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概括

“為什麽,”她嘟起了小嘴巴,揪揪衣袖,不開心地道,“我不做行不行?”

“聖上浪費糧食,若不小懲以戒,您如何會記得牢。”君泠崖将她方才看過的奏狀遞給她。

“我下次不浪費了,不要看好不好?”她嘴上說着不願意,雙手卻恭敬地接過奏狀,老實地翻開,看來她也是知道壞豆腐的口是打了封條,不會輕易松動的了,“我下次會乖乖地吃完的。”

“下次的事下次說。”君泠崖果然一聲也不軟,拿了一沓厚厚的宣紙擺在她面前,将一管紅雕漆牡丹紋筆塞進她手裏,“聖上,請吧。記得,是要将奏狀的內容概括給臣,以便臣批閱。”

“嗚……”她可憐兮兮地摸摸右手的指頭,自我安慰道,“小指頭對不住,又要你變得紅通通了,一會兒寫完,我就好好給你按揉。”

大抵是着墨的力道太重,嬌嫩的肌膚受不住摧殘,每次她提筆落字,小指頭都會含羞帶怯地紅了邊,等松了筆過段時間才會恢複,因而每每被罰寫字的時候,梅月都會幫她準備一小盒的清涼膏藥,幫她祛紅。

這一次寫完,她的指頭又變成了蘿蔔紅。這幾份奏狀她已來來回回看了數次,裏頭的字深刻地印在了腦中,若是接通了記憶的筋,她便能倒背如流了。但對于初次接觸這種活兒的她來說,這種學習方式太過陌生,懵懂無知如在深海漂浮,找不到方向,還是君泠崖實在不忍心她一頭霧水,點撥了她幾句,她才找對方法。

君泠崖讓她概括奏狀的內容并非毫無道理,奏狀是形式文書,用書語言與口語大相徑庭,其內容不但要列明事情起因與處理方式,還得添油加醋地寫上幾句敬辭,整一篇閱覽下來,內容繁冗複雜,看完得花不少時間。

讓她概括內容,一來是為了以後她親自批閱奏狀而奠基,二來私心的說,是他太過疲乏,需要一個人幫其排憂解難。

她的能力就像一個隐藏的火藥,如果找到了線引,那只要一小簇火苗,便能讓她熊熊燃燒,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而已經填飽肚子的她,幹勁可謂十足,學習到新的東西,讓她充滿了求知欲,眼神裏明明白白地寫滿了“好奇”。

到午膳的時候,她氣喘籲籲地擱下筆,吹了吹紙上的墨,雙手乖乖地将課業上交給壞豆腐:“給你,寫完了。”

為了方便壞豆腐看,和将“節儉”的優良傳統貫徹到底,她在梅月的指導下,将一大張紙剪成幾份,每份都盡量用正反兩面寫,以節省紙張,寫完後,再将本奏狀的紙夾進奏狀裏。

君泠崖還在低頭忙碌,皇興寺一事,令他焦頭爛額,許多政事因此耽擱。奏狀堆積到今日時,都已籠成了高低起伏的山脈。

他實在無暇擡頭顧及她:“聖上,請将您概括的內容念給臣聽。”

“噢,”她乖乖展開紙,一字一句念道,“岷江大旱,饑民死之七八,請開倉救濟。”

君泠崖朱筆一頓,拿過她手裏的奏狀,認真看了一遍,提筆批複後,丢給于公公:“即刻去辦。”

于公公下去辦了。

她乖乖地問:“還要繼續念麽?”

“念。”

“噢。”她應了一聲,繼續念了。她腦子雖不好使,但這概括能力還是學得有模有樣,無形中幫君泠崖減輕了許多壓力。

只不過,同樣的事情做多了,她就厭煩了,等午休過後,君泠崖想讓她再幫分擔一點,她就不樂意了。

揉揉小指頭,她一副你欺負人的模樣盯着他:“小指頭紅了,休息好不好?”

紅通通的指頭就像一個被人打的孩子,哭紅了臉,委屈地控訴他。君泠崖心尖蹿上一絲絲疼意,才發覺她嬌嫩的指尖竟然長了一層薄繭,生生毀了她手指的細長曲線。細想,若是不生在帝王家,她此時當是相夫教子的普通女兒家,何至于今日被鎖在深宮的牢獄裏,毫無自由,行事做派都有一雙雙眼睛盯着,就等着她哪天出個岔子,将她趕下龍位。

君泠崖微不可查地輕嘆,心酸苦楚都随着這聲嘆落到地底,抽枝發芽,長出一樹悲哀。他很少嘆息,但她卻全霸占他所有的嘆息次數,他也不敢逼她太緊,揮揮手讓她玩去了。

她像斷了線的風筝,蹦蹦跳跳地跑出去玩了。

可是皇宮雖大,但遠不及外面的民間來得新鮮,除了花園景致便無認為可讓人駐足圍觀的東西了,那些假山假水看一次還覺得新鮮,看多幾次便覺得跟吃了一桶油般,膩得想吐。

不好玩,沒事做。

她氣呼呼地踢着腳尖的小石子,無聊地負着手,東搖西晃:“好無聊好無聊。”

