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泰諾膠囊,康必得片,修正感冒清熱顆粒……”蘇雨心中默念着幾味藥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想面對在藥房外等着自己的學生,拿藥的速度比前面幾次要慢了許多。

她還記得方才那名學生拿着校醫開的藥方過來抓藥時,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盯着自己說道:“我已經知道你不是越澤的什麽遠房表姐,你其實是他的未婚妻。”學生的語氣無比篤定,令被當面戳穿的她心虛不已。

蘇雨當初在醫院絕對沒有戲弄這小姑娘的意思,而且她心裏清楚,自己并沒有真的将周越澤當成未婚夫看待,她覺得他們之間可以發展出十分深厚的友情,甚至還可能是親情,但絕不會是愛情。

蘇雨希望舒玥不會像孫筱雅那樣,因為自己對她的隐瞞而記恨自己。深吸了口氣,她調整好情緒轉過身去,迎上了舒玥隐隐閃爍着淚光的眼睛。

舒玥的臉上寫滿了哀傷,但還是很努力地朝蘇雨擠出一絲笑,說道:“越澤告訴我是他要求你這麽說的,他說他還沒畢業,不想讓同學們知道他已經有未婚妻。蘇醫生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們保密的。”

蘇雨不由憶起當時和周越澤并肩走在校園時,有不少周越澤的同學好奇她的身份。對于同學們的詢問,周越澤都是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我女人。”那神情不是太認真,但也不是很随意。

蘇雨想,周越澤肯定沒有喜歡過誰,因此所有的女孩對他來說都一樣,而她或許因為是他的未婚妻,所以又有了點特殊,但也僅此而已。至于周越澤說自己尚未畢業,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有未婚妻這件事她有些懷疑,她覺得更有可能的是他在找借口騙舒玥,免得舒玥對她有什麽成見。

舒玥果然一點都沒有責怪蘇雨,只是接過藥,目光下意識地落在她的左手上,目光盈盈道:“你既漂亮又有氣質,還有一副令人羨慕的魔鬼身材,你和越澤其實很般配,我祝你們幸福。”說完,就走出了校醫務室。

蘇雨忍不住望向儀容鏡中的自己,身材高挑,胸部豐滿突出,而且腰細得仿若能夠盈盈一握,雙腿筆直且修長,□□出來的皮膚也白皙盈潤,令人移不開目光。或許因為從小所接受的體态禮儀訓練,她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一股高貴優雅的氣質,确實有吸引男人的資本。

耳畔不由回響起珀西那天的話:“莎琳也許我以前對你說過許多謊話,但有一句話是真的,你真的很漂亮很可愛,身材也很棒,我當年說不定真的會愛上你,如果你的手沒有……”

蘇雨陡然感到頭痛欲裂,臉色一層層地白了下去。

她有時真的寧願自己是個醜八怪,這樣也就不會有任何念想,不會一直去想假如自己的手沒有出事,珀西是不是就會愛上自己。這樣的假設令她很痛苦,就好像你已經千辛萬苦地走了九十九步,結果卻發現最後一步怎麽也邁不過去,一切都功虧于潰……

周越澤來的時候,蘇雨就是這樣一副呆呆地望着鏡子的模樣,整個人灰敗腐朽得如同将死之軀。他看得出來,從那什麽心理醫生珀西出現開始,她的情緒就很不穩定。那個珀西給人最深的印象就是個溫柔的好好先生,仿佛永遠都不會發脾氣似的。

周越澤想說,其實他也可以很溫柔……

這時蘇家的菲傭準時送來晚飯,蘇雨聽到動靜立刻就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周越澤已經不知道到了多久。他們幾乎同時在臨時搭起的桌子上坐定,沉默地等着菲傭布菜。

從蘇雨當校醫開始,周越澤每天中午和傍晚都會準時來醫務室進餐,而盧漫涓因為擔心女兒吃不慣學校食堂的飯菜,就吩咐家裏的菲傭每天準備好飯菜後送過來。當然,飯菜的分量一直都是超過兩個人的。

當校醫并不辛苦,只是工作時間比較長,就連吃飯時間也必須得堅守在崗位上,以免學生發生突發事故找不到人處理。起先k大的校長礙于蘇家的權勢想給蘇雨搞特殊待遇,每天只要求她上四個小時的班,中午還可以休息兩個小時,但都被蘇雨拒絕了。

周越澤現在還算是在長身體的階段,蘇雨有天特意給他做了全身檢查,根據他的身體狀況制定了食譜交給家裏的廚師。這樣細心關懷的舉動自然不會讓周越澤認為她開始對自己有好感,他很清楚蘇雨其實沒什麽朋友,所以才會将比較多的注意力傾注在他的身上。

