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珀西來為蘇雨送餐前水果的時候,蘇雨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全神貫注地看着書。秋日的暖陽親吻着她白皙的面龐,房間裏光線很足,他甚至可以看見她臉上的絨毛随着細碎的陽光輕快地跳躍着。
珀西失神,這一刻的蘇雨就宛如一朵清秀典雅的水仙花,那麽的安靜純潔。
珀西發現,蘇雨房間的幾扇窗戶全都是敞開着的,自然房門也沒有關上,房間裏一片通明亮堂。他忽然意識到,蘇雨還一直保留着自己教給她的那個習慣。
當時,蘇雨每天都将自己鎖在房間裏,不僅窗戶是緊閉着的,就連窗簾也是二十四小時放下來,阻擋了外界所有的光線。對此珀西一改平時耐心溫和的形象,直接無視她的反抗和叫嚣,強行拉開了所有的窗簾。“唰——”的一下,一簇簇陽光登時透過窗戶照了進來,昏暗的房間瞬間變得明亮不已。
珀西對蘇雨說,一個人如果長期處于黑暗的封閉環境中,心理會變得愈發壓抑沉重,所以莎琳,你以後一定要将窗戶開着,可以的話房門也不要關,那樣你一定會漸漸變得開心起來。
蘇雨從來沒有告訴過珀西,那時他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輪廓柔軟分明,與陽光交映成晖,是那般的璀璨耀眼,她呆呆地望着他,覺得他比陽光還要溫暖幾分……
珀西在房門口停伫了若幹秒,才敲了敲身側的房門,見蘇雨看過來,便微微笑道:“莎琳,吃一點水果吧!”他說着便自顧自地走進房間,盯着她手上的書問道:“你在看什麽?”果然是最令他頭痛的中文。
蘇雨強壓下內心的波濤洶湧,平靜地對珀西道了聲謝。
珀西再一次将水果沙拉遞到蘇雨跟前,蘇雨愣了愣,終是叉起一塊猕猴桃,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着。
珀西愕然,驚訝地看着蘇雨的左手,不,應該是假肢,穩穩地固定着書籍。他沒有說話,過了約莫半刻鐘,才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道:“莎琳,對不起……我當初不應該說那些話,當時我是因為害怕她會誤會才……”
蘇雨腦海中不由再次響起珀西當時說的話,以為這麽久過去自己不會再那麽痛苦,沒想到如今回想起來,這種感覺仍是難以承受。良久,她才定了定神,盡量冷靜地說道:“其實你沒有對不起我什麽,你只是實話實說而已,況且我應該要感謝你,假若沒有你,也許我直到現在還是那個絕望地躲在房間裏,甚至時不時自殘的女孩。”
“不是這樣的!”珀西忽然變得激動起來,急不可耐地解釋道:“莎琳也許我以前對你說過許多謊話,但有一句話是真的,你真的很漂亮很可愛,身材也很棒,我當年說不定真的會愛上你,如果你的手沒有……”他驀地頓住沒有往下說,可能是意識到自己的這番話不但起不到半點安慰的作用,還很可能有往蘇雨傷口撒鹽的嫌疑。
蘇雨勉強笑了笑,翻過一頁書不再說話,也不再看珀西。珀西感覺到了她的逐客意味,只好放下盤子,失望地走了出去。
自從珀西來到蘇家之後,盧漫涓就沒有睡過一天好覺,生怕蘇雨又會受到刺激,幹出什麽傻事來。一開始盧漫涓還能找借口讓珀西開車送她出門購物,以此減少蘇雨與珀西接觸的機會,可眼見珀西有在蘇家長住的趨勢,她只能另尋他法。
所以有一天,盧漫涓就忽然和周越澤商量,讓蘇雨去他的大學裏當校醫。蘇雨對于這個提議并不反感,只是忍不住問道:“為什麽一定要去他的學校?”她明明可以去任何一家醫院當坐診醫生,在那裏上班應該會比當校醫要好吧?
