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吃完飯,陳媽就來陳玉嬌屋子裏看孩子。
小丫頭不知道怎麽睡的,一個人縮在床尾,沒醒,但眉頭是皺着的,感覺睡得不是很安穩。
陳媽見了,忍不住嘆口氣。
說句實在話,對這麽一個小可憐蟲她也不忍心。
其實他們心裏都知道,如果将這孩子還回汪家,恐怕真的要苦一輩子了。
或許她媽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才想了這個法子,但他們又能怎麽辦?
俞錫臣笑着對陳媽道:“媽能不能把孩子先抱去你們屋,我想和嬌嬌說幾句話。”
陳玉嬌在旁邊垂着頭,聽了這話,忍不住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攪了攪手指,心裏悶悶的。
陳媽沉默的點了點頭,走過去将床上的孩子抱起來。
小丫頭睡得熟,被她抱起來也沒醒。
低頭看了一眼,然後對俞錫臣道:“那你們聊吧。”
又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人一走,房間裏就陷入安靜。
最後還是陳玉嬌先打破局面,悶悶不樂道:“你要說什麽?”
其實她也猜到了,肯定是要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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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高興道:“你別說了,我知道自己錯了。”
“我心裏也不好受。”
俞錫臣看着她,然後伸出手拉住她的,帶着人走到床邊上坐下。
側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開口道:“你并沒有做錯什麽,所以并不需要這麽愧疚自責。”
“換做任何人,比如大嫂,二嫂,三嫂還是媽,如果看到那個孩子早上站在院子外,肯定會和你一樣将人抱進來。”
陳玉嬌擡起頭看他。
清澈的瞳孔裏多了些光亮。
“你考慮的是對的,看那孩子的樣子就知道汪家并沒如何疼愛她,如今她母親一跑,恐怕汪家所有的怒火全都撒在她一個人身上,兩歲的孩子,繼續活下去都難。”
“你有這份善心是值得鼓勵的事,并沒有做錯。”
“但媽她們……”
“但媽她們也沒有做錯。”
放緩聲音繼續道:“她們有自己的考慮,你想過沒有,汪家人一旦回來,若是拿孩子不停做要挾,我們家難不成一直跟他們鬧?一個生産隊裏的,低頭不見擡頭見,遲早也會心煩,到時候我們還能一直堅持下去嗎?”
“如果那孩子哪裏出了問題,我們的好心可能會變成別人讨伐的借口,而且家裏如今并不富裕,多養一個人也是加劇負擔。”
“最主要的是,如果有一天我們有了自己的孩子,你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嗎?”
陳玉嬌抿了抿嘴,很想說自己可以,但心裏卻明白自己可能做不到。
就像她娘親,平時對她和弟弟看不出什麽差別,但她卻知道是不一樣的,就拿生病了來說,每次弟弟生病,娘親雖然很關心,但只是吩咐那些丫鬟侍從多看着點。
但如果換做她,娘親會又氣又急,沒了平時端莊清冷的樣子,藥必須她親手熬的才行,覺也不睡,每次都會整整陪她一夜,直到天亮她身體恢複了才放心。
那時候雖然不太懂,但也明白自己在娘親心裏是不一樣的。
俞錫臣看着她,不太明白陳媽他們怎麽養得,竟把她教成了這麽不谙世事的性子,似乎根本沒有經歷過什麽事情。
說句實在話,他其實不太想讓她知道那些不好事,這種近乎有些單純的性子挺好的,簡單又快樂。
但又怕她以後會吃更多的虧。
想了想還是道:“就拿我自己的例子來說吧。”
陳玉嬌忍不住看他,不明白他要說什麽。
俞錫臣笑了笑,漸漸壓低了聲音道:“我爺爺家裏世代從商,但我父親不喜歡,他喜歡讀書,還去國外留了學,大學畢業回來後就開始從事文學研究,和我母親是自由戀愛,兩個人都在學校裏教書,平時有空就喜歡互相讨論,有時候各自不服氣還容易吵架。”
“我外公還經常說,他祖上一家子都是泥腿子,沒想到有天還和讀書人攪和到一起去了,真是歹竹出好筍。”
說到這裏俞錫臣忍不住笑了。
