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三瓶甜牛奶

一夜安眠,再睜開眼睛時已是次日上午十點半,大太陽高挂着,強烈的光線直直射進來,透過未拉嚴的窗簾在床上曬出一個不規則的光亮圖案來。

陳陳白白的腳丫在那片圖案裏動了動,被曬得微微有些透明,泛着潤澤的光。

她伸着懶腰坐起,神清氣爽從床頭撈出手機。

照例先看了眼微信,确定沒重要的留言後,她随手點開朋友圈,邊漫不經心看着邊光腳下了床。

等她在床邊和床頭櫃的縫隙裏找到無故消失的另一只拖鞋時,朋友圈內容已經被她刷新到昨晚。

她趿拉上拖鞋,目光落回手機屏幕上,看到一個微信名為“因太帥被判單身”的好友發了一條朋友圈動态——千言萬語,一聲嘆息。

配圖是一只長手長腳的綠色青蛙,哭喪着張臉在雨幕中一臉生無可戀地拉着小提琴,圖上配字:我好悲傷,我在雨中拉肖邦。

陳陳盯着這個自戀到心裏很沒有數并且略眼熟的微信名看了會,回憶起這是昨天剛加上的張莫的微信。

她自動把圖片中青蛙的衰臉腦補成張莫喝醉時的嘤嘤委屈臉,噗嗤一聲笑出來,随手評論了句:張醫生你還好吧?

評論完才留意到動态發布時間,差不多也就是昨晚她到家的時間啊。

等陳陳洗漱完,盤腿坐在沙發上慢悠悠喝水時,看到張莫回複了她的評論,六個點,附加一句謝謝關心,我還好。

陳陳慢慢看着,從他這句回複中無端體會出一些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吞的意味來。

她收起手機,随便收拾了下自己,換了套衣服,手忙腳亂地出了門。

前幾天就答應了老陳今天要回家吃飯的。

陳陳卡着飯點到了幸福裏小區,她爸陳建國同志已經掐着腰站在超市門口左顧右盼了。

看見陳陳過來,他大手一拍,轉身走到冰櫃前拿了塊牛奶味冰淇淋遞給陳陳,順手拎起所把超市大門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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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陳低頭拆着冰淇淋包裝,一擡頭發現自家超市大門已經緊閉,門上連個聯系電話都沒留,十分任性。

“走吧,回家吃飯。”陳建國摸了摸她的頭,在前面開路。

陳陳慢吞吞在後面咬着冰淇淋,冰涼甜軟的味道頃刻間激起味蕾的舞蹈,她的聲音就變得有些含糊不清:“爸,等辣有倫耐買登西腫麽辦?”

“……”

什麽亂七八糟的?

陳建國正色,“好好說話。”

陳陳一口咽下冰淇淋,清了清嗓子:“爸,等下有人來買東西怎麽辦?”

陳建國不以為然:“那有什麽,老李老張家超市都開着門呢?耽誤不了他們買東西。”

陳陳性格随她爸,心大看得開,得失心不重。

她覺得陳建國說得很有道理,小區裏又不是只有他們一家超市,地球離了誰也都能轉,再說他爸名下房産一把,也不指望這點小買賣過活。她點點頭,繼續邊邊跟着陳建國進樓棟大門。

等兩人一前一後上了電梯,手機在兜裏震了一下,她看了眼,是周時憶發來的微信。

失憶:【在家嗎?】

陳陳把雪糕棍咬着齒間,快速回了句:【怎麽了?】

電梯樓層快速向上升着,她想了想,又點開鍵盤,打了句:【我今天回幸福裏了。】

她點完發送鍵,聊天頁面上周時憶同時發來一句:【張莫近期計劃買房,想讓我幫忙咨詢下可愛島的房子。】

可愛島的房子?

張莫有她微信,可以直接來問她啊?幹嘛還要多此一舉讓周時憶來轉述。

她正想說,聊天頁面上又快速彈出來一條:【你在幸福裏?我下午要過去,直接見面聊吧。】

陳陳:?

他又來了?他怎麽又來了?

