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沉默

“出工了——”

俞錫臣皺着眉頭睜開眼,旁邊陳玉嬌一點反應也沒有。

外面集合的號子還在喊,頓了頓,從床上坐了起來。

揉了揉有些脹痛的額角,然後輕輕推旁邊睡熟的陳玉嬌,“醒醒。”

“……”絲毫反應都沒有。

屋子太黑看不清東西,俞錫臣便摸索着下床點了燈。

昏黃的燭光讓房間稍微亮堂一點。

再次回到床上坐下,拿了床尾的衣服套在身上。

擡眼看向裏面,人睡得香噴噴的,正猶豫着,房門就被敲響了,外面傳來陳大哥的聲音,“幺妹,小俞,快起來,要上工去。”

院子裏還有陳媽抱怨的念叨,“煩不煩人,天都黑了還要我們去上工。”

“咋那麽讨人嫌呢?”

俞錫臣沒理會,用力推了推睡在裏面的人,“起床了,快醒醒。”

“陳玉嬌……醒醒了。”

“嗯……”陳玉嬌不耐煩的哼哼唧唧,剛好這時外面的喇叭又響了。

揉了揉眼,又伸了個懶腰,含含糊糊問:“怎麽啦,天亮了?”

感覺自己沒睡多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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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磨磨蹭蹭從床上坐起來,但眼睛卻沒睜。

俞錫臣幹脆直接将床尾的衣服拿來往她身上套,順便解釋道:“要去上工。”

這事他沒經歷過,不過卻聽朱兆輝他們說起過,好像每年農忙時晚上也會将社員們叫起來上工,前段時間還提了一嘴,讓他們做好準備,因為現在畢竟已經五月份多,差不多快了。

據說南方這邊最忙的就是雙搶,每年七月中旬左右,既要搶收早稻、又要搶着栽種晚稻,那才是真的苦。

陳玉嬌并沒覺得俞錫臣給她穿衣服有什麽不對,閉着眼睛,又是伸腿伸胳膊的。

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完了,還理所應當的要求,“我口渴了。”

看得俞錫臣想甩臉子。

他發現了,這人其實就是蹬鼻子上臉。

“哦。”淡淡的回應了一句。

并沒有什麽動作,直接道:“走吧,別出去晚了。”

“還沒穿鞋!”陳玉嬌皺着眉頭不滿。

從被子裏伸出一雙玉足,“陳玉嬌”的腳長得好,小小的一個,一只手就能握下,白白嫩嫩,還帶了點肉,尤其是腳趾,個個圓潤可愛。

在昏黃的燈光下,更是白淨瑩澤。

與從前她的一般無二。

俞錫臣視線落在在上面,沉默了一下,最後什麽都沒說,直接轉身就走了。

心裏堵了口氣,她又不是祖宗,幹嘛要伺候她?

自己雖然好脾氣,但并不是沒脾氣。

陳玉嬌見他撂下自己直接走了,這才睜大眼睛,其實她早就醒過神了,就是想偷會兒懶。

看着他毫不猶豫的背影,咬了咬唇。

發現這人不是好欺負的。

不穿就不穿嘛,她自己也長了手。

下了床自己乖乖穿好鞋子,然後又跑到桌子前喝了口水。

推門出去,陳媽他們已經站在院子裏了,一個個哈欠連天,看到她出來,便道:“鑰匙帶了不?”

“帶了。”

拍了拍口袋,發出清脆的聲音。

陳媽點頭,扭頭對俞錫臣道:“那行,小俞你就送幺妹去趟倉庫,我們先去集合。”

“大晚上的也不用那麽積極。”

“好。”

一家子呼啦啦往外走,陳媽還不放心問陳大嫂,“跟狗娃打過招呼了沒?”

“說了,讓他注意點。”

“嗯。”

也不怪陳媽不放心,主要是隊裏以前發生過惡心人的事,趁着大夥晚上上工的時候,直接跑到人家裏偷東西。

雖然最後找不到人,但差不多也猜到是隊裏的那些混混幹的。

也是人家脾氣好,忍氣受了,要是換做她,肯定跑到每個混混家裏扒了一層皮。

走了一小段路,幾人在岔路口分開。

黑漆漆的一片,路還有點不平整,陳玉嬌有點不敢走,好在有俞錫臣陪着。

不過他不說話。

悄悄扭過頭看他,天上有月光,模模糊糊看到人的臉。

抿了抿嘴,突然帶着讨好的口吻道:“我發現你長得還挺好看的!”

往日她最喜歡的就是丫鬟們誇她漂亮了。

尤其是清霜那張嘴,每每都讓她心情愉悅。

想了想又道。“難怪媽說我有福氣了,你不僅長得好,還能幹,性子也好。”

“也不知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好事,要是錯過了你,可不得哭死。”

一邊說着一邊拿眼睛看他神色。

“……”俞錫臣面無表情。

聽着她這拙劣的馬屁,內心沒有一絲波瀾。

這人就不能給好臉色,不然還不定又怎麽欺負你。

淡淡的說了一句,“走吧。”

陳玉嬌鼓了鼓嘴,不滿意他這态度。

自己都示弱了,怎麽還拿喬?

