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變遷

世上所有的擱淺都是為離別做着淋漓盡致的鋪墊。

她從小不善于回首,不善于隕泣,更不善于留戀。

惜別之時,欣芮照舊給老太太嘴裏塞了塊糖,她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拎着竹籃,滿載而歸,與回家時的兩手空空截然不同。

“拿的動嗎?”老太太扶着門框,滿腹挂念。

“有望潮呢,安心,回屋吧。”

老太太颔首轉身,繼續打開電視畫面。

欣芮只身踏入歸程,她情願與望潮之間縱橫着隔閡,也不願牽扯過深。

回到住處,窗明幾淨,纖塵不染,來不及緬懷,欣芮僅用半天,就把所有行李打包完成。

一小時,是她允許自己停留在這座城市最後的時限。

幾件貴重物品需要她确保萬無一失的托運,還得去一趟到物流公司。100米的距離只花了3分鐘的時間,欣芮推門而入。

“李欣芮?”

穿着深藍色工作制服,渾身大汗淋漓,垂首搬運計件的男人突然目光躲閃,踟蹰的靠近欣芮。

她滿腹狐,開啓大腦的搜索引擎,同學,同事,同桌?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男人趕緊在衣服上擦了一下自己的手,“我是米樂。”

欣芮上下打量着,面部白皙,鵝蛋臉上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原本應是玉身長立,但被重物壓彎的脊梁微微駝起,到底是誰?

“我之前在夜場工作,後來跟吳音音好了。”慌忙把手伸向欣芮,她恍然回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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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現在的工作還習慣嗎?”尴尬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她客套的應酬。

“還行,你這是要寄東西還是幹什麽?”他讪讪的問着。

李欣芮猶豫了一下,“我要寄些貴重物品到山城,是來确認下收費标準和保價協議。”

“山城那邊有人幫你接件嗎?”

“有。”

“那走吧,我們先把托運的物品送到這邊來稱重。”不給欣芮矯情的機會,他快速跟店裏的人打了個招呼就出門了。

不緊不慢的開着物流公司的車跟着欣芮,灰白相間的掉皮牆面,雜亂無章的車輛林立,欣芮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為他照明,陡峭的階梯崎岖不平,米樂一人肩抗所有重物,做好安保措施,分三次搬到樓下。

瘦削的身形露出疲态,但還是咬定牙關,一口氣運回物流公司。

随即,她拔通了蜜友色的電話。

那邊共赴雲雨的氣喘聲讓欣芮一臉窘态。

“李欣芮!!”暴跳如雷的怒吼讓欣芮的心肝顫了幾顫。

“你們先忙,你們先忙。”

“欣芮,什麽事?”嬌喘微微的色撐着精神問欣芮。

“地址。”

擾了他們的白日宣欲,欣芮很是內疚。

挂斷之後,收到色的回複。

料理妥當,簽好協議,米樂的同事叽叽喳喳,一臉玩味,“該不是要追人家吧,這麽費心?”米樂尴尬的搖頭。

欣芮把米樂叫到一邊,“快12點了,我等你一起吃飯。”。

不需片刻,米樂跟在欣芮後面,悶不吭聲,垂首帖耳。

欣芮在人潮擁擠的熟食鋪裏買了一只燒雞,一斤油酥花生米,就近到一家小炒飯館裏叫了個水煮肉片,番茄炒蛋,絲瓜湯。

欣芮先給米樂倒上茶水,直接去櫃臺拿了一桶米飯,盛給米樂,讓他先就着燒雞果腹。

米樂狼吞虎咽,喝了口茶水順氣,“李欣芮,吳音音後來把我甩了。”

“哦,今天多謝你幫忙,得虧遇到的人是你。”欣芮被唐僧附體,不想提及吳音音。

“我一直以為是我的錯,我沒錢,沒勢,家裏環境也不好,她說分手的隔天我還把氣球綁在脖子上,試圖祈求她原諒我,沒想到她居然報警了,家裏還有另外一個男人。”

“菜上來了,先吃菜!”欣芮把他的碗裏堆砌成一座小山。

米樂哽咽的聲音愈發一發不可收拾:“李欣芮,她是跟我談戀愛的時候同時還跟別的男人在一起嗎?”

