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猶豫

差不多關了十天的樣子，隊裏就開始傳汪家人要回來了。

那些熱心的老婆子還跑到汪家給那媳婦出主意，教她怎麽耍狠，怕人回來又要被欺負了，尤其是陳媽，那真是積極的不得了，教她要是再被打，直接拿刀砍。

傻得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管他是誰，狠幾次就好了。

那媳婦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壞了，整個人呆呆愣愣的，說什麽都反應不大。

陳玉嬌也跟着陳媽去看過，人瘦的跟皮包骨似的，身上全都是新傷舊疤，最可怕的是整個人仿佛心如死灰一般，都沒看到什麽生氣。

孩子也在，縮在拐角裏怯生生的看着人。

兩歲了，但還沒一歲的孩子高。

又瘦又髒。

陳玉嬌看了不忍心，這幾天自己吃飯都偷偷留一半，讓黑妞順帶着送過去，反正她不用幹什麽重活兒，可以餓着點的。

……

汪家人被關了近半個月，而也就在他們回來的前一天，那個叫阿崔的女人跑了。

什麽都沒帶，連孩子也沒要，但也沒放在汪家，而是直接丢在了陳家門口。

渾身上下就裹着一塊兒破布，這麽個大冷天的，大人都受不住，更別說是小孩子了。

這還是早上陳玉嬌從倉庫那裏回來發現的，和往常一樣，她将倉庫門鎖好後就準備回家做飯，天蒙蒙亮，不經意就看到一個瘦瘦小小的人影躲在院牆外面。

也不知道待了多久，身上都被霜打濕了，冷的瑟瑟發抖，但也不吱聲。

陳玉嬌吓了一跳，忙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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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子到她膝蓋左右，怯生生的看着她，見她過來，還扒着牆往後退了退。

站都站不穩。

陳玉嬌頓時紅了眼，慢慢伸出手攬住她冰冷的小身子，輕聲哄着道：“沒事了，嬸子在這兒呢。”

摸着她後背突出的骨頭，心疼得都快哭了。

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直起身，雖然猶豫了一瞬間，但還是抱着她進了院子。

剛走進去，黑妞恰好開了門出來，看到她懷裏的人，忍不住一愣，“小姑？”

不明白小姑怎麽把她抱回來了？

陳玉嬌抿了抿嘴，“你去燒點熱水。”

“這孩子身上冰涼涼的。”

黑妞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好。”

沒再多問，直接轉過身就去了廚房。

陳玉嬌不太會照顧人，将人抱到房間後，就去箱子裏拿了自己冬天的棉衣出來将她裹住。

“你先在這兒等一會兒，我給你找身衣服出來。”

也沒管她聽沒聽懂，直接就去拿盆和衣服。

然後又去陳媽屋子裏拿紅糖，上次陳媽告訴她鑰匙在哪兒了，所以想着弄點姜糖水給這孩子喝，她記得以前每次冬日裏出門，嬷嬷總會讓廚房弄碗姜糖水，說是驅寒。

陳玉嬌忙的團團轉，黑妞也麻利，燒了一大鍋熱水，然後又聽話的去煮姜糖水，“小姑，你去忙的，早飯我來就行了。”

這幾天農活兒不重，家裏為了省糧食開始喝粥，她一個人就可以了。

“那行，你自己慢着點。”

“嗯。”

陳玉嬌回屋給孩子洗澡，她不太會弄，手忙腳亂的，好在這孩子也乖，不說話，也不鬧騰，安安靜靜的坐在盆裏任由她又搓又擦的。

也不知道多久沒洗過澡了，身上都是污垢，陳玉嬌直接拿着洗衣服的肥皂給她洗，從頭到腳，沖了三遍才給弄幹淨。

然後趕緊給她穿上衣服抱到床上去，又拿被子将她包裹住。

這時候黑妞正好端着碗過來，“小姑？”

“好了，可以進來了。”

“嗯”

黑妞推開門，然後端着碗去了床邊上，“姜糖水剛好一口喝。”

陳玉嬌接過來，然後将碗湊到小丫頭嘴邊，“快喝，喝了就不冷了。”

小丫頭看了陳玉嬌一眼，然後垂下睫毛，張開小嘴開始慢慢吞咽碗裏的水。

黑妞自覺走過去給她擦了擦頭發，然後對着陳玉嬌道：“鍋裏粥已經煮上了，大哥二哥他們剛走。”

她口中的大哥二哥就是狗娃狗剩。

“衣服已經洗好了。”

其實就幾條毛巾，這幾天天冷，大家洗澡都不頻繁。

陳玉嬌聽了點頭，笑着誇她，“黑妞真能幹。”

注意到碗裏的糖水喝掉不少，又将碗擡高了些。

黑妞聽了，抿了抿嘴笑。

……

陳媽他們回來時，陳玉嬌也沒隐瞞孩子的事。

吃完飯就跟大家說了這事，“不過還好沒事，剛才喝了點粥，在我床上睡着了。”

“啥意思？”

陳媽聽了好半天沒反應過來，側過頭來看她，“把孩子丢在我們家門口幹嘛？”

“她媽呢？”

陳玉嬌搖了搖頭，“沒看到。”

說着又道：“我還想問你們呢，早上出門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人？”

