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離與不離
一有這種感覺,即刻委屈就鋪天蓋地朝他襲來。
魏瑾瑜抿了抿唇,并沒有說什麽,他很想轉身就走,只要謝玉放他走,着實不算難,他看到宋總管了,也聽說新的江南巡撫已到,去找那位說一說,派人送他回京不是難事。
再不濟,還可以跟着謝家的人走。
然而,他不知道謝玉心中是什麽打算,是不是要回京去。
氣悶地坐下來,好一會兒才心平氣和了。
好吧,他不想欺騙自己,在知道謝玉的身份之後,他的心底第一反應确實是高興——
魏瑾瑜身為靖王世子,怎麽都不可能娶個女水匪,然而換成謝家的小姐,卻再沒有多少問題。
可是,眼前的狀況是……他不再做那落水的無親無故的玉陽,而是做回靖王世子之後,謝玉似乎對他就失去了興趣。
這真是一個悲傷到讓他心都碎了的現實。
待到靈雨來敲門,告知謝氏兄弟回來了,謝玉才怡怡然地出門去了。
他們确實不在這裏,卻并不是到楊大學士那裏去念書了,兄弟倆本就書讀得不錯,早年楊大學士也确實教過他們幾年,但今日這話純粹是假話,早在宋總管來之前,他們就已經做好了決定,卻不可能說走就走,還有大量的工作需要事先安排好交接。
謝玉手下能人不少,且大多對她忠心耿耿,有些心思多的,她自然有特殊的約束手段,讓他們根本不敢有二心,絕大部分被她救下的年輕男女,大多還是很知恩圖報,這世道就是如此,到底還是老實人多一些。
且謝玉的管理方式本就借鑒了一些現代的東西,各個分舵各司其職,該做的事都職能都很清楚,更何況,她原就打算這一段時間要低調一些,這做起事來就更簡單了。
“阿姐,若是我們走了,明年的英雄會還辦嗎?”
謝玉語調從容,“辦啊,怎麽不辦,反正這是民間活動,若是那位巡撫想管,也可讓他來,對了,借用一下那位老尚書的名義。”
三年前有位致仕來到江南的前戶部尚書,如今和謝玉的關系還算不錯,他家乃是江南大戶,若不是謝玉,早就被水匪抄了老底,這份恩情是極難回報的,說句實話,之前這位老尚書甚至想讓自家孫子娶謝玉——當然謝玉不可能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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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文淵将所有的工作都寫了計劃書,姐弟三人讨論到深夜,人事安排都盡量做到妥當無誤。
“先讓知容管着六連星島,他最穩重,也可服衆。”除了謝氏兄弟這兩個舵主,下面還有十二個分舵主,知容是其中年紀最長,也最穩重缜密的一個。
謝玉點頭,“讓桑琪任副手,他們二人足夠了。”
桑琪原也是個官眷,丈夫乃是江南一縣的父母官,然而脾氣耿直得罪了強龍寨,一家被屠妻子被擄,也是凄慘得很。她自己也原是官家出身,讀過書擅治家,乃是極佳的副手人選。
謝文博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阿姐,我們當真要去京城嗎?”
“怎麽,你害怕?”謝文淵側目看他。
“當然不是!”謝文博大聲道。
謝玉一下子笑出聲來,“那為何這般說?”
謝文博猶豫了一下,“這江南經營了這麽多年,自然讓我安心,京城卻從未去過。”
謝氏兄弟兩人之中,看似謝文淵更加溫文爾雅一些,謝文博性情要稍顯開朗,兩兄弟相較武功也是謝文博稍高,但要說兩人之中誰拿主意,卻是謝文淵居多,謝玉也覺得謝文淵與她的性格相似一些,真要達到目的的時候,他可以不擇手段,但平日裏随性之時,偶爾也顯得相當溫柔心軟……
不過,只要是大事,他從未出過任何差錯,比謝文博要缜密細心多了。
謝玉柔聲道:“沒有去過又有什麽關系?都是一個道理,若是不聽話的……或軟或硬,或恐吓或暴力,總能讓他們聽話的,不是嗎?”
謝文淵笑起來,“阿姐說的是。”
謝文博:“……”
“對了,文淵回頭先把阿娘接過來,我讓工匠做的馬車都差不多了,張嬷嬷年紀大了,便讓他留在江南享福吧。”
“好。”
待得姐弟三人說完話,謝玉回去的時候,看到的便是一室寂靜,她眯了眯眼睛,無聲地笑了笑。
“靈雨。”
“是。”
“若是姑爺去了巡撫衙門,給我帶封信給他。”
“……姑爺并沒有去巡撫衙門。”
謝玉驚訝,轉頭朝她看去,奇道:“沒有去?”
“嗯,姑爺在後院荷塘邊的亭子裏。”
謝玉:“……”
她們正說着,不一會兒魏瑾瑜就回來了,迎着謝玉的眼神,他皺眉道:“怎麽了?”
“你為何不走?”謝玉也是看不懂這家夥了。
魏瑾瑜竟然理直氣壯道:“我為何要走?”