“米樂,我今天下午要去山城了,要是你再陵城混的不爽直接來找我,我會盡地主之誼的。”欣芮束起頭發,埋頭苦吃。

米樂周身的怨氣無處發洩,只得風卷殘雲。

五分鐘,炒菜被橫掃一空,米放下筷子,前去結賬,沒想到欣芮早已支付完畢。

拖着沉重的步伐,欣芮遞給他一堆小吃,“你是男孩子,得多吃點。”

米樂并未拒絕,隔着遮眼的劉海,咬牙切齒,“你不恨嗎?”

無邊的恨意,深不見底,聲嘶力竭,猶如萬丈深淵。

擦身而過的陌生者撞歪了欣芮,就着擾人的蟬鳴,她的神經突然放松,并沒有作答,而是把他送回店裏,返身退租。

一切井然有序,欣芮拖着一個拉杆箱,孤身上路。

電話鈴聲驟然響起。

“欣芮,什麽時候到?”那邊的色終于氣如虹中了。

“明天下午,我有安排。”欣芮并不想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

“好。”

不等欣芮拒絕,那廂就挂了電話。

陵城,欣芮對這座城市的記憶和念想終止于此。

火車,是她最愛的交通工具。

26個小時足夠她甩開陰郁不散的陰霾。

連日的奔波加之車上的低溫讓欣芮嗓子發幹,仿佛不停的飲水才能喚醒體內的熱血因子。

沿途,過客匆匆,遇到山川米聚的風景也從未迷亂她的雙眼,無論身處何地,她的心中毫無旁骛。

安然抵達山城,為了掩蓋陰鸷之氣,欣芮架起墨鏡,拉着行李箱,随人群一起步入出站口。

“欣芮!”措手不及的被人擁在懷裏,猝然而至的溫暖讓欣芮恍如隔世。

“怎麽瘦了這麽多,臉上都沒肉了。”順帶還捏了一把欣芮的臉。

“這兒還有個喘氣兒的呢!別那麽膩膩歪歪!”操着一口流利官話的外籍男子粗魯的扯開膩膩歪歪的兩人,一把塞進自己懷裏,“歡迎來到山城,Cactus,我很想你。”

欣芮掙開他的懷抱,昏昏欲睡,耍寶二人組護送她穿過人群。

直接打開車廂後座,“你倆在前邊,我在後座補會兒覺。”說罷便躺下休息。

色趕緊從後備箱裏拿出一條毛毯搭在欣芮身上,副駕座上的外籍男子紋絲未動。

“暄轾?”

“恩?”

“沒事兒,我就是想喊喊你的名字。”

“神經。”開車的男子揚起彎彎的嘴角,唇線翹起,随後他空出右手牽住了旁邊的人。

纏綿的雨絲為了配合這份寧靜,從車窗上流瀉出一絲絲柔軟。

車子緩慢的進入停車場,外籍男子提着頗為重的那個竹籃子,色拉着欣芮的行李箱,幾人依次進電梯。

“路德維希·範·基辛格,你能不能下次別穿着大背心大褲衩大拖鞋的來接我,也不知道你是哪兒來的大爺,這絡腮胡也得刮刮了吧,看起來像色他親爹!”

色笑的東倒西歪,順勢倚在基辛格的肩上。

“哥本身就是潮流,去接你都是給你面子,哪兒來那麽多事兒!”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考慮是不是得刮了,但是小眼神兒絲毫不示弱。

其實180的個子,不駝背,一身肌肉穿着背心褲衩也是有小貝的範兒,無奈欣芮對于帥哥免疫。

出了電梯,欣芮火力全開,指着色的領子:“還有你,不知道哪兒來的小白臉,穿的這麽粉嫩,是不是嫌咱爸的心髒不夠硬?”

“她是嫉妒你比她白。”見不得別人怼自己的愛人一句,強勢辯白。

色面色不改,基辛格換好拖鞋火速奔入洗手間,欣芮把他換好的鞋擺正,換上人字拖。

“怎麽又磨出泡了?”色蹲下來撫摸着欣芮的右腳無名指和小指,滿目的瘡痍讓他頗為心疼,兩個斷過腳趾有些參差不齊,凹陷的骨頭在枯枝紋身的映襯下愈發突兀。

“你再蹲,緊身褲就叉了!”說罷不以為意的把籃子掀開,坐在地毯上開始分禮物。

色面色不愉,讪讪的回卧室換居家服。

欣芮低垂着眼簾,看了下時間,大聲喊了一句:“中午我不在這兒吃飯了,晚上回來再跟你們聚。”

“去哪?”二人狼狽的齊聲應着。

“見咱爸!”

