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容君羨急症入院的消息很快被傳出去了,醫院外聚集了前來拍照取材的記者,将醫院圍得水洩不通。警察也不得不來維持秩序,驅散人群。
容君羨住的VIP病房在大樓頂層,但也能聽到樓下似的人聲,便拉緊了窗簾,嘆了口氣:“真是人怕出名、豬怕壯!”
白惟明在一旁為他擺着果盤,又說:“你這個話,被那些不當紅的藝人聽了,心胸小的只怕又要酸你。”
容君羨想到這個,便覺頭痛,回頭對白惟明說:“我都不知道自己居然那麽惹人記恨!”說着,容君羨又覺得渾身發冷:“想想都覺得後怕。”
後怕和難過,這等心情不獨是容君羨所有。
白惟明不言語,靜靜看着容君羨。
容君羨也看着白惟明,竟似從白惟明的眼神裏看到許多壓抑的沉郁。
這和容君羨以往看到的白惟明不太一樣。
從前所見的白惟明,氣質像雪白的雲,很潇灑,雲淡風清。現在倒是黑雲壓頂了。
容君羨自然瞧出了白惟明大約心情不快,便故意笑了起來,作出輕松的樣子:“不過,根據你的線索,警方已經決定立案了,石嘉懿和南綠會被起訴。我們就等着看他倆咎由自取、蹲大牢去吧!”
白惟明卻道:“石嘉懿和南綠其實算得上什麽東西?我看從底兒上看,他們是自持有依靠,而你無人無物,才敢做這些事。今天把石嘉懿和南綠送進了監獄,明天哪個脾氣大的看你不順眼,依舊會動你。”——白惟明還有幾句沒說出口的:“畢竟你的脾氣也不小。只怕以後還要得罪人。”
“我倒沒有想到這一層。”容君羨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他們有依靠,看我是個沒依靠的,看我不順眼就直接整我。要是我有依靠,他們就不敢了,是這個意思嗎?”
“是的。”白惟明回答。
容君羨想了想,卻說:“可我上哪兒找依靠去?”
白惟明道:“你說呢?——要找,自然是往近處找。”
“正是‘原來天邊,近在眼前’。”容君羨恍然大悟,“是宣會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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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惟明的嘴角牽了牽,似是笑了,又似不是,這表情在容君羨看來委實是怪異得很。
容君羨正要問他,卻聽見敲門聲響起來了。
“請進來吧。”容君羨揚聲說。
推門而入的正是宣會長——真真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了。
“容先生,你好嗎?”宣會長問。
“我?我挺好的。”容君羨笑了,給宣會長拉開椅子,“宣會長,您坐坐。”
宣會長便坐下來了,又看着白惟明:“白學長,你好。”
白惟明朝他點頭,說:“你倒是來得勤。你契爺不問你嗎?”
宣會長便說:“确實,我明天就要去契爺那兒了,所以今天來跟容先生道別。我暫時不能來看你了。”
“不要緊的。”容君羨答,“你這幾天常來,我已經很感謝了。”
宣會長又對容君羨說:“說來抱歉,你們病房的門,隔音效果不太好。你們說的話,我也已經聽見了。”
容君羨一怔:“啊?”
宣會長道:“我有這個榮幸來當你的依靠嗎?”
容君羨極為驚訝。
白惟明也是。
白惟明自然是要替容君羨拒絕的,卻不想容君羨已欣喜地說:“可以嘛?這是我的榮幸才對呀!”
宣會長伸手來,握住容君羨的手,說:“那就一言為定了。”
容君羨也深情地和宣會長有力的握手。
看着這個動人的畫面,白惟明也伸手了,有力地分開了他們有力的握手。
白惟明手上用勁兒,臉上倒看不出來,還是淡淡微笑:“我看這樣就說定了,未免太草率了吧?”
“是啊!”容君羨說,“是挺草率的。我們得搞個儀式啊!叫上媒體來看看!”
宣會長愣了愣,說:“這麽隆重嗎?”
“不行嗎?”容君羨問。
宣會長想了想:“也可以……但要以什麽名目呢?”
容君羨一怔,又說:“對啊,宣會長可真說到點子上了。總不能叫什麽‘拜碼頭儀式’、‘落定靠山儀式’吧?”
白惟明見容君羨和宣會長二人商量得熱火朝天的,再聊下去只怕都要談結婚了。
白惟明忙截口,提議說:“這樣吧,歲老爺過兩天要替秦小爺辦生日會,對吧?我帶着容先生一起去,在那生日會上拍照放媒體上,大家便知道現在容先生也是‘圈子裏’的人了。”
宣會長想了想,說:“這也不錯。”
白惟明又道:“而且,其實我剛剛和容老板說的‘依靠’啊‘後臺’啊什麽的,都是玩笑話而已。畢竟,做藝人要腳踏實地,以德服人,等資歷上去了,成為德藝雙馨的藝術家,自然等得到他人的尊重,不必來這一套旁門左道的歪點子。”
“是嗎?”宣會長和容君羨都表示疑惑。
面對這兩雙充滿疑惑的大眼睛,白惟明相當認真、誠懇地點頭:“當然。我像是那種想歪點子、走旁門左道的人嗎?”
宣會長和容君羨還真的信了白惟明了:“哦,原來是玩笑啊?”
