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血脈連心

“那我就讓你的一輩子在這兒就結束！”她瘋了一般喊得嗓音嘶啞，從腳邊随手抓起一片水晶臺燈的碎片，擡手紮進了付俊以的右肩。

鋒利的碎片深深刺進他肩膀，只一瞬間已是一片緋紅，而蕭沁也同樣，的右手死死攥着碎片割破了手掌，鮮血順着胳膊一直滑落到裙擺開出刺眼的玫瑰。

他完全沒有閃躲，不僅如此，眼神中竟變換出了讓蕭沁渾身顫抖的堅毅，下一秒他自己用力上前一頂，血便更肆意而下，爬遍了他半個身子。

蕭沁渾身一哆嗦松開了碎片。

碎片屹立在他的肩，卻仿佛與他無關，“夠解恨了嗎？”

她卻怔怔地盯着他肩膀的傷口，大腦幾乎停滞了，有個聲音再回蕩着，“這是你想要的嗎？他死，是你想要的嗎？

他死，是你想要的嗎？

他死，是你想要的嗎？”

不是，不是的……

忽然門開，韓榮林率先闖了進來，随後楚苑、嚴旗……

“俊以！”韓榮林尖一聲跪到付俊以身邊，驚慌失措、淚如雨下。這時候她哪還有什麽女強人的樣子。

衆人一看便知蕭沁那份恨之入骨切實發洩在了付俊以的身上——鮮血淋淋的傷口讓人膽寒。

丁寧一眼看到付俊以傷口冒出鮮血，吓得差點兒癱在地上。

兩人在屋裏都說了些什麽，表姐，表姐她怎麽動了殺人的念頭？

這個時候楚楊是全場最清醒的。這兩個危險人物都已在徘徊在生死邊緣了，兩人要立刻分開才行。

兩人來到蕭沁身邊攙起她，蕭沁布偶一般無知無覺任其擺布。

三人從地上起來，誰知付俊以那只‘紅臂’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俊以！”韓榮林失聲尖叫。

他眸子已渾濁不堪，卻定定看向蕭沁。像一遍一遍複印把她的模樣刻在腦子裏，心尖上，深入骨髓……

“我不會和你離婚，但是……走吧，随你去哪兒，随你多久。”

嗡鳴聲，持續的嗡鳴聲。

她已經不知道他的話，她的世界裏只有她自己的聲音：那麽，也許這是這輩子最後被他的手牽住，最後一次體會他的溫度。他放她走，這一生便也可能不會再見。

恨，恨意難消，卻在每一分都夾雜着對他的愛。

她自嘲地眉心顫動，怎麽就生成了愛？怎麽就愛成這樣。

脫手的那一刻，她如行屍走肉仍看着他的傷口，他亦複制着她的臉孔不曾轉移。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于愛着最恨的人。’他的話竟最适合她。

蕭沁的身影最終消失在轉角，付俊以合上雙眼，心中漆黑一片。

再等等，沁兒，我的一生就快要結束了。

……

十天。

整整十天，她沒有再陷入歇斯底裏，而是異常平和、沉靜如冰，除了吃飯、睡覺、吐，大多時間都是望着窗外發呆。她已經瘦成了皮包骨，曾經姣好的面容被摧殘成桑，憔悴暗黃得不成人形，氣也虛，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丁寧連着四天給她炖雞湯、魚湯、骨頭湯……滋補的食材藥材一大堆，她卻喝不下去，甚至看一眼都要跑到廚房去吐。

丁寧雙手驟地一顫碗裏的紅棗山藥粥灑了一地，這才明白過來，她……又懷孕了。

蕭沁知道的，他在她腹中種下了生命，他們的生命，卻又是在不該來的時候，不，準确的說着生命本就不該存在。

孩子要因為愛而出生，有個幸福的家庭，被溫暖呵護着成長，而這個孩子注定是不可能的。它的父母是這個世上有着最深仇恨的人，他害死了她父親、害得她家破人散、逼她委身做他的情婦，她怎麽可能為他延續香火？

可，這也是她的血脈。如果再拿掉它從此失去了做母親的權利，那……後半生的孤獨她要怎麽過活？

就這樣一個星期，她反反複複下決心要去拿掉它又反反複複舍不得。

……

今天是一個好天氣。

四月末，微風來，楊柳綠茵，繁花似錦。大大的太陽撐在這座城市中央，陽光鋪地，被周遭晶亮的玻璃反射在行人臉上，陌生也變得謙和。

今天是他們的婚期。

原本受萬人矚目的婚期，應該在這座城市陽光照耀下舉行一場最溫馨有愛的莊園婚禮，卻轉眼成了這座城市最具話題性的娛樂笑料。有人唏噓、有人興奮、有人一笑而過……更諷刺的是她此時站在醫院門口準備拿掉這個孩子。