二人同時縮回頭,不再追問。

欣芮換上白色的寬松T配上豎條的哈倫背帶褲,在高冷和少女風格中無縫切換。

“她的魅力就在于她的人總是蓋過服裝,衣服穿在她身上絕不會引人注目。所有外在的裝飾不過是一個框架而已,令人矚目的是她本人——單純,自然,優美,同時又冷漠。”臉上糊滿白色泡沫的基辛格與色竊竊私語。

欣芮從玄關處,拿出那雙嶄新的板鞋穿上。

色斜睨了她一眼,“不磨腳嗎?”

“這雙不磨。”欣芮對着穿衣鏡整理了下儀容,戴上八角帽出門。“色,爸會站在你們這邊的。”

色揉着突突躍起的太陽穴,“有你在,我沒什麽可怕的。”

欣芮在雨幕中叫了輛出租車,“師傅,麻煩到浣花溪。”依舊是習慣坐後排的位置,師傅熱心的給她遞了幾張抽紙。

“妹兒來~出門啷個不打傘哪?”師傅一臉關心,帶着濕氣的欣芮。。

欣芮随意的擦了下臉,“沒仔細看天氣預報,這雨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停。”

師傅見小姑娘有聊天的欲望,就侃侃而談:“這個月一直是雷雨天氣,你來耍太吃虧了!只能去逛逛商場,吃點美食啦~”

“師傅,浣花溪附近有菜市場嗎?”

“有哇!堇林菜市場就在浣花溪山莊附近,很方便的,怎麽你這來旅游還來做飯哪?”大叔疑惑的打量着欣芮。

“我是來看我爸的,很久沒見他了。”欣芮擦了擦車窗,緊緊抓住車上的把手,不愧是山城,3D感的陡峭立體,終于明白為什麽愛騎單車的色到這邊戒掉這個嗜好。

司機大叔聽着欣芮的話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隐,便不再追問。

一路順暢抵達目的地,欣芮謝過大叔送給她傘的好心,付好車資直奔菜市場。此刻欣芮挑揀蔬菜的挑剔程度堪比姥姥,不一會兒便滿載而歸。

在門衛保安處做了登記才被許可入內,仔細的觀察了山莊的分布規律,不消片刻就找到了目的地。

穿着绛紫色金線花邊繡花連身裙的女子,年約40歲,一臉防範的盯着欣芮,轉動門鎖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沒有跟人主動攀談的習慣,長驅直入到屋內。

“爸,我回來了。”打開鞋櫃換上早已準備妥當的人字拖,一邊小跑到室內。

年邁的中年男人還以為自己幻聽了,帶着老花鏡,拿着報紙的他呆立在原地,使勁掐了下自己的胳膊才敢走上前去。

“老張,這是你?”

他捋着服帖的頭發,泾渭分明,老張同志扶了扶老花鏡:“小齊,這是我閨女,麻煩你專門跑一趟,真不好意思,今天我就不留你吃飯了!”

小齊同志咬白了嘴唇,一臉怨氣的把鑰匙放在鞋櫃上,甩門而去。

“爸,你這行情可以啊,這女的足足比你小了20歲吧?”欣芮找到廚房,直奔過去。

“你先別扯犢子!咋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我好去接你。”布滿褶皺的皺的臉上瞬間春意盎然。

“我要是提前通知你,能看見小齊同志的倩影?一個張暄轾就能頂一個連!”欣芮先把大米和玉米渣淘好蒸起來。

多難得啊,欣芮大神終于叫了色的大名!如果色本尊在的話,一定會感激涕零的,要不是小時候,張暄轾常年混跡于女澡堂,也不至于被欣芮起了這麽個外號。

老張同志的倔脾氣又上來了,随手摔掉了報紙,“那小犢子我還不知道他!只要有我在,方圓百裏能見着他的影子才怪!”

欣芮把報紙撿起來,把剩下一半的上海青裹起來後扔進冰箱。

“他比我更想見到你!”

“哼,你有多沒良心就不用交代了。”老張同志瞬間發現自己的報紙已經被欣芮合理利用起來,着急的跳腳。

“要不我晚上叫上暄轾和他,咱們一塊吃飯?”