雪糕棍從兩排白亮整齊的小牙齒間被拽出來,陳陳扭頭問陳建國:“爸,你認識失憶?”

“誰?”陳建國掏了掏耳朵,懷疑自己耳背了:“你這孩子,好端端幹嘛咒我失憶了?大逆不道!”

“唉,”陳陳失笑,發現自己是一時叫順了口,幹脆翻出聊天記錄裏周時憶和陳建國的合影,遞到他眼前:“這人你認識?”

“啊,小周啊。”陳建國定睛一看,笑了:“這不是你高中同桌嗎?”

說話間電梯到了她家所在的樓層,這老舊電梯感應時常出錯,陳陳擡手為陳建國擋住感應門,追問道:“你怎麽認識他的呀?”

如果不是确認自己從來沒失憶過,她甚至懷疑自己以前帶周時憶來過她家小超市。

陳建國盯着照片欣賞了會,滿意地笑了:“你這同桌長得挺帥的,不過你老爸也不差,沒被比下去。”

陳陳默默回應一個禮貌的微笑,沒說話。

有一說一,她雖然很愛他家老陳,但對他後半句話還是不敢茍同的。

首先,從膚色上來看,陳建國同志就輸得徹底了。

陳陳清咳了聲,锲而不舍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哦,”陳建國随意一擺手,邊開門邊回頭對她說:“他就在我們社區老年活動中心做志願者啊,你不知道嗎?”

社區?老年活動中心志願者?

陳陳詫異地瞪大了眼睛,仿佛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誤入了另一個讓她新奇的空間。

冷漠如周時憶竟然去做了志願者?

顧名思義志願者都是個人主動的吧?

他不是一向最怕麻煩的麽?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對他一無所知。

******

高中時期,陳陳一直自信自己是最了解周時憶的那個人。

至少是整個七班最了解他的人。

他不挑食,但也不喜歡重口味,食物反反複複都是那幾種,對美食沒什麽研究好像也沒什麽興趣,吃飯只是為了填飽肚子。

他早上一般喝牛奶或白粥,白粥喜歡不太濃稠的那種,面包不喜歡夾果醬的,最好是樸素的吐司片或全麥面包。偶爾也會吃飯團喝豆漿,豆漿不喜歡五谷,只喝原味而且不放糖。哦,對,他不喜歡太甜的食物。

當然,當擺在眼前的選擇有且只有加糖的五谷豆漿時,他也不會太排斥,參考第一條,吃飯只是為了填飽肚子。

他會打籃球,但不經常打;跑步很快,但從不參加校運動會;唱歌很好聽,但從不在人前唱歌。

他冬天只喝熱水,随身攜帶保溫杯,夏天熱的時候會喝礦泉水,很少喝飲料,但他喜歡喝旺仔牛奶,而她就是他的牛奶供應商。

他不愛說話,不愛八卦,不怎麽愛笑,是個寡言又冷感的男生,天生給人一種疏離的距離感,但其實如果你主動靠近他,他并不會嫌棄地把你推開。這一點,陳陳深有體會且百試不爽。

他智商很高,情商與智商成反比例存在,從不會說好聽的話,尤其不會說哄女孩子開心的話,這一點陳陳也深有體會且深受其害,數次想要揭竿而起卻慘遭鎮壓。

他有點腹黑,很會抓別人的弱點并且暗搓搓以此給人無形的威脅和震懾,這也是陳陳數次慘遭鎮壓的原因。

他很怕麻煩,能說十個字絕不多說第十一個,能用行動證明的事情盡量不用語言表述,不愛解釋不愛出風頭孤獨得很有格調,卻外冷內熱。

低頭換鞋的空當,陳陳把記憶裏周時憶的性格資料調檔查閱了一番,默默得出一個結論:他就是一個別扭又矛盾的家夥。

寡言和傾聽,冷漠和熱心,對付和挑剔,他身上集中了太多的反義詞和對立面。

有時,也會讓人摸不透。

她從前少不更事盲目自信,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懂他的人,現在仔細想了想,世界那麽大,一輩子會遇到那麽多人,她又算老幾?又憑什麽覺得自己就懂他?