“對,只要讓大家看出來容先生是有人脈的就行了,也不必刻意找個‘靠山’。”白惟明說得頭頭是道,“這反而對容先生名聲不利。與其說容先生背後有人,不如說容先生交游廣闊,朋友很多,這才顯得有格調。”
宣會長和容君羨都認同了:“對啊,你說得很對。”
“白學長真有見地。”
“白先生好有道理。”
就這樣,宣會長總算丢開了要做容君羨“依靠”的念頭。白惟明趁勢說:“容先生也是時候休息了。不凡,我送你回去吧。”
這白惟明便一邊安置了容君羨,一邊送宣會長出門。宣會長與白惟明走到醫院電梯處。白惟明從前與宣會長有過交集,但也不多。白惟明從未這樣認真地注視過宣會長,如今細細看來,宣會長的外形着實是無比出衆,眼眸含秋光,臉色似梨花。
宣會長卻又開口了,只說:“容先生這次的官司,不會很困難吧?”
“這不是容先生的官司。”白惟明答,“是南綠和石嘉懿的官司。”
“對。”宣會長也感到自己措辭失當,又道,“我看四通影業必然是要保護二人的。”
這點倒是不錯。四通影業是要力保這兩個小明星的。于私,南綠乃是谷總的親生兒子。于公,這兩個明星要是锒铛入獄,對四通影業的聲譽、股價影響都很大。因此,于公于私,四通影業都會全力保護南綠和石嘉懿。
白惟明卻說:“這是刑事訴訟,你認為四通影業能做到什麽、可以左右判決?”
宣會長道:“他可以請求容先生寫諒解信。”
“容先生可能會給他們一人兩個大嘴巴子。”白惟明平和地陳述可見的事實。
宣會長又說:“那他們也可以雇一個專業的律師團隊,為南綠與石嘉懿作無罪辯護。我也咨詢過了律師,他認為這個官司不是沒得打的。疑罪從無,要是運氣好、專業度高,也不是不能脫罪。就目前看來,沒有确鑿的證據去證明南綠和石嘉懿是故意置容君羨于險境。而容君羨受的傷害不大,如今也活蹦亂跳了,沒有留下永久性的損傷,情節比較輕微。就算打不了無罪,判了有罪,也不一定坐牢。”
白惟明還是頭一次聽宣會長在學術以外的話題上一口氣說那麽多話。這細細聽來,宣會長竟也為此事真正勞了心神、做了功課的。
白惟明不禁對宣會長多了幾分好感,只說:“是的。專業的律師團隊确實有一定機會讓二人免了牢獄之災。”
宣會長不禁想起了那天聽到谷總說的一句“除非四通影業倒閉”。
四通影業要是面臨危機,自顧不暇,那肯定就無法支撐這場官司了。
盡管挂心此事,但宣會長還是得抓緊時間去見契爺。
他為了容君羨的事情,缺席了賽馬會。宣夫人說宣會長中途缺席有失禮數,催着宣會長去帶着禮物登門祝賀契爺養的馬贏了比賽。
怕宣會長不懂得做人,宣夫人已把賀禮都準備好了,是一條小牛皮內襯的黑色練馬繩,扣子是精鋼做的,刻着“Eurus”的花體字——Eurus是歲積雲那匹贏了比賽的馬的名字。
宣會長帶着禮物到了,馬場管家來開門迎接,又說:“不凡少爺來得不巧,現在正好來了幾個愛馬仕工坊的工匠來量尺寸,正要給馬兒做新鞍呢。老爺也去看了。”
“沒關系。”宣會長說,“我等等吧。”
管家在那邊傳話了,歲積雲便撇下了工匠,在馬房旁的一處小舍裏等宣會長。宣會長到了小舍門外,推門而入,只見裏頭只有一盞小燈,光線不甚充足,有些昏暗,牆壁上挂着長短、粗細不一的皮鞭,側邊一個櫃子裏,放着各種款式的皮質的馬靴、護具。
見宣會長來了,歲積雲站起身。他身姿很是高大,容易使人感到壓迫,臉龐卻是英俊的,鼻梁高挺,目若鷹隼,此刻正含笑看着宣會長:“你來了?”
宣會長點頭:“契爺,恭喜你贏了比賽。這是我帶來的禮物。”說着,宣會長把小盒子放到歲積雲面前。
歲積雲接過盒子,看也不看,只說:“謝了。”
宣會長又說:“裏頭是一條練馬繩。”
“你母親選的吧?”歲積雲問。
宣會長有些慚愧地點頭:“是的。”
歲積雲說:“無妨。你急匆匆地去了,想必有事。現在事情解決了嗎?”
宣會長沉吟一陣,卻說:“讓一家市值幾十億的上市企業倒閉,是很難辦到的事情嗎?”
歲積雲仿佛有些驚訝,卻又笑了:“你希望它怎麽倒閉呢?”
“啊?”
歲積雲伸出手,他的手一看就是愛練馬的手,粗糙,有疤痕,又充滿了力量。這雙手撫摸着桌子上擱着的牛皮馬鞍。馬鞍皮質細膩,歲積雲的聲音卻粗啞:“是要一夕之間頃刻倒閉嗎?”
宣會長頓住了。
歲積雲的手指又撥弄幾下馬鞍的鞍翼:“還是,要鈍刀子割肉,慢慢将他磨死?”
宣會長啞然。
“或是想刺激一些,像釣魚似的,一下收、一下放,一下給他些希望,讓他起來一些,到他開心的時候,又勒他脖子,過會兒便放了,等他跑一會兒,再射冷箭?”歲積雲拍了拍馬鞍,發出悶悶的響聲,“你不講明白,契爺怎麽告訴你清楚?”
宣會長陷入了混亂:“我……不清楚。”
“哦,你不清楚。”歲積雲的表情似笑非笑,仿佛早已料到這個答案,“那我問你一句,你是真的想要它破産,還是只希望它惹麻煩,吃教訓?”
宣會長想了想:“恐怕是後者。”
“我看也是。怕它真的倒閉了,你又心軟後悔。”歲積雲緩緩道,“幹掉這種企業,就跟幹掉一條狗一樣,不難,但是不人道。我們人類要愛護動物,打兩下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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