旁邊的陳大嫂皺了皺眉，“早上出門的時候外面烏漆嘛黑的，什麽都沒看到。”

然後擡頭看陳媽，“媽，不對勁兒。”

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其實陳玉嬌也差不多猜到了怎麽回事，但怕陳媽他們罵，所以硬是裝糊塗。

這孩子一看就是被她媽丢的，她不是什麽爛好心的人，但也做不到無動于衷。

看她今早身上的樣子就知道可能在外面站了一夜，黑漆漆的，就她一個小人，恐怕都吓死了。

旁邊俞錫臣側過頭來看了她一眼。

眼裏神色不明，似乎已經猜到了她的心思。

陳玉嬌有些心虛，神色閃躲的撇過頭去。

怕他會第一個反對。

不過讓她意外的是，俞錫臣居然主動伸出手握住她的。

沒說話，也沒再看她，但手卻握得緊緊的。

陳玉嬌愣了愣，低頭看他握住自己的手。

心裏莫名跟着松了口氣。

感覺這孩子留下來的希望又大了一點。

擡起頭，正糾結着怎麽說服陳媽他們，就見一個人影突然從外面急匆匆趕了過來，“老二媳婦？”

“老二媳婦？”

“大嫂？”

陳媽聽到聲音，趕緊站起身來問，“大嫂，你咋來了？”

“出大事了。”

陳大伯母走到正屋門口，不待問就直接急慌慌道：“汪家那媳婦跑了！”

“我早上下工了就跑到他們家去看看，準備提醒她一聲，她男人差不多這幾天就要回來了，哪知道我跑到他們家根本沒找到人。”

“我就立馬覺得不對勁兒，跑到屋裏摸了摸被子，是涼的，然後問了問隔壁，都說沒看到人，所以我就想過來問問你，這幾天你跑的勤快，看到人了沒？”

這事怎麽說都與她男人有幹系，要是汪家鬧起來，那恐怕有的是麻煩。

心裏忍不住氣她男人多管閑事。

陳家人一聽這話，就知道壞了。

感情汪家那媳婦是将拖油瓶踢給了他們，自己跑了倒好，把麻煩卻留下來了。

這要是汪家人回來了找上門，那可怎麽是好？

陳媽也不隐瞞，直接道：“今早我們家門口發現了孩子，但沒看到大人。”

“可能半夜就跑了。”

連孩子都不要，恐怕是死了心都要走。

拖了這麽些年，應該都是為了這個孩子才狠不下心，她這一跑，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所以可能是她如今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但幹啥放她家啊？要是她，肯定放大伯家門口。

這個沒腦子的！

陳大伯母聽了這話，頓時頭疼，“那行，我先回去跟你大伯說一聲。”

“咱們先做好準備，要是汪家鬧起來也好有個對策。”

說完不顧陳媽的回應就趕緊走了，比來的時候還要快，像是有什麽東西追她似的，

陳媽沒好氣的翻個白眼，然後對全家道：“看看你們大伯母，有事比誰跑的都快。”

生怕他們要把那孩子丢給她似的。

全家聽了都不說話。

想到陳玉嬌屋裏的那個孩子，一個個面露難色，他們家十四口人，在隊裏不算少了，而且底下有五個小輩要養着，再添一個，誰養得起？

又不是陳家人，憑啥要那麽好心？

陳大嫂先開口，“媽，我們還是趕緊把孩子送回去吧，好歹是姓汪的種，總不能真被打吧？”

她有兩個兒子，自己都顧不了，哪還顧得了別人？

再者，汪家人那德行誰敢惹，萬一将人養好了又給要回去，那多氣人。

陳玉嬌聽了不說話，她知道大嫂也有自己的考慮，她可以讓自己受點苦，但不能讓全家都來陪着她跟着受苦。

多養一個人就意味着家裏每個人以後要吃的少一點，這個時候，吃不飽也就沒力氣掙工分了。

“我覺得大嫂說的挺在理的。”

陳三嫂有些猶豫道：“那孩子還小，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麽性子，而且我們和汪家就在一個隊裏，要是養個白眼狼怎麽辦？”

“還是趕緊送回去吧，我們平時過去看看就是了。”

這叫什麽事？

難不成孩子親爸不養，讓他們外人養着？那要是以後誰家孩子不想要了都丢在他們家門口咋辦？

陳玉嬌擡起頭看了一眼，見家裏人這樣，還是忍不住想争取，“我……吃的比較少，要不，将我的糧食分她一半吧？”

陳大嫂皺眉看她，嘆了口氣，無奈道：“那你以後有了孩子怎麽辦？”

“幺妹，養一個孩子不是那麽簡單的事，尤其養得還是別人家的孩子，養好了可能會被要回去，養壞了甚至更倒黴，被人找上門要賠償那咋辦？”

“我們不是沒良心的人，對這個孩子我們也很心疼，但我們也得看看家裏的情況。”

覺得陳玉嬌想的還是太簡單了，哪是省一口糧食那麽簡單的？

尤其是全生産隊都知道那孩子是汪家的，要是以後病了痛了，誰知道會不會被人拿捏？

陳玉嬌抿了抿嘴，不說話了。

她明白，如果是以前的自己，自然怎麽開心怎麽來，但現在不是，必須得考慮陳家的狀況才行。

再好心也不能一意孤行。

想到這裏，也猶豫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