欣芮把花菜,青椒和上海青洗過三遍之後,用水加小蘇打泡在洗菜筐裏。接着把五花肉用溫水洗幹淨,放在鍋裏,加上姜、花椒、八角。

“你可得了吧,我心髒不好!”老張同志一邊捂着胃一邊說着。

欣芮把雞蛋打散,加上剛才剩下的第三遍淘米水、鹽、雞精,攪拌在一起,放香油上鍋蒸蛋。

接着又清洗白蘿蔔,削皮切塊。

低頭忙活的她趁歇氣的功夫來了一句,“真正心髒不好的人是我好不好!”

“他又不會做飯,來了還不是你忙活?”振振有詞的老張同志說這話不自覺的翻了個白眼。

“那敢情現在是鬼在忙活呢。”

欣芮把茄子去皮,用鹽腌上,然後掀開煮着五花肉的鍋蓋,用筷子戳了下看熟了沒有。

老張同志癟癟嘴,“你就知道向着他,那麽向着他咋不做我兒媳婦啊?”

“我當你閨女不比做你兒媳婦強啊?做你兒媳婦你好意思看着我忙活還跟我臭貧嗎?”

欣芮拿筷子把五花肉夾起晾幹,切成薄片,開始往肉湯裏添加切好的白蘿蔔。然後把肥肉放再鍋裏煉油,肥肉開始卷皮的時候把油倒出,放青椒,蒜片、花椒、瘦肉加鹽。煸炒一會,再把洗好的花菜一起炒,加入甜面醬之後蓋上鍋蓋焖煮。

老張同志悻悻的搬了把椅子坐在廚房門口,翹着二郎腿,“紀鋒呢?打我第一眼見他就知道他是個不靠譜的人,你一個姑娘家家的來這兒也不送送你。”

“爸,你啥時候把我當姑娘看了?”

欣芮一邊撇着嘴,一邊把茄子瀝幹開始放豆瓣醬,蒜和姜熱油煸炒。把蘿蔔湯、蒸雞蛋停火。

老張同志适時的咳了下,嫌棄油煙太嗆,“那不是那不是那什麽嗎?”

茄子開始裝盤,“爸,咱明天還一塊兒吃飯吧?”

“你在密謀什麽?”翹着二郎腿閑晃的老張同志吞了口口水,瞬間警惕起來。

“我不是讓暄轾和那個誰幫我搬家嗎?看在我給您老做飯的份上,您不也得幫幫我麽?這分開請客顯然不是我的作風,一起得了!”欣芮開始刷鍋,爆炒上海青。

“你不就心疼自個兒那倆錢嗎?真摳兒!”老張同志開始幫忙端菜上桌。

欣芮開始把雜糧米飯盛好,“這次請客,你挑地兒,但求最貴,不求最好!”

不一會兒,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已經布滿餐桌。

欣芮突然想起來回來剛放冰箱裏的荔枝酒,趕緊拿出來給老張同志用粗陶海碗滿上。

老張同志瞬間端起湊在鼻子上陶醉的聞了聞,“這才是人生啊!”

欣芮把蘿蔔湯盛在小碗裏,挪到他跟前兒,老張同志放下酒碗開始喝湯暖胃。

她拿起公筷給老張同志夾回鍋肉,魚香茄子,花菜,上海青,放在碟子裏。

“你別總管着我,自己吃!”老張同志湧起了一絲心疼。

欣芮啜飲着蘿蔔湯,“道長送的,不傷身,但是你也別貪杯!”

老張同志了然的點了點頭,“老太太怎麽樣?”

“幹架不輸陣勢,好的不能再好了!”欣芮就着上海青細嚼慢咽。

老張同志哈哈大笑,“也就是你個潑猴兒敢這麽說她!別光吃青菜,都瘦成什麽樣了!”說罷給欣芮夾了兩塊肉。

欣芮繼續小口咀嚼。

“你明天什麽時候搬家?住哪個區?”老張同志吃飽喝足,滿面紅光。

欣芮喝了口湯,擡頭打趣:“估計物流公司下午就能寄過來,你睡完午覺再過來吧,地址我等會兒發你手機上。”

老張同志點了點頭。

飯後,老張同志自告奮勇開始刷碗大戰,欣芮把地址發給老張後,打開電視,華麗麗的家庭影院立體聲讓欣芮瞬間放松。

“警報警報!”信息鈴聲響起,老張同志大吼欣芮:“你能不能換個鈴聲,不知道的還以為發生火災了!”