如果真的懂他,就不至于莫名就和他斷了聯系,并且一斷就是十一年了。

算了,管他的,反正她又不打算嫁給他,看不看得懂他又有什麽所謂。

總而言之,他是個好人就完事了。

陳陳搖搖頭,晃走腦子裏關于周時憶的思緒,軟着嗓子撲向廚房:“媽媽,你可愛的小女兒回來啦。”

******

周時憶單臂枕在頭後,望着天花板,漆黑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眸光懶散。

片刻後,他舉起握在手心裏的手機看了一眼,沒有消息提示。

又三分鐘後,他再解鎖屏幕,手指快速點開微信,置頂的那條對話框平靜着,如此刻安靜的房間般,悄無聲息。

他慢慢閉上眼,神情恹恹。

身體裏像被點燃了火種,無聲灼燒着皮膚,渾身骨縫肌肉都在隐隐地痛。

周時憶好像昏昏沉沉堕入黑白夢境裏,夢裏,他沉默坐在座位前,拿出新領到的課本,門從背後被推開,紮着馬尾辮的女孩帶着一身清晨的清冽朝氣和淡淡的牛奶香甜,小鹿般跳到他身邊。

眼前是一盒紅色的旺仔牛奶,包裝上的黑發小男孩瞪着眼睛對着他傻笑,眼前,女孩低頭看着他,杏眼彎彎,聲音清甜:“新同桌早啊,請你喝旺仔。”

他靜靜擡頭,看她的笑容如茉莉花瓣一瓣瓣綻開,他手指觸上牛奶,拿起,遞回:“謝謝,不用了。”

女孩愣了下,笑容剎那間凝固,而後又重新綻開,漫不經心地嘁了聲,嘀咕了句:“這麽見外。”

随後,她賭氣似的,從他手裏拿回牛奶,摳下吸管紮開,又把原本放在自己課桌上的那盒也打開,兩盒旺仔同時握在手裏,兩根吸管排排站,一起被她咬在齒間。

喉嚨滾動着,她使勁吸了一口,眯起眼睛,發出滿足聲滿足的喟嘆。

周時憶靜靜別過眼,嗓子莫名竟有些幹。

“砰。”

一聲門響将他從深沉的夢境中喚醒,唇邊微微一溫,帶着水的濕潤。

周時憶睜開眼睛,看見張莫微笑的臉。

“退燒了沒?”張莫問着,随手就要拿手背去貼他額頭。

周時憶側過臉去,避開他的手背,手臂撐着身子坐起。一開口,嗓音沙啞如砂磨過:“吃過退燒藥了。”

“哦。那吃完飯再好好睡一覺吧。”

張莫把水杯遞給他,起身出去了,片刻後拎着兩個餐盒進來,“給你買了點粥。”

“謝謝。”

周時憶喝完水,在張莫把粥端到床邊之前從床上下來,拉開椅子坐到了書桌旁。

“上午忙不忙?”

“還行。就是6床的病人狀況不太好進了ICU。”張莫語氣習以為常,周時憶捏着湯勺的手指微頓了下,也沒說什麽。

他們這一行,目睹了太多轉瞬即逝的生命,雖不至于麻木,卻也能在聽到這種事情時輕松做到面不改色。

白粥濃稠,大概是怕他沒胃口,放了好多白糖,周時憶拿勺子慢慢攪動着,埋頭一口一口喝幹淨。

張莫看他喝完,又重新幫他倒了水,讓他吃了退燒藥,才看一眼時間說:“我得回去上班了,你就安心在家睡覺吧。”

周時憶嗯了聲,張莫便收起餐盒匆匆去了,門關上,發出一聲輕響,空蕩的房子再次陷入安靜。

周時憶在椅子上坐了會,手機傳出一身輕響,置頂聊天框顯示一條未讀微信。

陳陳:【好,見面聊。】

他靜靜看着聊天頁面,起身換了衣服,拿起手機出門。

陳陳發完見面聊的微信,點開表情包頁面想選個搞笑的表情包一起發過去,選來選去還沒選到合适的,就被陳建國訓話了:“好好吃飯,吃完飯再玩手機。”

她吐了下舌頭,随手将手機放在桌面上,埋頭扒了兩口飯。

她媽媽陳美芽女士給她夾了片水煮魚,随口問道:“那個周時憶真是你高中同學?”

