。這場景與莊戶人家買下地的牲口是差不多的,就是有時候“揚州瘦馬”還得脫衣服,讓客商看看身子好不好,肌膚是細膩呢還是粗糙,玉足是金蓮呢還是海碗。

揚州瘦馬的身子骨一律是纖纖弱弱、弱不禁風的樣子,腰肢兒輕盈,一臂可環。不過這也并非天生如此,至少紅萼就不是,她是匠心獨運得餓出來的。

那些鹽商鴻儒看慣了“豐臀肥乳”,現在喜歡纖腰一尺,金蓮三寸。“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的特權已經不單單屬于天潢貴胄了。現如今只要有錢,就可以帶動一地的風氣。

紅萼由牙婆攙扶着出來,“瘦,小,尖,彎,香,軟,正”符合七項審美标準的金蓮套着紅绫繡花鞋,一步一搖輕輕踏足,真有步步生蓮之姿。紅萼又是慣會使風情的,眼梢兒總是斜溜着人,勾人魂魄,步伐也婀娜,襯着盈盈纖腰,更加得颠倒衆生。

這揚州的瘦馬也分三等。

一等資質的女孩,将被教授“彈琴吹簫,吟詩寫字,畫畫圍棋,打雙陸,抹骨牌,百般淫巧”,以及精細的描眉畫唇之法與柔體訓練。一言以蔽之,什麽方式能取悅那些虛榮心膨脹的富商巨賈,她們就學什麽。

二等資質的女孩,也能識些字、彈點曲,但主要是被培養成賬房先生,懂得記賬管事,以便輔助商販。晚上是紅倌,白天是賢內助。

這三等資質的女孩,牙婆牙公則不樂意花錢請西席來教她們讀書寫字了,只是讓他們習些女紅、裁剪,或是“油炸蒸酥,做爐食、擺果品、各有手藝”,被培養成能當家理紀的僞主母——就是尋常碎碎念操持家務的糟糠之妾,不過姿色肯定不一樣。

牙公牙婆們所有這些煞費苦心的養育都是為了将來能找個好買主,賣個好價錢,一分貨,一分利,做的像是公道的買賣。

紅萼的容貌屬于一等資質,雪膚花貌,一雙丹鳳眼水靈靈得能奪人魂魄,朱唇一點鮮妍明媚讓人走不動路。不過,她性格潑辣,舉止輕佻,那些道貌岸然的名士與附庸風雅的鹽商是不會娶她回家現眼的。牙婆閻惜讓她收斂些,她辦不到,那麽就歸到二等裏去了。可是紅萼又最是讨厭記賬了,一貫認為,這人世間的賬不到閻王爺那裏,都是算不清的。是以她的賬總是記得一塌糊塗。閻惜只能讓她跟着三等的學,但還是要按照二等的價錢把她賣掉。

來買瘦馬者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富商,名喚谷六爺,穿着绫羅綢緞,戴着翡翠扳指,一身的珠光寶氣,臉上還塗着珍珠白/粉,抹着紅花胭脂,看起來像個太監。

一衆瘦馬對他的印象特別不好,大抵把他當作是色中餓鬼一般的腌臜人物,是以出來拜客時都有些不情不願的。紅萼的态度倒還好,叫她伸手時打蘭花指,露腳時撩裙,盤問時也答得流利爽快,與往常的相看一般無二。

谷六爺見紅萼乖巧,掏出兩個大金馬蹬戒指賞了她。其餘瘦馬見了,不屑的不屑,嫉妒的嫉妒,甚有的在散會時出口傷人:“紅萼,你倒是不挑,老的少的,髒的臭的你都要。”

“是。”紅萼大喇喇得供認不諱,拿眼風掃着她,幹脆得道:“只要能給我榮華富貴的男人都好。”

“紅萼你還真是賤啊。”惡語者發出這樣的感喟,唉聲嘆氣的模樣極盡譏諷之意。

紅萼不為所動,笑嘻嘻得整了整腦後的發髻,慢悠悠得說道:“咱們不是一樣的人嘛。”

瘦馬的出身大都是相同的,貧賤人家,家裏養不起吃閑飯的女兒,賣給牙婆賺一筆為兒子讨媳婦的錢。紅萼就是這樣,她家中弟弟妹妹多。牙婆來他們村子挑面貌姣好的幼/齒女孩時,她正一手抱着哇哇啼哭的小弟弟,一手在竈間煮飯,等會還要去喂雞,割豬草,農忙時還得下地幹活。她煩透這樣的生活了,也煩透總是啼哭不已的小弟弟。她都詫異一個嬰兒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哭聲的,抓狂時想一把掐死他。