欣芮打開訊息,是色,【老頭兒沒難為你吧?早點回來,帶你買幾件衣服。】

【虎毒不食子!沒空逛街,老實跟家候着,明天跟咱爹一起吃飯,你懂得~~】

色那一邊收到這條短信差點炸毛兒,他能想象欣芮猥瑣的笑容。

老張同志一臉賢淑的坐在長沙發上,保養得宜的老臉頗有陳道明的風範,怪不得那麽招女人呢,“等下給你理發,頭發都長了,還有你這是多久沒染的節奏?現在流行的是大叔,不是叔大爺!”

老張同志故作深沉狀,頗具風騷的撩了下頭發:“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麽,白頭發才有親和力,有一種魅力叫做年齡越老地位越高,說的話沒人會反駁。”

“老不休!”欣芮轉臉哼過去。

老張同志帶上時尚的木框花鏡看欣芮發的信息,“你這是體驗生活還是憶苦思甜呢?怎麽選了這麽個地方?”

欣芮瞬間狗腿的靠近了問,“你那兒是不是有什麽小道消息了?”

“狗鼻子啊?“老張同志扶了扶眼鏡,正色回答。“城市規劃,為了維護市容市貌,違章建築确實得被拆除。”

欣芮頹喪着臉,欲言又止。

“行了,這點時效性,夠你玩玩憶苦思甜了。”老張同志晃蕩着二郎腿悠哉悠哉。

“淑敏不是給你留了套房子嗎,就非得住那兒?”

欣芮挑了挑眉,轉頭看電視。

“回了,頂煩您兒子的奪命連環call。”欣芮開始收拾包包。

老張同志倍感失落,想到閨女有可能常駐山城,便不再介懷了。

欣芮離開的時候撫摸了下老張同志的頭,此刻老頭兒可不知道這會兒欣芮的心裏想的是那只叫旺財的看門狗。

雨勢昭然小了起來,色早早的就在樓下等着,順手接過欣芮的包提着。

欣芮與色對視,橫亘在他們之間的從來都不是距離,也許這淡淡的君子之交要比你侬我侬的情誼要更長久。

帶着黑框大眼鏡的基辛格,一絲不茍的在衣櫃裏翻來覆去的尋找着适合自己的衣物,“咱們要不重新買一套吧?”他一臉期待的問色。

色傲嬌的窩在飄窗臺上,翻了個白眼:“你都多大了?”

唉聲嘆氣一向不是基辛格的作風,“算了,等Cactus決定,她向來眼光好。”

色的臉緊緊貼在基辛格的胸膛,雙手扣着他的腰線,基辛格用下巴蹭蹭色的頭頂:“怪不得Cactus讓我刮胡子呢!”

“我剛跟你在一起的時候,還不敢告訴她,特別害怕她接受不了。後來忍不住洩了底,你知道她當時是怎麽說的麽?”

“怎麽說的?”拖拉機一臉好奇望着色的眼睛。

色學着欣芮的神态,“她說,‘我有戀父情節,你介意嗎?’我當時搖了搖頭,然後她直接搭着我的肩膀說:“選擇過跟別人不一樣的生活,這本身并沒有錯……”

欣芮望着窗外,夜風掀起的江水狀若披帛,水天極目處,沿着透明的薄暮影影綽綽。

斂去心神,打開電腦,密密麻麻的郵件撲面而來。

不是瓊瑤阿姨的想你想你體,而是:

“哞哞,我本來不相信我還能再愛,是你重新賜予我這份本能。”

“哞哞,世界上沒有恨,只有愛的假象。”

“哞哞,我以為是我救贖了我自己,實際上是你救贖了我。”

“哞哞,靈魂也有視覺,她所見過的東西是永恒銘記的。”

浏覽完畢,欣芮只回了兩個字:“收到。”

以及,

【他最近又有新動作,附件/追蹤人信息。

盡快想好應對之策,勿念。】

“欣芮,Cactus?”兩位大爺在外面敲門。

“進。”

基辛格發揮耍賴本色,“幫我挑挑明天見咱爸的衣服。”

欣芮從衣櫃裏拿出一件灰色中袖對襟亞麻布襯衫,搭配深藍色亞麻褲子,丢給他。

基辛格盯着鏡子坐看右看,“像不像火鍋城的服務員?”