“姐，張學姐不在啊，要不咱們改天？”

等候區內排隊手術的人很多，丁寧不停環視着周圍坐立不安地邁着碎步。蕭沁知道她為何不安，也知道不會有記者媒體來鬧事，他一直派人護着她。

“寧寧……”

“蕭沁。”

兩個聲音幾乎同時。

還有兩個就到她了，這個時間韓榮林出乎意料地出現在了蕭沁面前。

“我們談談好嗎？”

醫院外僻靜的小亭，韓榮林與蕭沁對面而站。

曾幾何時她是付俊以身邊蕭沁最不喜歡的人。她亦如此，想着這樣傲氣矯情的女人怎麽适合俊以？偏偏他卻還義無反顧地撞着南牆，被她傷的頭破血流也不知道回頭。她氣，也隐隐的嫉妒。

“如果沒想好談什麽我先進去了。”兩分鐘過後，蕭沁一如從前清冷地開口。

“對不起。”韓榮林态度卑微下來羞愧地低下了頭，“上次孩子的事，對不起。我并不知道孩子有問題，得知這個消息時只想着能讓你離開他，我就那麽做了。對不起。”

“心願實現了，高興嗎？是真心道歉還是只是借此機會來看我笑話，我毫無興趣知道。”

她的話平靜得像是在拉家常，韓榮林臉上難看的蒙了一層灰。

可現在不是她要驕傲和自尊的時候，為了付俊以這麽多年什麽苦都心甘情願嘗了，何況僅是道歉。

韓榮林調勻心氣，語氣更加真誠道：“我向你來道歉是真心的，所以這些挖苦的話我不會在意。”

“蕭沁，我曾以為讓你離開他是最正确的決定。我配不上他……”這是她心底最真的話，如今說出來和預想的一樣哽咽在喉。她穩定幾秒後又繼續，“你這樣不懂得珍惜的人也配不上他。蕭沁，這些年你真的了解他嗎？

俊以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過世了，他帶着先天性心髒病的妹妹來到孤兒院，那時年幼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妹妹有病，直到有一次千以高燒不退被送去醫院才得知。千以的病如晴天霹靂一般差點兒把他壓垮。那時候流年之家是個村裏簡陋破舊的孤兒院，鮮有人知，捐助物資的更是少之又少，我們大家都以為就這樣了，但沒想到為了千以他後來竟偷偷跑出去賺錢，又進了看守所。

弱小的孩子在那裏的日子并不好過，受欺負、被打、挨餓，家常便飯。你可知道他為什麽不喜歡過年？那是因為那年的除夕夜有一群瘋子逼着他喝下了一晚他自己大腿傷口上流出來的血，他的左腿差點兒廢掉。

但後來一切都過去了他跟在大伯身邊，真的很慶幸他成長的很好。沒那麽正氣凜然，內心卻善良。對外人尖刻不屑，對身邊人卻心思細膩。相比童年，他真的成長的很好。”

蕭沁聽不下去了，真的聽不下去了，這幾年在他身邊，他的好她會不知道嗎？他的溫柔細膩她怎會不清楚？但這還重要嗎？重要的是他已然成了她的仇人。

“你說這些是想怎樣？讓我少恨他一點？你放心我和他永遠不會再見。”她別過頭，“我想我已經沒有必要聽你在這兒宣揚他慘烈的成長史了。”

蕭沁欲走，韓榮林卻一把拉住她，“你愛他嗎？”

“……”她回過頭，怒目瞪圓。

“他卻很愛你。蕭沁你怎麽會不知道？童年缺失親情的孩子即使之後再彌補也是永遠無法填滿的。孤兒，更甚。對感情是遲鈍，不會發現、不懂表達，渴望但更害怕失去，對親情尚且如此更何況是虛無缥缈的愛情！從你那次割脈自殺他竟百般不肯放你走，我就知道他在不知不覺中對你動了真心。可是你總是傷害他、和他争吵，逼得他一次又一次向你妥協求你回來，我是真的看不下去才想要把你趕走……”她激動提起的肩膀緩緩落了下去，久久聲音有些啞着說：“但是卻忘了他的感受，他愛你。”

韓榮林深吸口氣，最後擡手把檔案袋遞給蕭沁，“這是他的遺囑。財産、不動産、公司股份……他名下的一切都由他的妻子，你來繼承。他把他的所有都給你了，包括他的愛和生命。他現在身體各項指标不達标，進行心髒移植手術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五，他簽署這份遺囑的同時決定放棄手術。你明白這意味着什麽嗎？如果不手術……他……還有一個月的生命。”

最終她還是忍不住泣不成聲，“我求你哪怕再恨他、哪怕要拿掉孩子，我求你去看他一眼，別……別讓他每天對着你們的照片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