周越澤感覺得出來,蘇雨正隐隐把自己當作晚輩一樣地照顧,這雖然和所謂的未婚夫相差十萬八千裏,但他毫不在意,他對情啊愛啊什麽并不是很當回事。這時候他并不不知道,在将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但凡蘇雨聲明她只是把他當弟弟看待,他就恨不得将她掐死……

盧漫涓将時間拿捏得很準,在蘇雨剛剛吃完飯時電話就打了過來,說今晚會堂有一出話劇表演,讓她和周越澤一起過去。

蘇雨了然,父母想念自己,卻不想讓自己回家與珀西見面,所以總是想着法子讓自己出來,前天是音樂會,昨天是京劇,今天就是話劇表演了。

蘇雨和周越澤一起到的時候,盧漫涓和往常一樣親密地挽着丈夫蘇弘文,是的,他們并不知道蘇雨其實早就已經看穿了他們之間的“把戲”。而今天周越澤的母親林毓心也來了,正站在兩人的身邊。

林毓心長得很美,但似乎不怎麽愛打扮,只是穿着簡單的風衣和牛仔褲,雖然和蘇雨的父母也是有說有笑的,但給人的感覺很壓抑,看起來不是一個容易相處的人。

話劇講述的是一個親情故事,主人公希伯來是個勤奮刻苦、努力進取的好青年,但他的弟弟阿爾傑農卻一直好吃懶做,嗜賭成性,完全靠希伯來供養。終于有一天希伯來的妻子阿蜜莉亞以婚姻作為威脅,讓他在自己和弟弟之間做出選擇。希伯來自然是陷入了兩難的抉擇中,痛苦不已。

蘇雨沒什麽藝術細胞,對話劇從來就不是很感興趣,因此無論臺上的主人公表演得多賣力,她的心思也全然不在上面。她忍不住轉過頭看身旁的母親,只見她看得分外投入,情緒随着主人公起伏不定,似乎很擔心主人公最後的選擇與自己不同。

蘇雨再轉過頭看另一邊的周越澤,他的表情也十分專注,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臺上乞求妻子寬恕弟弟的男主角。不過蘇雨知道,他其實和自己一樣,心思早就不知道飄到了哪裏去。因為昨天看京劇時他也是這副表情,但蘇雨蠻問起他自己唯一認真看過的開頭部分時,他卻說整整三個小時的表演時間他都在思考其他問題。

蘇雨望着一動也不動的周越澤,感慨他這樣的定力真是沒有幾個人可以辦到……

直到話劇結束,要開始謝幕表演芭蕾舞蹈時,蘇雨都不知道究竟最後主人公選擇的是妻子還是弟弟。

幾名芭蕾舞演員就像精靈一般,伴随着輕柔歡快的音樂陸續滑入舞臺。燈光打在最中間的白天鵝身上,她身姿曼妙,一颦一笑都帶着飄逸的氣息,臺下某些原本和蘇雨一樣百無聊賴的觀衆漸漸被這樣的舞姿吸引,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臉色慘白的女人正一點一點地逼近舞臺。

忽然,一個穿着風衣和牛仔褲的女人沖到了舞臺中央,在所有人都反應過來之前,狠狠地推了一把白天鵝,接着嚎啕大哭,宛如瘋了一般。

一切都發生得始料未及,整個會堂嘩然一片,蘇雨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直到确定林毓心的位置上沒有人時,才确定自己沒有看錯。

會堂門口本在維持秩序的保安開始朝舞臺跑去,蘇雨再看一旁的位置,發現也空了,周越澤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沖上舞臺的,在保安抓住林毓心之前一把扛起了他的母親,面色陰沉地朝臺下走去。

觀衆席上噓聲一片,林毓心好像真的瘋了,不停地拼命捶打撕咬周越澤,而周越澤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仍是巍然不動地扛着她,在所有人的注視中朝會堂門口走去。

蘇雨看向身邊的父母,發現他們坐在位置上,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完全沒有要起身的意思,顯然是覺得林毓心太丢他們的臉,只想裝作不認識。而蘇雨羞愧地發現她自己,竟也沒有勇氣過去幫忙……

蘇雨望着周越澤孤獨的背影,驀地想到林毓心看他的眼神,那和一位母親看孩子的眼神有着天壤之別,沒有慈愛,只有冷漠和厭惡。她又憶起孫筱雅曾經和她八卦過的,周建江在他小時候經常喝醉酒毆打他。

這是個一直在隐忍的少年,也是個令人心疼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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