欣芮噗嗤一聲笑了,“要是哪個火鍋店裏有你這樣的服務員,我保證包養一個。”

基辛格是典型的倒三角身材,穿着一身中式的亞麻布衣服斂去了他本身的威武之氣,倒是增添了一絲風骨。

色涼涼的來了一句,“你明天是搬家又不是開堂會,低調點好。”

基辛格瞬間感覺良好,“欣芮,晚上一起看球賽啊?”

“不想熬夜。”火速跑回自己的卧室。

是夜,欣芮依舊失眠。

翌日,一行人帶着厚重的黑眼圈抵達欣芮的新租處,物流如約而至,兩位大爺瞬間人品爆發,來回2趟才把欣芮的重要物資運送到位。

欣芮慌忙從巨無霸包裏拿出兩個大爺茶杯給兩位大爺喝,自己拆包,歸攏。

新租處樓道口的玻璃還是破損的,凹凸不平的臺階讓兩位大爺穿越到吃水不忘挖井人的年代,滿滿的爬山虎透着整棟樓有股陰森之氣。

室內的格局是一大間卧室:放了兩張一米八的床,兩個新式衣櫃,一個老式三開門衣櫃,兩組電視櫃,一個寫字臺。

一間衛生間,用的是天然氣,洗澡方便,但就是沖廁所沒有水箱,得從管子接到水桶裏沖。

一間廚房,有一個大櫥櫃,洗衣機、電冰箱都有,還容納了一張單人床,上面堆放雜物。

原來的房子應該是三個人合租。

色大神被塵埃嗆得難受,“你一個人住行嗎?”

基辛格趕緊用手肘拐了他一下。

欣芮默不作聲,收拾了一個小時,終于完事兒,她扯着色走進廚房的門後面,油漆早已斑駁的木質門後面貼着一張泛黃的課程表,是土木工程專業的。

色疑惑:“這是?”

基辛格真心喜歡色的慢半拍,“紀鋒不是學的這個專業嗎?指不定這是他租過這的房子呢!”

色恍然大悟,“但是你怎麽知道這個房子就一定是空着的?”

“我只是碰碰運氣,直到你把地址發給我。”欣芮回到卧室,把自己的畫像挂了起來。

“我去沖個澡啊!”基辛格忍不了一身汗氣,他佩服自己有先見之名,沒直接穿亞麻布那一套在身上,趕緊換好裝備收拾整齊對着哪個三開門的老式衣櫃的穿衣鏡擺弄自己。

“老頭兒什麽時候來?”色忍不住發問。

“說的是三點,還有半個小時呢!”欣芮看了下手機。

基辛格突然湊到欣芮身邊,開始拉着欣芮衣角,“你給我們彈琴聽好不好?”

“打火機。”欣芮沖基辛格伸手。

基辛格畏畏縮縮的拿出來,色使勁橫了一眼,不是說好戒煙的嗎。

欣芮從箱子裏拿出包裝好的香爐,打開檀香,用火機燃着。不一會兒室內變得香薰缭繞,她從琴箱裏請出古琴,墊上防滑墊,調好音之後,閉上雙眼開始彈奏。

“是陋室銘!”基辛格一臉激動的拽着色。

琴音悠長,色閉上眼睛聆聽,覺得似乎這是一個男子的心聲,不纏綿,居然透露出隐士的道氣!

樂音漸止,基辛格片刻之後才回過神來,欣芮去開門。

“你怎麽知道我來了?”老張同志站在門前詫異。

“聽了你這麽多年的腳步聲,再認不出來那只能說明我的耳朵有問題!”欣芮打趣。

色緊張的喊了聲:“爸。”

老張同志輕哼了一聲。

欣芮攙着老張同志坐在凳子上,處變不驚,“這是路德維希·範·基辛格,戲劇構作師,德國人,色的男朋友,叫他基辛格就好。”

基辛格恭敬的抱拳問好:“爸,您好,您身體真硬朗!”

老張同志不屑的哼了一聲,欣芮催促,“爸已經認下你了。”

基辛格健步如飛,跑去車裏拿準備好的禮物。

欣芮走去牆邊擦拭自己的畫像,背對着老張同志念叨:“注意血壓!”

老張看了眼站在一邊不争氣的兒子,嘆了口氣,色把頭埋的低低的。

老頭兒終是忍不住開口:“公司都挺好的?”

“還行。”色點頭。

欣芮到底忍不住了,“你那個小齊怎麽樣了?”