紅萼見有人來買自己,比着她爹娘搶先答應,洗把臉高高興興得同他們走了,是以那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弟弟不知道他曾有過一個整日将他抱在懷裏的大姐姐。

這個大姐姐還曾一度想掐死她。

紅萼抛棄親人所換來的生活似乎也沒見得有多好,學書學畫并不容易,且總有一股慢慢腐爛的味道,不過有盼頭。她總告訴自己,那時候的抉擇是對的,不然她這會子一定已是個面容黝黑,手腳粗大的農婦了,吃着豬食,幹着重活,還得面對一個邋遢粗魯的男人。

現在,真的已經很好。

身世相仿,但瘦馬的見解志向卻有高下之分。牙公牙婆們教導得好,拿秦淮八豔來鼓勵她們,你看當瘦馬能名垂青史,尋常女子哪有這機會?

這話紅萼是認同的,世上的名女人無非兩種,一是像李清照那樣的女詩人,命途多舛,國家不幸詩家幸培育出來的掃眉才子,二是身為下賤品行高潔的猖/妓。前者,紅萼沒那份清貴家世,如果不是當了瘦馬,可能她連大字都不認得幾個,更別提寫詩了。後者,紅萼覺得她們真傻,比起随波逐浪悶聲享清福,名垂青史很好嗎?

漫長歲月中,當得“高潔”的能有幾何?

總歸紅萼覺着秦淮八豔跟她們沒有一丁點關系,這世上的名流莺只有一個柳如是,一個董小宛,其餘成百上千的都湮沒在十裏揚州胭脂水中。

她想告訴別人的是,不要拿一兩個鴻運當頭的人來形容整個揚州瘦馬。紅萼堅決認為自己不會為後人所記得,也不是董小宛,遇得上冒辟疆那般至情至性的人物。她所能過的最好的生活就是被腰纏萬貫的富商相看中,成為衣食無憂的小妾,最好還能死在他前頭,免得被他的子嗣踐踏侮辱。

雖然她的底限很低,不過這谷六爺也沒有要她,人家要的是一等資質的瘦馬,像是光耀門楣一般,吹吹打打得擡回家從祖宗祠堂裏走一圈,便是向祖宗禀告——兒孫老大的出息了。

沒被相看中,紅萼也沒有失落神色,自知略有些姿色,将來有的是機會。她不急,她的好友小茹卻甚是擔憂。

小茹比着紅萼要小上兩歲,是五歲時被家裏賣出來當瘦馬的。那時候的她形銷骨立,頭發枯黃得像把稻草,讓人想一把燒掉。臉上瘦得沒有一丁點肉,人木讷讷的,光會睜着一雙眨巴眨巴的大眼睛。

彼時紅萼正在吃一個肉餡饅頭,她就目不錯珠得望着,像是已餓過了好幾頓。紅萼看她可憐,便分了一半給她。

便正是這一半的饅頭使得她們在日後的十許年裏關系一直不錯,至少小茹的心事都同紅萼說。例如她覺着自己的年歲也不小了,再不找到金主,她就該被賣到秦樓楚館去當粉頭了。

小茹的不自信,緣由她長得也不是特別好,歸在三等資質裏頭。

她從小就是餓慣的,即便家裏爹娘經常自己餓着把稀飯讓她喝上兩口,她也還是沒能吃飽,餓得兩眼烏青,嘴唇發白。其爹娘為生活苦不堪言,想想還是把她賣給牙婆以後找戶人家安身好命。

大抵是那時候溫情又殘忍的生活刺激着她,小茹總是能吃很多東西,但就是不會胖。

雖然她瘦,但瘦得不好看,渾身上下骨頭森然,像是個骷髅架子,臉上也凹陷下去。牙婆每次讓她出來拜客時,都命她在兩腮裏頭塞棉花。

面對小茹的擔憂,紅萼輕描淡寫得來了一句,“日後有我一口羹,我就不會讓你喝稀飯。”

紅萼是個大方的人,這小茹一貫知道,平常她總是周濟自己,從香帕子香胰子到绫羅衣裳,無一不照顧着她。

雖然還是很擔憂,但總歸心裏有了點暖意,小茹的眼淚就簌簌得落下來,且是悄無聲息的。她時常這樣,就是心底裏有陰影,想着自己身世可憐,一雙眼睛藏着酸楚,微微觸及,那眼淚就不由自主得流下來,怎麽忍都忍不住。

牙婆閻惜總說她這個時候的樣子最美,男人肯定擋不住。不過紅萼讨厭哭聲,那總會促使她想家。

人一想家,就會變得脆弱,是以紅萼喝止了小茹:“這天還沒塌呢,你哭什麽哭?就是要塌,能和那些名垂青史的女人一起死,那也值了!”

她不想聽見哭聲,不想變成一個脆弱、能讓人同情的人。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