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鐵鶴仙舞
幾十分鐘後,琴仙雲悶悶不樂地回到了自己家中,雪焰情偶然出現在商場門口的模糊背影,彷佛還在眼前晃來晃去,弄得他神情恍惚。
回到家中時,他一口東西都沒吃就卧倒在床上,本以為休息一下就可以很快的将她的影子驅除,卻沒想到越躺越煩悶,那涼爽的竹席竟成了一盆火炭,讓他不停的翻來覆去。
實在沒辦法,琴仙雲只好盤膝坐了下來,凝神靜氣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将心中的雜念排除到體外。缥缈真氣運行了幾次以後,他的心情才總算好轉了一點。
琴仙雲緩緩地吐了一口氣,才跳下床來,當他的視線一瞄到放在桌上的那個琴盒時,不由得心念一動,輕柔地用手将它打開來。琴盒一開,頓時露出了一張色調雅致、潔皙光亮的珍貴古琴來。
這張古琴不僅是用上好的梧桐古木制作而成,還是他在兩年半前從家裏帶出來的。由于它的外形仿照的是宋朝的名琴——“鐵鶴舞”,所以琴仙雲又給它起了另外一個名字“鐵鶴仙舞”,那“仙”便是以他自己的名字加上去的。
“鐵鶴仙舞”自他入獄以後,便始終寄放在藍雲市一個認識的好友家中,直到幾十天前,才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只是這幾天他都在忙着俗事,實在沒有時間多看它幾眼。
琴仙雲疼惜的把古琴抱了出來,溫柔地放到桌面上,沒有發出任何碰撞的聲響。琴仙雲看着古琴,眼神漸漸地有些迷離,“仙舞”固然還是兩年前的“仙舞”,但自己還是兩年前的自己嗎?那時的他沒有任何煩惱,心中只有琴與情,而如今卻被俗務纏身,這時的自己還能真正懂得它的心嗎?
琴仙雲修長的手指慢慢地撫上了琴身與琴弦,那一股熟悉的感覺依然如此親切。這時琴仙雲心中一陣激動,那撫摸着古琴的手竟然微微顫抖了起來。他如今僅能擁有的、屬于內在心靈的珍寶,便只有“鐵鶴仙舞”這張跟随在自己身邊十幾年的古琴了!從自己懂事開始,就從未讓它離開過身邊,直到自己進監服刑為止。
闊別了兩年,如今再度相逢,卻不知道它是否也像自己一樣高興呢?
那古琴似乎也感覺到琴仙雲的心情。
琴仙雲貼在琴上的手指好像不斷地湧入一絲絲的暖流,從手臂蔓延到心頭,将他的心逐漸包裹起來,一遍又一遍地熨帖着。他好像又回到了以往那個無憂無慮的時代,時時刻刻都可以感受到琴心的溫暖、琴靈的精魂,那種人與琴魂之間的水乳交融,或許只有真正懂得琴的人才能夠用心去體會,用心地去珍惜吧!
就在這一刻,琴仙雲覺得自己這一生有了它就足夠了。它永遠像老朋友一樣聽你訴說着無盡的憂傷與煩惱,不會有絲毫的怨言,與它相伴永遠也不用擔心它會将你推入深淵,它只會默默地給你祝福和鼓勵。
琴仙雲突然覺得有點對不起它,因為它一見到琴仙雲便不斷地撫慰着他沉重的心靈,而他卻直到現在才想到要來看看這張琴。
只是琴仙雲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心頭卻又湧起了一股更濃烈的暖意,将他的慚愧與後悔全部都淹沒在波濤之中,随着暖流的纏繞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琴仙雲心中的感慨油然而生,他在暗地裏默默地念了一句“老朋友,我們好久都沒有好好的歡聚在一起了”之後,眼中竟閃現出了幾滴淚光。
他沒有把就要冒出的眼淚擦去,反而深吸了一口從琴上散發出的古木香氣,靜靜地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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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仙雲兩手虛懸在琴弦之上,思緒不起任何波瀾,眼中只剩下了桌上的古琴。此時此刻,這張古琴已經占據了他所有的思緒,他滿腔的情思都寄托在這張古琴之中。
忽然間,琴仙雲左手虛按,右指微挑,空靈之音微微響起,頓時如清風一般從寂靜的湖面飄拂而過,沒有掀起絲毫的漣漪。轉瞬即逝之間,只剩絲絲缥缈的雲氣在虛空之中來回飄蕩。
聲雖已消失,韻卻還在空氣間震蕩着。琴仙雲的手指再次拂動,琴聲铮铮,飄逸淡然,如歌唱,似吟嘯,生氣勃然而起。
琴仙雲在手指撥動琴弦之時,逐漸感到自己似乎已融入那古琴之中,随着琴音的飄飛遨游于天地之間。
而“鐵鶴仙舞”在沉寂了兩年之後,又再次煥發了它獨特的靈性,琴心澎湃之時,連聲音也變得異常活躍起來。
琴仙雲感覺到古琴的氣息正不停地從他那跳動着的指間流遍全身,将他納入它浩蕩的魂魄中,帶領他的神思随着每個激躍而出的音符,在漫漫清空中盡情地飛舞。
琴仙雲最後連自己的手指到底是怎麽撥動琴弦都不大清楚了,他原本郁結的心扉已在琴聲的引導中漸漸敞開,徜徉于那片充滿輕靈氣息的自然中,而他的眼睛也似乎變得無所不在,将天地間的一切景象盡收入心底。