老張同志禁不起這樣的揶揄,老臉漲的通紅,“胡說什麽,我的審美什麽時候降低到那種程度了?”

色看着滿臉通紅的老張,緊張道:“爸,你沒事吧。”真心天然呆啊。

這句關心讓老張很受用,兩人正準備上演瓊瑤模式版的:

“爸,我知道我錯了,求求你原諒我原諒我原諒我。”

“不,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是我的錯啊!”

欣芮不長眼的開始揶揄:“什麽呀,那是他給你找的後媽!”

眼看又要上演倫理劇了,基辛格呼哧呼哧爬上來了,“爸,初次見面,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心意。”

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一副他親筆書寫的字。

老張慢慢打開觀賞,“你挑東西倒是比你挑人有水平,你的字也比你本人好看!”

基辛格不知道怎麽接話。

欣芮直接關窗:“爸,咱們晚上吃什麽啊?”

“你想吃什麽?私房菜還是火鍋?”老張同志收起禮物裝進袋子裏,詢問基辛格。

他受寵若驚:“都行,我沒忌口兒的!”

“帶刺兒的整只魚也能吃嗎?”老張難得貼心一把。

基辛格心想,您兒子也不必帶刺兒的魚好多少,我不也吃了嗎?但一臉謙遜,“能吃,跟欣芮學的!”

來張同志難得的敞開了笑臉,一行人就這麽浩浩蕩蕩的離開欣芮的租處。

老張同志開口:“去陶然居。”

欣芮說:“多長時間能到?”

老張同志閉目養神:“最快也得2個小時,你這兒太偏!”

欣芮撅起嘴看風景。

終是老張同志承受不了死一般的寧靜,“你什麽時候學的琴?在我面前還留了一手啊!”

基辛格讨好老丈人:“爸,她師從于史思文先生。。”

欣芮臉色蒼白,食指和中指忍不住顫抖,握緊了安全帶。

色看氣氛不對,“爸,那個小齊對你好嗎?”

“專心開你的車,沒人能替代你媽。”老張同志無比平靜的陳述。

一行人,晃晃悠悠行至陶然居,荔枝的香氣撲面而來,青花布簾隔開每客之間的不适。

老張同志跟老板打了個招呼,就随意找了個桌子坐了下來。

欣芮拿着紙巾扇風,基辛格坐在靠近走廊的外側,先是認真的把杯碗筷子都用開水燙過,又把紙巾放在每個人的右手側。

老張同志低頭謝過,沖欣芮說:“閨女,這家廚子做的可好吃了,我平時幾乎都在這兒解決就餐問題!”

色大人面色不忍:“爸,要不我搬回去住吧?”

老張同志一臉嫌棄,“你是會做飯還是會刷碗哪?”

基辛格考慮再三開口:“爸,只要我在山城,就給您做飯去!”

欣芮點頭:“我不在這兒呢嗎,能餓着你們?”

三位大爺如沐春風,這句話很受用。

老張同志欣然開口:“蒼梧怎麽樣?望潮那小子有媳婦兒沒?”

欣芮攏了下頭發:“還沒,要是哪一天要倒了,肯定會通知您的!”

她知道老張同志只是想化解一些誤會,可是在欣芮的心裏,耿耿于懷的不是誤會,而是謊言。

老頭兒摸了下鼻子,嘆氣:“你這麽小的人,咋這麽大的氣性!”

須臾,飯菜依次而上,酸辣魚,肉末豇豆,番茄炒蛋,素炒空心菜,常溫的綠豆粥,配上栗子面饅頭。三位大爺狼吞虎咽,欣芮有些食欲不振。

飯後,先送老張同志回家,老張依依不舍的跟欣芮交代:“閨女,別太累!”

基辛格忍不住問:“Cactus,你才是親生的把?”

欣芮斜睨了他一眼,不語。

色牽着基辛格的手,“所有的長輩都對她好,所以她沒朋友。”

欣芮哼了一下,“毒舌。”

回到租處,基辛格突然對着欣芮大喊:“你一個人晚上別出來,注意安全。”

欣芮火速上樓,想離這個神經病遠遠的。

色雙眼靈動,“注意安全的是別人。”

而彼時安睡在床上的欣芮,驟然接起一個未知號碼。

“對不起,但是我不後悔……”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天使們,勤勞的小蜜蜂日常更新,喜歡的舉爪關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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