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結婚
結婚那天,陳玉嬌是從陳大伯家裏出門的,換了身紅色的新衣服,頭發簡單的盤起來,臉上都沒怎麽上妝,胭脂水粉也沒有,想打扮好看都不行,最後沒辦法,她自己偷偷做了一些。
摘了附近她說不出名字的紅色小花,然後放在碗裏慢慢地把花瓣舂成厚漿,用布片過濾取汁,再拿一塊幹淨的布,剪成巴掌大小,放到花汁中浸泡,等完全浸透取出曬幹,就成了胭脂。
她是見過自己身邊丫鬟做的,不過用的材質都是上好的,如今只是勉強用用。
修了眉,染上唇脂,看着倒像是那麽回事。
陳玉嬌心裏雖然還是有些不得勁兒,想着若是還是原來的她成婚,爹娘肯定請最好的繡娘為她制作嫁衣,嫁妝更是要上百來擡,十裏紅妝,人人羨慕,如今卻簡陋成這樣。
不過好在她适應的也快,別看她從小嬌慣的不行,父親更是把她捧在手心裏疼,處處順着她的意,但好在還有個性子清冷的母親管着,讓她到底沒有養歪了。
她從小就是個人精,欺軟怕硬,對着她那毫無原則的爹爹,那是從不手軟,一不如意就哭,玉雪兒般的團子,百戰百勝。但一對上她娘親,立馬乖的跟貓兒一樣,安安靜靜聽話的不行。
大概是這個緣故,雖然心裏有些不如意,但也知道就算是哭也沒人心疼,還不如養足精力好好過日子。
除了這些,陳玉嬌還把陳奶奶昨晚送給她的玉佩戴上了,說真的,她也沒想到陳奶奶竟會拿出羊脂玉出來,晶瑩潔白,細膩滋潤,還是一塊兒上好的羊脂玉,幾近無瑕,哪怕是她,當初也只有一塊兒指甲蓋大的,這還是爹爹無意中得到的,請人刻了兩枚,大的給了娘親,小的雕刻成花給她當手鏈戴。
陳玉嬌摸了摸胸前的環狀玉佩,喜歡的不行。
俞錫臣是中午來接她的,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一身軍裝,精神奕奕,喊了人,然後給了幾個小輩糖,将人從房間裏抱出來。
外面雖然下着雨,但借了一輛驢車過來,其實就是驢拉着木板車,是平時隊裏拉貨物用的。
有兩人站在旁邊,舉着用蛇皮袋縫的蓋子遮着雨。
俞錫臣抱着陳玉嬌坐在後面的木板上,底下墊着破布,自己則坐在前面趕驢。
陳玉嬌看着這場景,莫名覺得有些羞恥,低着頭不敢擡起來。
這也太寒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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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還有孩子跟着跑,每個人手裏拿着一面大芭蕉葉子擋雨,臉上笑嘻嘻的。
也不顧自己有沒有淋濕。
隊裏難得有喜事,自然高興。
好在陳家不遠,幾步路就到了,一到陳家門口,俞錫臣就趕緊抱着陳玉嬌下了車。
雖然有人幫忙遮着,但還身上還是染了濕氣,這兩天一直下雨,氣溫也降了下來,涼絲絲的,穿的少了還有些冷。
陳家已經來了好些人,陳爸和陳大哥他們房間各擺上一桌,這還不夠,院子裏還特意搭了個簡陋棚子。
陳玉嬌被送進了房間,屋子昨天布置的,她還沒看過,門、窗戶和牆上都貼了紅色的囍字,房間也被徹徹底底打掃了一遍,還添了些其他的東西,紅色的印花瓷盆、痰盂,床上的被套也換了,甚至還多了一面鏡子……
俞錫臣抱着她呼吸有點重,感覺自己身子越來越低,陳玉嬌還下意識伸手拽他。
怕他把自己給摔了。
俞錫臣低頭看了她一眼,覺得被看輕了,趕緊加快步子,進了屋後,将人放到床上去。
屋子裏陳媽和三個嫂子都在,還有一些臉生的婦人,個個面帶喜色,嘴裏不停說着好話。
陳媽一把拉過一個中年婦女到陳玉嬌面前,“林嬸,就看你了。”
這個叫林嬸的婦人笑眯眯應了,她穿着一身幹淨的灰色工裝,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本厚厚的紅色封皮書,陳玉嬌沒看清,好像是什麽語錄。
人将書翻開,然後開始照着上面念出句子來,慷慨激昂。
陳媽拍了拍陳玉嬌,“快,跟着讀。”
陳玉嬌以為是這裏的風俗,便和俞錫臣跟着念了起來。
“團結就是力量!”
“虛心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我們應當永遠記住這個真理。”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婦女能頂半邊天。”
……
最後林嬸子铿锵有力道:“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
“俞錫臣和陳玉嬌同志今日結為夫妻,希望你們能在這段婚姻中一直和和美美走下去,團結有愛,互相扶持,争取為我們生産隊、為我們國家的繁榮昌盛貢獻自己的力量!”
“鼓掌!”
“啪啪啪……”
房間裏頓時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陳玉嬌也給面子的鼓了鼓掌,見旁邊的俞錫臣慢了半拍,還伸手搗了搗他。
這人怎麽呆呆的?