他只覺得自己好像在清晨登臨于高山之巅,向遠方眺望可見崖下湖面清澈,遠離俗世之心不禁油然而生。而碧水無邊,青山綠意盎然,雲與水相映成水天一色,天地之間更顯得無限遼闊,這一切無不使他心中的俗念與塵慮消失無蹤。
忽然天色漸漸明朗,波濤暗生,時而雲霧彌漫,時而東方日升,時而風雲激蕩,浪濤滾滾,頓生“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的氣勢和境界,令人不禁心懷為之大開。
琴仙雲忍不住萌發出一股如遺世獨立,羽化登仙的奇妙感受,當他正想随雲煙而去之時,突然一聲巨響在他耳邊響起,如雷電霹靂般的震蕩着他的心湖,将他從那個極境中拉了回來。
琴聲嘎然消散,一切的幻象悉數破滅,只殘留餘音袅袅。
古琴雖然依舊是古琴,但琴仙雲卻知道如今的自己再也不是彈琴前的那個自己了。
琴仙雲看着眼前琴弦還在震動的古琴,舒暢地站了起來,正當他要将古琴收拾好放入琴盒中時,連續響起的“鈴鈴……”的聲音把他吓了一跳。他才明白剛才營造出來的意境為什麽會瞬間消失,原來是電話聲在作怪。
琴仙雲接起電話一聽,才知道是滕清打來的。
滕清一開始就對琴仙雲抱怨了一通,原來今天早上正好碰上教授點名,因為沒有蓋學院印章的請假條,所以他幫琴仙雲請假不但沒有被教授批準,而且還被教訓了一頓,最後那教授又以他為“榜樣”,借機發了幾篇感慨和議論之後才放過他。
琴仙雲聽了他那幾句話差點笑了出來,現在的大學教授有幾個還會無聊的管你缺不缺課,這家夥肯定又誇大其詞了。
滕清埋怨了一番之後,又告訴琴仙雲下午一定要去上課,因為上完正式的兩節課以後,還要開個班會,而且班長還聲明一個都不準缺席,并且班主任梅怡君到時也會出現。
滕清再和琴仙雲閑聊了一會兒便挂了電話。
琴仙雲放下電話後暗想,要是梅怡君真的會去主持這個班會的話,那還真的非去不可,昨天就已經因為遲到而中招,今天可不能再讓她抓住把柄了。
接到滕清的通知,琴仙雲吃完飯後在下午一點多鐘的時候就回到了學校。下午的兩節課是古代文學史,本來藝術學院是沒有文學史這一類課程的,不過天韻大學為了提高藝術科系學生們的通識素質,所以才加開了這門必修課,只是這門課開設的時間比較短而已,好像只有兩個學期。
兩個學期要上完古代幾千年的文學史,時間的确不太夠,因此學校安排了一位教學經驗特別豐富的教授來看藝術學院的古代文學史。這教授名叫葉痕濤,他是天韻大學聲望僅次于喻達的名師,他們兩人研究的都是古代文學史,不過研究方向略有不同。喻達精通的是先秦文學,而葉痕濤則專攻唐宋文學,兩人的名聲雖有高低,但水準卻是各有千秋。
葉痕濤講課的重點是唐宋文學,像先秦兩漢等朝代的文學他都是快速帶過,之前的課程在琴仙雲還未進入天韻大學時他已經結束了,今天則正是他正式講唐宋文學的第一堂課。
琴仙雲最喜愛唐宋詩詞,而唐詩是唐代文學的精華,葉痕濤這節課講授的重點便是初唐的詩歌。他的講課技巧非常高超,以他深厚的文學底子不時加以旁征博引,而且語言幽默風趣,在講授的過程中還時常穿插一些詩人的奇聞韻事,從他的口中,唐代詩人的高潔風範一躍而出,不僅琴仙雲聽得入神,全班同學也都漸漸地被他講授的內容吸引住了。
在上課之前,滕清曾屢次向琴仙雲強調聽葉痕濤講課是多麽枯燥乏味,但這次一上課,滕清卻聽得目瞪口呆,滿臉的不可思議,便常在琴仙雲耳邊小聲嘀咕道:“仙雲,怎麽你一來,教授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聽着他難以置信的語氣,琴仙雲不禁暗笑不止。
當琴仙雲聽的正津津有味時,滕清忽然偷偷地用手指戳了他一下。
琴仙雲轉頭一看,只見滕清正鬼鬼祟祟地往教室四處瞄來瞄去,于是他趁葉痕濤講得正起勁的時候,悄悄湊近滕清的身邊,小聲地問道:“什麽事呀,滕清?”
滕清邊轉頭,并說道:“仙雲,你有沒有發現教室裏少了一個人呀?”看他的神情,竟還有些緊張,甚至是擔心。
“少了一個人?我到這裏的時間才兩天,真正認識的人也只有你一個,就算真的少了一個人我也不會發現的,再說你也不用搞得這麽緊張嘛,一兩個人沒來上課也是很正常的呀!”琴仙雲向四處張望并說道。
“應該不會的,今天上午班長再三強調說班會絕對不能缺席,而且班長通知我們的時候,她也在場呀,怎麽現在會不來上課呢?”滕清反駁道。
琴仙雲幹脆直接問道:“你到底是說誰沒來呀?”
滕清臉突然一紅,吞吞吐吐的說道:“就是我昨天跟你說的那步飛煙嘛!”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她,怪不得你這麽緊張!”琴仙雲笑道,接着回頭向步飛煙常坐的角落看了一眼,她的位子上的确空空如也,又說道:“滕清,我想你不用太擔心,或許她是因為有事情耽擱了,一時來不了,說不定等一下開班會時,她就會突然冒出來。”琴仙雲安慰滕清道。
滕清想想也是,正要回答,突然聽見講臺上發出一聲黑板刷和桌子碰撞的“巨響”。
這時只聽見葉痕濤以不滿的聲音喊道:“琴仙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