不過這次倒沒膽子使小性子不理會人了,路有點難走,主動伸出手抓住他衣服,并且偷偷打量他神色,見沒有被甩開,覺得他心裏是沒生氣的。

便放下了心,神色又輕松起來。

她每次闖了禍就是這樣,主動纏着娘親不放,若是娘親只是冷着臉沒趕她走,那就意味着是是假生氣,不用害怕,但若是直接不想見她,那就麻煩大了。

俞錫臣不知道陳玉嬌的心思,垂下眼看了下她,掠過被她抓住的衣袖,心裏莫名軟了下來。

他這人只有自己知道,其實脾氣根本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般好,心也又冷又硬,若是真想拿捏他,恐怕是自以為是。

原以為她是仗着有家人撐腰想壓他一頭,現在來看,恐怕是他想多了,她其實就是小性子作怪,根本沒想到這層面。

俞錫臣将她送到倉庫這裏後沒走,等有人過來拿農具了才對陳玉嬌道:“等會兒跟我們一起過去。”

大晚上的留她一個人不安全。

陳玉嬌趕緊點頭,她就怕待會兒留她一個人在這兒。

黑乎乎的,萬一有妖怪來抓她怎麽辦?嬷嬷說,妖怪最喜歡漂亮女娃子了,吃起來香。

俞錫臣也幫忙拿了農具,鎖好門,陳玉嬌就跟在他們後面。

摸着口袋裏的鑰匙,走了幾步,突然對身側的人小聲道:“要不明天我把鑰匙給你,你幫我鎖個門?”

說到這個眼睛亮晶晶的,覺得自己這主意好。

這樣她就可以在家睡覺不用出來了。

俞錫臣偏過頭來看她,也不知道她怎麽能如此厚臉皮?這麽輕松的活兒她竟然還想着偷懶。

在他從小的教育中,一向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再苦再難都要自己扛,別人的時間是屬于別人的,沒道理浪費在你身上。

所以很不明白她這大言不慚的要求怎麽說得出口,尤其還是這麽簡單的活兒。

陳玉嬌見他不說話,伸手戳了戳他腰。

俞錫臣拿眼睛瞥她,見她一臉無辜的樣子,心裏都沒生氣,因為知道氣也是白氣了。

直接回了句,“忘了王瞎子的事了?”

“要是被人告到大隊長那裏,還想不想幹了?”

陳玉嬌垂下頭,不說話了。

咬了咬唇,突然擡起頭看看他,有些委屈道:“我們不是夫妻嗎?”

夫妻又不是外人。

俞錫臣聽了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結了婚的人了。

看着她,夜色下的臉龐并不是很清楚,但他卻在模糊的五官中仿佛看到了那雙清澈見底的瞳孔,就如她人一樣心思淺顯易懂。

他知道自己有些敏感了,在經過那場支離破碎的遭遇後,尤其是眼睜睜看着最親近的人一個又一個的死在他面前,他的心境早已不複過去那樣平和,仿佛紮着刺,總是時不時的冒出尖來。

俞錫臣突然沉默下來,不過卻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

緊緊的。

陳玉嬌皺了皺眉,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低下頭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

大手包裹着小手,看着有些親密。

心口那裏突然跳的有點快。

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最後什麽都沒說,默默的跟在他旁邊。

陳玉嬌跟着人一路去了水田那邊,生産隊長正在安排事兒,俞錫臣他們将農具交了上去。

陳媽他們不在這邊,應該是做其他活兒去了。

俞錫臣和幾個年輕人被安排挑秧苗,隊長覺得他們年輕有勁兒,眼睛也好使,所以幹這個。

大家都沒意見,直接拿了農具就走。

陳玉嬌要跟在他身後,旁邊人看了笑,有個婦人還打趣道:“喲,小夫妻倆的感情可真好,黏糊糊的舍不得分開呢。”

陳玉嬌一聽,臉紅紅的,說不出來話。

心裏羞惱人家說的太直白了。

俞錫臣也有些不自在,回過頭對陳玉嬌道:“你在這兒等着我,路不好走,萬一摔了我顧不上你。”

又不放心多說了句,“自己找個空曠的地方站着,注意腳下,別被蟲咬了。”

“哦。”

陳玉嬌低頭看了看,生怕有蟲過來。

随口也囑咐了句,“那你也小心點。”

俞錫臣腳步一頓,眼裏柔和了些,“嗯。”

挑着擔子跟在其他人身後。

“幺妹啊,結婚好不好呀?”

俞錫臣一走開,那些婦女就忍不住八卦問。

陳玉嬌看着這群愛打聽事的婦女,臉上有幾分害羞,但又怕被人小瞧了去,愣是梗着脖子道:“當然好了,我男人可疼我了,啥事都不讓我幹。”

“你看他那樣子就知道了,特別體貼人。”

她跟陳媽想的一樣,不管人怎麽樣,在外面一定要使勁兒誇俞錫臣,必須把周什麽軍給比下去!

走遠了的俞錫臣正垂眼看着路,聽到這話,睫毛顫了顫,抿緊嘴,也不知道心裏什麽滋味。

就是耳朵有些發熱。

他其實對她也沒多好。

旁邊幾個婦女聽了笑,又接着打趣了幾句。

她們是待會兒要插秧的,現在沒秧苗,便要等一會兒。

陳玉嬌也不怕,問什麽就說什麽,尤其是關于俞錫臣的話題,反正就使勁兒的誇,偶爾還感嘆一句,自己有福氣,找對了人。

想着讓人淡忘了之前“陳玉嬌”和周志軍的事。

“陳玉嬌”之所以落水,別人不清楚,她是知道的,約人去了後山的水塘,等了好久沒看到人,後來聽到腳步聲的時候以為是周志軍,自己主動跳進塘裏的,原以為可以借此纏上周志軍,哪知道竟是俞錫臣。

不過也好,要是周志軍她可不幹了。

生産隊長從遠處走過來找陳玉嬌,将手裏的煤油燈遞過來,“幺妹啊,待會兒幫着舉個燈,我要去其他地方看看。”

陳玉嬌一聽,趕緊接了過來,她還擔心其他人待會兒見她不幹活會不會也要讓她下去插秧。

現在好了,舉着燈而已,這個她喜歡。

“放心吧,隊長,我保證舉的高高的。”

“那好,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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