陳陳一頓,怎麽連她媽媽都知道周時憶了?

她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夾了根青菜在嘴巴裏咯吱咯吱嚼,陳美芽耐心等她咽完,又問:“他就是那個高二上完就被醫科大提前招走的學生?”

“對啊。”陳陳咋舌:“媽,你怎麽連這事都知道?”

“你告訴我的啊。”陳美芽回憶着,嘴邊噙着絲調笑:“那年暑假你自己跟我說你同桌提前上大學去了,說到最後還哼哼唧唧抹鼻子,說自己其實挺舍不得他的,你忘了?”

陳陳:“……”

這她倒真忘了。

她還為周時憶抹過鼻子?可真幼稚。

陳陳哼哼笑了下,随時貫穿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的聊天準則:“媽,你記憶力可真好。”

美芽女士沒接她的茬,盛了碗藕湯放在她面前,一副意有所指的語氣:“我當初一直以為你那同桌是個小女生呢。”

陳陳塵封的記憶随着滾燙的藕湯被慢慢喚醒,這會全想起來了。

當初和周時憶同批被提前錄取的學生一共有三個,期末考試後,學校就把三位學霸的照片貼上了光榮牆,認認真真地宣傳了一整個學期。

後來陳美芽來開家長會的時候,陳陳還特別與有榮焉地把周時憶的照片指給她看,激動的小手在他那張不茍言笑的臉上使勁戳着,“媽,媽,看,這個是我同桌!”

美芽女士當時還特別給面子地拍了周時憶的照片,說要拿回去給她家老陳看看呢。

可怎麽轉眼十一年過去,舊手機還在,怎麽手機裏的冷峻少年就無端變成了她回憶裏的嬌羞少女了呢?

陳陳決定收回她媽記憶力不錯的話。

這邊陳陳和陳美芽還沒掰扯清楚,坐在對面的老陳又來添亂:“你那個同桌的他結婚了嗎?”

“沒。”陳陳回憶完往事,又埋頭到水煮魚的誘惑當中。

“那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陳陳一顆顆夾走魚肉片上的花椒,随口回:“據說是沒有。”

老陳有點不滿意了:“什麽叫據說?你們不是老同學嗎?你怎麽連這都不知道。”

那我應該知道嗎?

“都那麽多年沒見過了,哪能那麽了解?”,陳陳偷偷翻了個白眼:“我媽還是你老婆呢,不照樣不知道你在我屋床墊底下藏了私房錢嗎?”

陳建國:“……”

陳美芽冷哼:“陳建國你出息了啊。”

“這不是你快過生日了,我想攢錢給你個驚喜嗎?”

高大挺拔陳建國同志诙諧地縮了下腦袋,又梗起脖子看向陳陳:“說你的事兒呢,怎麽又扯到我了?不是我說你,你但凡對你身邊的男生多一點關注,也不會單身這麽多年!”

陳陳放下筷子,默默嘆了口氣:“爸,我跟您說實話,我這些年除了學習工作,剩下的時間都用來關注男性了。”

“你那不叫關注男性,你那叫追星。”

陳建國撇撇嘴,氣笑了:“成千上萬個女孩去追那一個男的,相當于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競争激烈程度可堪比高考。話說回來,高考還有一本、二本、三本院校可以選擇,有一、二、三志願可以填報呢,你天天逮着那一個男明星花癡,能成嗎?”

“爸,你放心吧,”陳陳一臉真誠:“我同時花癡十幾個呢,東邊不亮西邊亮,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說不定哪天我就能給你領回來一個!”

陳建國:“……”

陳建國放下筷子,看着對面埋頭水煮魚片中的陳陳,滿目蒼涼,仿佛已經看到她單身一萬年的結局。

作者有話要說:  陳陳:我都同時關注十幾個男性了我家老陳還不滿意,我太難了!

又是肥肥的一章,我誇我自己,嘻~周五啦,快來聊天,快拿營養液灌溉你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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