謝玉:“……”
“我已經問過,那新任的巡撫姓陳,乃是右相的門生,說來我之前那位已經故去的繼母有個妹妹恰是嫁給了他。”
“所以呢?”
魏瑾瑜冷笑,“說實話嗎?我不信任他。”
謝玉恍然,“是了,你已經聽說我們本來也要上京。”
“我們本是夫妻,何必去找旁人幫忙?”魏瑾瑜擡着下巴,冷冷道。
謝玉:“……”她怎麽不知道那個傳聞中驕傲高冷的魏瑾瑜臉皮這麽厚?
似是說了這話魏瑾瑜自己也有些不自在,扭過頭去垂下眼睑沉默下來。
謝玉反倒笑起來,她的聲音本就好聽,悅耳的笑聲回蕩在室內,她擺了擺手,靈雨和朝雨無聲地退了出去。
“既然夫妻一場,有些事我本就打算要告訴你的。”她柔聲道。
魏瑾瑜轉過頭來看她。
“你已經離開京城一年多了,世事多變你不能指望那裏還和你離開之前一樣吧?”
魏瑾瑜皺起眉。
“京城如今安定下來了,仁王當政,幸好靖王與誰的關系都不算糟糕,并未像儀王那樣遭到清算,這會兒反倒是比之前更揚眉吐氣一些。”謝玉的口吻從容清晰,很有條理,“但對于你而言,卻不算什麽好事。仁王的母親姓田,乃是先祿帝的昭儀,恰好,你那繼母也姓田,乃是前田太妃的外甥女,也就是仁王的表妹,她可是有三個兒子的。”
魏瑾瑜的反應是直接不屑地哼了一聲。
“哦對了,還有,我不知道是誰勸你帶着太子出逃的,太子在京中好歹有足夠的暗衛保護,雖随時可能遭到刺殺,但其實比起逃出京城,反倒是在京內更加安全。”若不是經過好幾次刺殺,有一次太子差點兒就沒了命,眼見着奸相和三皇子勢力越來越大,他也不會害怕了,帶着心腹逃出京城。
“這一點我們已經知道了,”魏瑾瑜咬牙道,“我不久前就已經想通,恐怕奚大人也想明白了,那人純粹是想讓太子死!”
謝玉輕笑,“你錯了,心在那些個死士在我手裏,他們說得很清楚呢,是要太子——和你都死。”
魏瑾瑜心頭一跳,看向謝玉。
“對了,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謝玉的笑容愈加甜美,“在那奸相倒臺之前,張家小姐張璃就已經與你交換了庚帖,被你父親繼母許婚了呢。”這年代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雖說魏瑾瑜失蹤,只要他父母還在,就可以定下他的婚事。
魏瑾瑜大驚,“什麽?”
“現如今她父親死了,你繼母卻見她‘可憐’,将她收留在了你家,哦對了,仁王厚道,只殺了張致和他的兒子,女兒倒是一個沒動。”張致的女兒大多嫁入高門,這要是連坐起來,仁王也要頭痛,唯有這個張璃還未出嫁,若只是将她充入教坊,她的姐姐們畢竟還是高門婦,也是夠打那些家族的面子的,索性就輕輕放過了。
魏瑾瑜的心徹底沉了下來,這意味着他的父親也已經妥協,恐怕不日之後,他這個世子之位都很難保住。
“最後,那田氏給自己的長子魏瑾珏定下了自家外甥女,也就是仁王舅家的嫡長女。”
謝玉饒有興趣地看着魏瑾瑜緊緊抿着唇的模樣——只要長得好看,即便是生氣的時候也是好看的。
“所以,你盡可以離開回到京城娶那對你一往情深的張家小姐,”謝玉笑眯眯的,“反正你我之事也沒幾個人知道,不是嗎?”
魏瑾瑜看向她,她的眼裏是真正帶着某種趣味,不見情深,更不見平日裏那種溫柔,她是真正的……并不挽留自己,或者說并不在乎?那些情深意切的纏綿和床上的情話,大抵是根本當不了真的吧?
虧他剛剛恢複記憶的時候,想着要離開她,還心中掙紮難過了一下。
夫妻間的恩情竟是如此淺薄,難怪古人道:至親至疏夫妻。
這個認知讓魏瑾瑜的心裏一下子難受了起來。
明明眼前是他這輩子最親密的人,然而卻帶着他無法企及的距離。
“謝玉,你可曾真正喜歡過我……”他的聲音太低,好似嘆息。
可是謝玉的耳力太好,她不僅聽見了,還上前一步,撫着魏瑾瑜的臉頰,貌似情深道:“這世上恐怕難再有比你長得好看的男子,怎麽會不喜歡你呢?”
但是她的眼神太清明,這話着實沒有多少可信度。
她湊到他的耳邊,“還是說,不如讓我替你殺了那張家小姐,可好?”
聲音魔魅,如有殺意,又好像只是玩笑,她的話真正假假——
最是讓他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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