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臨終之諒

傍晚的寒風大作，拉扯大雪風中亂舞，醫院門口出來進去的行人神色匆匆。

付俊以走進特護病房時，屋裏氣溫暖暖的，床頭開着微黃的暗燈。蕭沁正伏在病床邊睡着，病床上，蕭木成呼吸淺長，面容垂老蒼白卻也略略透出一絲安詳，大概是蕭沁陪在他身邊的緣故吧。

他放輕腳步剛走到蕭沁身邊，她渾身一顫睜眼醒來。付俊以才意識到外面風大，他剛進來身上的衣衫還帶着一股寒涼。

他脫下大衣扔在床尾，彎下腰将她輕輕打橫抱起向外走。

“去哪兒？”她半醒着趴在他肩頭糯糯地低聲問。

“去隔壁睡，我在隔壁給你開一間病房。”

“不，不用了，我爸剛醒我不放心。抱我去沙發吧。”

付俊以扭過頭看幾秒轉腳走向沙發，把蕭沁放到沙發上，付俊以又叫看護送過來被子給她蓋好。

她的睡顏依舊疲憊。

付俊以頓了頓腳步，最後還是蹲下身來伸出一只大拇指撫了兩下她微腫的眼眶。

她一睜眼，眼角的淚滑過鼻梁。

“去吧，晚上的年會不是快開始了嗎？”

她也有這麽善解人意的時候？看上去像只可憐的小貓。付俊以眼眸微暖給她擦過眼淚，又不滿地打量了一下狹小的沙發。

“你确定你要圍在這兒睡一晚上？”

“嗯。”

他擡起身子坐到了沙發邊上，伸手給她掩掩被角，“那就快點兒睡，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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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年會的最後十分付俊以才趕到。

九點整年會正式開始，伴随着激情富有渲染力的音樂聲響起，首先走上臺的是兩位主持人。男主持是今年企劃部的新人，為人能言善道很是讨前輩喜歡。女主持是財務部的老人兒美女一枚，可是連續三屆的年會頂梁柱。

一段激昂有力的開場詞過後臺下員工、領導百十來號人突然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并同時看向最前排正坐上的總裁付俊以。

付俊以此時正在走神。

他清瘦的長身靠着椅背，雙腿交疊翹起，一肘搭在椅子扶手上，表情猶如名匠手中的雕塑般清俊凝固。

直到一旁的立铮彎下腰附在他耳畔，“俊總，上臺講話了。”

他這才回過神，恢複一身冷峻氣場走上臺。

“今年是我就任皇鼎海業總裁的第三年，感謝各位支持。每人一張百盛年夜飯餐劵。”

簡潔明了，實惠霸氣，三年如一。不難想象這樣的總裁手下得有多少批女員工默默為他泛着花癡。

年會過半，付俊以的忍耐也已走到了極限。伴着悅耳的鋼琴曲在會廳間悠揚地流淌，付俊以跟韓榮林打過招呼準備離開。

“俊總。”

忽然一只綿軟的手從他身後輕輕搭上他的肩。

付俊以轉過身，“沈小姐？”

“怎麽，要走了嗎？”沈璇一身粉色抹胸連衣裙，棕發高高紮起胸前露出一片□□。神情嬌滴滴地歪頭看着他。

媚眼橫生，身段造作的女人付俊以一向厭惡到無法直視。

不過，局長千金的到來畢竟含着付老夫人的面子，付俊以盡量保持紳士一面，平和道:“如果不是沈小姐的阻攔我現在已經走出大門了。”

“呵呵……俊總說話還是這麽有意思，那攔都攔下來了，俊總就陪我跳支舞再走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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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這支舞是有十年舞蹈功底的沈璇生平以來跳的最憋屈懊悔的一次。

輕音樂僅是過半，沈璇的臉就已經綠得發紫了。兩人保持着最疏遠的距離，付俊以的手虛搭在沈璇腰側，另一只也完全攤開手掌架在半空。

雙方的腳步随着音樂擺動，付俊以淡淡的:“你已經第三次踩到我的腳了。”

“不……不好意思，我……”沈璇尴尬不已。

兩人松開。

“嗯，事實證明我們并不和拍。”付俊以擦過皮鞋起身，“實質性的問題沈小姐不必道歉。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一步，祝你自己玩兒的愉快。”