“聖上,不如到文淵閣看看?興趣能找到幾本有趣的話本。”梅月提議道。

“話本?”她雙眼登時散出光亮,高興地拊掌道,“好呀好呀,快去。”

到了文淵閣內,龐大的書群豁然展開,如波瀾壯闊的大海一波一波地蕩開海浪,将古老而滄桑的氣息拂來。

她高興得如入水之魚,滑開魚尾便游向書海深處,連秘書監的道禮聲都充耳未聞。

好多好多書,眼花缭亂,暈乎乎。

她揉了揉被書撐滿的雙眼,琳琅滿目的書冊,一排排如山般綿延到底,盡頭都不知在何方,她的手剛試探地伸向一本書冊,又被旁邊那本似乎更有趣的書冊吸引,又收回手,放肆地剛想“染指”那本,結果目光一轉,似乎另一本更有趣,又收回手。

找了半天,撿了西瓜丢了芝麻,合心意的都沒找着,她還越來越往閣內跑,不知不覺,竟然跑到了一處角落。

她苦惱地皺皺鼻頭,抱怨道:“梅月,好多好多書,不知道看什麽。”

梅月無奈一笑,掃了眼羅列一排的書冊,随手挑了一本拿給她:“聖上,你瞧瞧這本如何?”

“好呀。”接過一看,翻看兩眼,她就打起了瞌睡,好無趣的話本,不好看,踮着腳尖就往原位放回,梅月急忙要接過幫她放入,誰知兩人的動作打了架,波及到旁邊的書冊,嘩啦啦地幾聲,幾本書冊不堪受連累,集體出逃地脫離書架母體,跳到冰冷的地上。

“哎呀。”一、二……七,掉了七本書,要乖乖撿起來,放回去。她彎下腰,幫梅月撿書,突然一本書闖入她的視線,“起居注?這是什麽書呀?”

梅月接過一看,細彎的娥眉蹙起。

這是一本起居注,記載了先後的轶事,翻開一看,這本書冊裏字字句句都是仔細斟酌過的,其中不乏溢美之詞,而著書者竟是起居舍人。書冊已被翻得帶了卷,昏黃的書皮顯露出書冊的年歲。

聽聞先皇對先後情深意重,兩人兩情相悅,焦孟不離,因而先皇為了先後,要開一本先後起居注的先河,也并非不可能。左右這事兒都是天子說了算,只要私底下著書,不讓那些骨鲠之臣抓住把柄便成。

只是沒想到,先後離去十數年,這本曾被先皇捧在手心裏,日夜閱覽的書冊,就被塵封到這旮旯裏頭,與漫天飛舞的厚塵作伴。

翻到書冊的最後一頁,最後一行字,痛心地止在了“入葬”兩字之上。

而先後過世後的內容,竟然是先皇親筆所寫,字字誅心,力透紙背。梅月仿佛看到十數年前,昏黃的宮燈下,先皇一夜之間蒼白了頭發,嘶聲痛哭,用鮮血在轶事上痛心寫下他的痛意。

再一頁頁往前翻,翻到先後生産時,梅月一怔,停住了手。

“梅月,這是什麽呀?”她湊熱鬧地把小腦袋拱過來,虎頭虎腦地偷看。

梅月趕忙将書冊阖上,勉力一笑:“沒什麽,聖上找到心儀的書了麽?”先後的概念對于李千落來說,太過模糊,雖然她十數年都沒享受過母愛,但骨子裏的母女情意還是存在的,現在還不宜揭她瘡疤。

“找到啦,這本書好有趣,我可以拿回去讀麽?”她樂滋滋地捧着一本書冊,愛不釋手地撫摸封皮。

“當然可以,這兒的書您都給拿回去讀。您還要看什麽,我們一并帶回寝宮。”

“不要啦,就看這一本。”她很容易滿足。

梅月點點頭,幫她把挑好的書收拾好,與守閣官道了聲,連着那本轶事一并帶了出去。

回到寝宮,她趴在雕龍紋倚紅榻上,津津有味地翻看起來。

梅月沒打擾她,往桌上放幾碟點心,跟她告了聲,就往宣政殿去了。

傍晚,君泠崖出來走動時,梅月悄悄地将那本起居注送到了君泠崖手裏:“王爺,請看。這是奴在文淵閣的角落裏找到的。”

君泠崖接過翻了幾眼,眉頭微蹙,先皇對先後用情至深,怎會由得這本起居注擱在角落裏。

內心的疑惑打了死結,直到這本書冊的啓開,結才慢慢解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生日,加更喲。

第二更5:00 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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