俞錫臣默了默,趕緊伸出手拍了幾下。
外面放了鞭炮,應該是開席了,屋子裏的人聽到動靜要往外走,陳玉嬌和俞錫臣也要出去敬酒。
這時候都沒什麽吃的,陳家還算大方的了,每桌子湊出八碗菜,不過一眼望去差不多全都是素的,偶爾兩碗菜裏夾了肉沫子,不過一端上來就被人哄搶光了。
俞錫臣昨天拎了一些肉過來,是他淩晨去縣裏排隊買的。
當時拎到陳家時,路上都看呆了人的眼。
一個個都說陳家找到了好女婿。
陳媽笑得嘴都合不上,吃完飯也不顧外面下沒下雨,非要跑到周家門口喊幾嗓子。
生怕周家人不知道。
陳玉嬌和俞錫臣端着碗敬酒,其實就是敬茶,這時候哪有什麽酒?那都要花錢買,誰舍得?
茶葉倒是不稀奇,這邊人家裏屋前屋後都有茶樹,春天摘了在鍋裏炒一炒就能喝,就是廢了點柴火而已。
每桌子都敬了一杯,然後兩人也坐到陳爸陳媽那裏吃吃喝喝。
差不多下午兩三點鐘,人才陸陸續續吃好告別。
陳玉嬌和俞錫臣站在門口送人,最後走的的是陳大伯一家,看着這對兒新人,陳大伯心裏感慨緣分還真是奇妙,原先一直以為周志軍才是他侄女婿,沒想到都快定下來了卻換了個人。
伸手拍了拍俞錫臣肩膀,“好好過日子,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有事就來找我,能幫的肯定會幫。”
這個承諾算是十分深重了。
俞錫臣點點頭,臉上帶了感激,正準備回上一句時,旁邊的陳爸就先開口了,“哥你說這話就見外了,我有事不找你找誰啊?”
那理所應當的語氣,聽着就十分欠揍。
陳大伯額角一跳,但也說不出反駁的話,沒好氣道:“我懶得跟你說。”
陳爸一點都不怕,還十分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站在旁邊的俞錫臣都不知道怎麽接話。
反倒是陳玉嬌聽了捂着嘴笑,覺得陳爸好玩。
俞錫臣:“……”
這家人好像哪裏不一樣?
陳大伯帶着陳奶奶和陳大伯母走了,不過兩個堂哥倒是留下來幫忙。
期間,俞錫臣還回了房一趟,拿了一袋瓜子出來,每家都抓了一把。
禮節一點不落。
陳媽遠遠看見了心疼,把陳玉嬌拉到旁邊偷偷問:“女婿給了啥啊,咋不我們自己留着?”
誰家結婚吃了還帶着,多虧啊!
陳玉嬌無所謂,她倒是覺得這個夫君挺會做人的,以前她也參加過婚宴,臨走時确實會被送點東西,不過娘親都是讓身邊的丫鬟收起來,還讓人記下,準備等以後她成婚時回過去。
“吃的吧,看着也不是多貴,媽,我……男人多會做人啊,到時候大家肯定都會誇我們陳家好,把周家胡家比下去了呢!”
陳媽一聽這話,再順着這意思一想,也覺得有道理,就周家婆子那摳門樣兒,肯定沒他們家大方。
不是她吹,現在誰家酒席上有肉啊?最多端上一盆蛋湯,雖然她讓兒媳婦把大半肉留下來了,但看那些人走的表情,就知道這頓飯讓他們滿意了。
“行吧,不過還是虧了,以後可不能再做這傻事。”
“瞧您說的,我難不成還要再成一次婚?”
“呸呸呸,說啥不吉利的呢?”
下午,陳玉嬌就去廚房幫忙洗碗,一大盆子碗碟,都是借來的,男人們則在外面搬桌子搬凳子還回去,幾個孩子也不停歇,又是擦桌子又是掃地。
一直忙到晚飯,這次是一家人一起吃,自然要夥食好一點,拿出沒吃完的肉,就着陳爸在山裏采來的蘑菇煮了一大鍋肉湯。
今天早上雨小了點,他便跑到山裏看了看,他們這邊都是山,雨後蘑菇多,但沒人敢采,前年還有吃死人的事,但陳爸不怕,他從小就跟着老爺子往山裏跑,哪種蘑菇能吃哪種不能吃他看一眼就知道了。
新鮮采的蘑菇鮮嫩無比,咬在嘴裏還帶了股嚼勁,與肉煮在一起,格外下飯。
陳媽知道一家子的飯量,特意煮了一大鍋,然後每人就着肉湯蘑菇喝了個飽。
連陳玉嬌都喝了一大碗湯。
送走了兩個堂哥後,天也黑了,陳玉嬌回了房間,然後拿了盆出來去廚房打熱水洗漱。
等她再次回來後,俞錫臣也在屋裏,看到她時,愣了愣。
床前面有一張木澡盆,邊上還放着幹幹淨淨的衣服。
看到她這樣子,明白這是要洗澡,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你先洗,我出去待會兒。”不等她說,自己便轉身往外走去。
順道還将門關上。
陳玉嬌側過頭看了他一眼,見狀,咬了咬唇,剛才還想着怎麽說呢,沒想到這人還挺自覺的。
頓了頓,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爹娘,她娘親雖然性子清冷,但卻事事以爹爹為主,所以她來到這裏後感覺很奇怪,陳家明顯就是陳媽說了算,幾個嫂嫂也是,在家裏地位都挺高的,所以她對成婚一事并不怎麽排斥。
她想着有陳家可以依靠,而這知青又是一個人在這兒,以後應該不會受什麽委屈。
但現在卻覺得,或許他這人本來就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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