“哎！……”

付俊以大步而去，立铮跟上前。

“俊總，這樣好嗎？她畢竟是建設局沈局的女兒。”

“除非她沒有羞恥心，不然我覺得這個方法很棒。”

是了，別看這個沈璇裝得清純可愛，高傲的神氣可是全擺在臉上了。這樣給她吃鼈她是斷不會對付俊以再有什麽好感，不過付俊以的禮節做得那麽到位，同時又在事業上給予了她父親莫大的幫助，她是既不能也不敢耍脾氣的。

這一夜，沒有蕭沁的雙人床注定空虛難眠。

第二天，蕭沁來到主治醫生辦公室門口看見付俊以從裏面走了出來。

天晴雪化，氣溫卻還冷得瘆人。蕭沁穿着過膝的羊絨大衣低頭走在醫院小亭前的雪地裏，厚厚的雪被她踩在腳下發出吱吱的聲響。

“阿衡最近的狀态怎麽樣？……那就好，我明天去機場接你們……嗯我知道，鳶姨別跟阿衡說太多，我怕他多想。”

挂斷電話蕭沁才感覺到凍手，剛要把手塞進口袋就被一個溫暖的高大的身影鎖緊懷裏。

他張開大衣裹住她，“你怎麽不帶腦子出來？這麽冷的天幹嘛跑到外面來打電話？”

溫柔的懷抱沖淡了他尖刻的責備，蕭沁涼涼的身子被他的大衣裹着，內心莫名的一種依賴感油然而生。

這個男人究竟有多可靠呢？她暫時不想分析了。

她伸出雙手環住他精瘦的腰，臉貼在他胸膛閉上眼睛安安靜靜地不說話。

付俊以摟着她輕鎖眉心，“你……這樣好像變了一個人。”

“俊以，我心裏很不踏實。”

付俊以動了動身子将她摟得更緊，“……你要有心裏準備，他這次醒來并不是什麽好現象。”

這兩天受她父親的影響蕭沁的情緒與以前大不相同，付俊以體會的很深刻，但安慰的話卻無從下口。

他話音剛落，看護來了電話。

等兩人匆匆回到特護層，蕭木成的病房已聚集了十來名醫護人員忙碌地進進出出。一時混亂的場面蕭沁恍然心驚，這與母親臨走前的那一刻如出一轍。

付俊以在一旁牽起她的手要裏走，蕭沁渾身發麻腦子嗡嗡作響，反抓住他的手僵硬地停在原地。

付俊以回頭發現蕭沁的臉上已經沒了血色。

“……不進去？”

沒有回答。

要進去嗎？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他會跟你一樣，都沒能睜開眼見我最後一面就停止了呼吸？怎麽能讓我在接受一次……

蕭沁指甲深深攥在掌心，卻已感覺不到肉體上的疼痛了。

身穿白大褂的主治醫生來到蕭沁和付俊以跟前，一副無力回天的表情，“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他面無表情，聲音發沉，“感謝你們的盡力。病人現在什麽情況，還有呼吸嗎？”

……

模糊的聲音越來越淡，在付俊以和醫生交談的時候蕭沁不知不覺已經走進了病房，慶幸床上的人臉沒有被白布覆蓋。

一室寂靜，所有的醫護人員都已經出去，蕭木成身上的輸液管也全都撤掉了。

當蕭沁坐到病床前摘下蕭木成臉上的氧氣罩，看到奄奄一息的父親用唇形描繪出了久違的那句，“女兒，對不起。”蕭沁的心驟然縮成一團。

一切都結束了，因他臨終前的忏悔，因他努力看到她最後一眼，因他賦予她的寶貴的生命。

“……爸……我能原諒……會原諒過去的一切。你安心吧。”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終究時過境遷，而她的原諒卻是在父親生命的終結時刻，後悔為時已晚。很久之後蕭沁曾想也許一切重來未必會有改變，但幸好他不是帶着遺憾離開這個世界。

盡管壓低風聲，蕭木成的去世還是引起了G市的一片騷亂。

葬禮過後，在蕭沁壓抑的悲痛中新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