“和我培養感情。”周越澤挑眉望着她,一臉的意味深長。
“……”蘇雨無言以對。她總是會被這小子噎得說不出話來。不過她太清楚母親的意圖了,為了不讓母親擔心,她總是會盡量聽從她的安排,即使她其實多麽不争氣地希望自己可以和珀西能夠離得更近一些,就算兩人一句話都不說,她都覺得只要可以呼吸同一片空氣也是好的……
蘇家的面子k大不敢不給,第二天,蘇雨就收拾好行李和周越澤一起去他的學校報道。蘇雨的父親蘇弘文望着車子揚長而去,有些費解道:“為什麽一定要這麽做?小雨還是呆在家裏我才比較安心。”校醫是要住在學校的,只有周末才能回家。
“因為她和你我不一樣……”盧漫涓近似自言自語道。
蘇雨對婚姻太認真,認真到無法接受婚姻之外的任何感情,認真到永遠都不會給自己以及丈夫以外的男人任何機會,也正因為太認真,只要她不愛周越澤,她就永遠不會感到幸福。
盧漫涓有時甚至會後悔,自己和蘇弘文的演技太好,在蘇雨的面前始終扮演着一對恩愛的夫妻的角色。她不僅時常挽着蘇弘文的胳膊,小鳥依人般地依偎在他的懷裏,而且每周都會故意在女兒面前給丈夫一個早安吻,只是過後他們兩人都會趕緊進浴室洗漱。
無論是于她而言,還是對蘇弘文來說,蘇雨都是他們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孩子,她是他們這世上最愛的人,沒有之一。他們為了她能夠健康快樂地成長,在她的面前使勁渾身解數制造出了婚姻幸福美滿、兩人十分相愛的假象。
是不是正因為如此,蘇雨才會覺得婚姻一定象征着愛情呢?盧漫涓不得不懷疑她和盧弘文都做錯了,他們是不是應該在一開始就在女兒面前展現真實的夫妻關系?畢竟這樣,她才能更加适應豪門世家的潛規則……
周越澤的學校幅員遼闊,而且規劃得很好,據說是以旅游景區的标準建設的,周末的時候經常會有老年人或者家長帶着孩子來這裏觀光。
或許是迫于蘇家在當地的地位,k大的校長特意給蘇雨安排了一間裝修設施都非常高級的單人宿舍,裏面的條件簡直堪比五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聽說這以前都是用來招待重要來賓的。
周越澤全程都陪着蘇雨,待她安頓好後,就說要帶她熟悉熟悉這裏的環境。今天外面的陽光比較強烈,他就将自己頭上的鴨舌帽脫下來戴到蘇雨的頭上。
蘇雨臉上閃過一抹詫異,想起不久前來找她的那個女孩。
女孩還是一身誇張惹眼的穿着打扮,只是漂亮的蝴蝶骨上多了一個刺青,顏色鮮豔的兩朵玫瑰上纏繞着幾根翠綠色的藤蔓,藤蔓相互構成了三個漂亮奇特的符號。
那是拉丁文,是一個男生的名字。
不知道是因為确信蘇雨看不懂文字,還是她根本不在乎被蘇雨發現這些,女孩一派大方地任蘇雨打量自己□□出來的刺青。
“你……”良久,蘇雨打破沉默想問她找自己有事嗎,女孩卻立刻打斷了她,開門見山道:“我知道你是越澤的未婚妻,我警告你一定要對他好,否則被我發現你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就算你家有錢有勢,我也有的是法子讓你追悔莫及!”
蘇雨忽然覺得莫名其妙,甚至也感到有些可笑。女孩見她臉色複雜,便別過臉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可能誤會了我和他之間的關系,其實是這樣的,那天你應該也看到是我求他親我的,後來他請我吃飯,也是我軟磨硬泡求他牽我的手。”周越澤一直是個不動聲色的人,但雖然她每次幫他他都不會露出感動的神色,可她知道,他一直都将這些記在心裏。
女孩從小和周越澤一起長大,也算是青梅竹馬,自然和別的女孩子比起來不一樣。他們在那一片k市最貧窮的地方度過了年少的時光,她幾乎是在自己還不懂什麽是愛情的時候就喜歡上了他。她一直都在追随他的腳步,她甚至願意不求任何回報,将自己的一切都獻給他,可是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在那一頓飯之後,越澤就告訴我,他快要結婚了,他必須要對自己的未婚妻負責。”女孩強忍着撕心裂肺的痛,雙眸已經隐隐閃爍着淚光。她愛的人那麽完美,只可惜從來都只将她當作朋友。
“難道你相信?”蘇雨聞言脫口而出。
“為什麽不?”女孩氣憤地反問,大概是覺得蘇雨在侮辱周越澤的人格,遂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越澤向來說到做到,他也從來沒有欺騙過我!”
後來女孩走了,蘇雨望着她瘦弱固執的背影,就仿佛看見了自己。她多想上前将她擁入懷裏,告訴她,別傻了,你就算愛他愛得海枯石爛,感天動地,他也不會回頭看你哪怕一眼……
蘇雨望着鏡子中為自己調整帽子大小的少年,發覺自己可能一直以來都對他有着偏見。她忽然感到一陣心虛,只能尴尬地捏了捏帽檐,對着鏡子左瞧右看。
鏡中的她帽檐壓得有些低,一張小臉幾乎被大大的帽檐遮去了一大半,因為頭發是用發簪固定住的,完全露出了耳朵和脖子,所以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像假小子,帶着一股帥氣随性的氣質。
蘇雨想起自己青春期的時候,曾有一陣子特別迷戀朋克風,終于有一天她一改往日淑女的打扮,換上了鑲着鉚釘的黑色皮衣以及馬丁博士靴,結果她爺爺為此大發雷霆,罰她禁足了整整一個月。從此以後她就乖乖地穿着管家為她準備的衣服,即使長大後自己出去購物,也都只是挑選風格類似的服裝,帶着些嘻哈風的鴨舌帽是連想都沒想過。
蘇雨自動忽略掉自己一身女人味十足的長裙穿扮,望着鏡中自己脖子以上的部位忍不住笑道:“好像還挺好看的呢。”
周越澤挑挑眉,心想總算有一點二十幾歲小姑娘該有的模樣了。不得不說,蘇雨笑起來蠻漂亮的,眉眼彎成一個淺淺的弧度,左側的臉頰還有一汪深深的酒窩,完全掃去了平日裏的陰霾和抑郁,甚至還透出了一股可愛甜美的氣息。
他想,要是蘇雨性格一直都這麽開朗,追求她的異性肯定不在少數……
兩人一起下了樓,在離樓梯口不遠的地方,停着一輛自行車。周越澤走過去将它牽了過來,長腿一邁跨上了自行車的座包,看着蘇雨示意她坐到自己身後。
蘇雨愣了愣,習慣性道:“司機還在路邊等我們,我們不坐轎車嗎?”
周越澤笑笑,理所當然道:“既然是培養感情,當然要有點約會的樣子。”說完他又忍不住補充了一句:“我看學校的情侶都這樣,那些女孩坐在車子後面笑得一個比一個傻。”
蘇雨:“……”
周越澤接着又想起了什麽,從車籃裏拿出了一杯奶茶遞給蘇雨。“她們的男朋友也經常給她們買這個……應該差不多了……”
後來兩人還是利用自行車這個交通工具将k市整個校園都逛了一圈,蘇雨一邊喝着奶茶一邊享受着微風拂面的感覺,想起了小時候騎着馬在草原漫步的時光,那般的親近大自然,有種要讓人忘卻一切煩惱的感覺。
直到下午三點鐘,蘇雨和周越澤才抵達學校的醫務室,裏面已經坐着幾名女性醫務人員,正在一邊嗑瓜子一邊聊着八卦,看見他們來了,立刻就閉上了嘴巴。
蘇雨和她們禮貌地打了一聲招呼,一位約莫是負責人的中年女人,客客氣氣地将蘇雨帶進了那間小藥房。
蘇雨頓時愣住,望着外面的周越澤不可置信道:“難道我的工作就只是抓藥?”她怎麽說也是臨床醫學專業的優秀畢業生,就算不能上手術臺,看一些小病小症的還是能得心應手的。
周越澤聞言冷冷地掃了她一眼,說道:“難不成你要像上回幫我包紮傷口那樣給別人包紮?想都別想!”
蘇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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