陳玉嬌聽了也抿嘴笑。
覺得他外公挺有意思的。
但俞錫臣卻看着她漸漸收起了臉上的表情,還慢慢帶上了一絲沉重,“但後來卻出了事,我父母的那些學生仿佛突然間變了副面孔,舉報、列出各種罪狀,說他們是……”
那些話他說不出口,沉默了一下,“甚至還帶着一群學生跑到我們家裏又打又砸,将我父母綁起來在學校裏,在街道上游、行,身上挂着牌子……跪在所有人面前……”
說到這裏聲音突然哽咽了下,“那些都是我父母的學生,有的家境不好,我母親會經常喊他們到家裏來吃飯,衣服破了,也會讓他們送過來幫忙縫補,學業上不懂的,我父親會熬夜給他們準備更多的資料……”
很多都是熟臉孔,以往淳樸腼腆的模樣卻轉身就變成一張張醜惡猙獰的嘴臉。
“……”
陳玉嬌聽了不做聲,怎麽都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過往。
她平時聽陳媽說的那些事就以為很過分了,沒想到他也經歷了這些。
俞錫臣轉過頭看着她笑,“你經歷的少,不明白這世上有很多讓人無可奈何的事,我說這些不是讓你同情我,而是想讓你明白,人心險惡這四個字并不是虛幻的。”
那段日子簡直跟地獄一樣,每天都生活在恐懼中,最怕的就是又有人來鬧,原本溫暖祥和的家變得面目全非、冰冷陰暗,父母也日漸消沉,隔壁的夫妻倆因受不了折磨半夜上吊自殺,還有人裝瘋賣傻……
“媽她們不是不想幫助那孩子,只是以我們如今的情況和能力還不足以去支撐我們的善心。”
陳玉嬌看着他,突然沉默了下來。
最後将頭靠在他身上,伸出手輕輕抱住他。
“我知道。”
其實在陳大嫂她們反對時,她心裏雖然明白她們所想,但還是想将那孩子留下來,總覺得如果她不要的話這孩子就沒人要了。
就像那些話本子裏寫的俠女,如果不出手劫富濟貧,那些可憐人就要倒大黴了。
可俞錫臣的這番話,讓她對這朝代、對自己如今的情形有了更深的理解。
“可……那孩子怎麽辦啊?”
直接将人送回去好像又不大好。
俞錫臣皺了皺眉,“我來解決吧。”
陳玉嬌忍不住擡頭看他。
……
晚上吃完飯,陳家便坐在一起開始商量事情。
“将這孩子送回去?”
“嗯。”
陳媽看了一眼底下的俞錫臣,沉默了一會兒,随即點了點頭,似乎有些難受,嘆了口氣,“這孩子也是個命苦的。”
她都能想象這孩子要是送回去,日子還不知道有多可憐。
俞錫臣溫和一笑,“你們也別着急,其實汪家人回來後肯定比我們還要着急。”
在他看來,汪家人一回家,恐怕自己就恨不得立馬将這孩子給扔了,怕浪費糧食。
“也是這個理,就他們一家人這麽重男輕女的樣子,肯定恨不得明天就把那孩子送人了。”陳大嫂抱怨。
陳爸撓了撓頭,“女婿,你到底啥意思?”
能不能一口氣給說完,聽得他糊裏糊塗的。
像是要管,又像是不管。
旁邊陳玉嬌也搗了搗他,“你快說。”
俞錫臣笑了笑,“我在想,先把孩子送回去,把咱們家從汪家人眼裏摘出去,別讓我們家成了汪家人撒氣的對象,順便我們再觀察觀察,要是那孩子過得真不好,我們再幫忙打聽有沒有哪家人缺孩子的,讓他可以去汪家問問。”
“要是有,我覺得給袋小糧食恐怕就夠了。”
其實在今早聽到這孩子的事後,他心裏就有了個模糊的打算。
他小時候在外公身邊生活,對大院裏的事知道的比較多,比如外公家隔壁那對夫妻,女人年輕時候因為傷了身體,一直沒有生育,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她對孩子有種超乎常人的喜歡,小時候他和大院裏的幾個孩子餓了就喜歡往她家跑,因為那女人總會拿出糖來分給他們吃。
俞錫臣也偶爾和外婆去她家做客,隐隐約約知道,那女人其實一直都想要□□的,甚至也差點領養了,但後來好像是對方獅子大開口,最終不了了之。
她丈夫是個有本事的,年紀輕輕就坐到了師長這個位子,這樣的人,很容易成為別人攀權富貴的目标。
他其實一直都想聯系外公以前的舊熟人,只是又害怕讓人懷疑什麽。
但如果換成這家人,倒是可以的,那家男主人性子冷,跟大院裏其他人幾乎沒什麽交往,那女人也是,幾乎從不去別人家裏,可能是怕看到別人家熱熱鬧鬧觸景傷情。
兩口子的低調反而成了他們的保護傘。
若是能成功,對那孩子、那對夫妻和他都有好處,可以說是一箭三雕。
但俞錫臣不想把陳家牽扯其中,而且他也沒把握會成功,所以有些事他自己知道就好了。
陳家人一聽這話,頓時覺得有理。
真是瞎操心了,以汪家人那德行,恐怕早就恨不得重新娶個媳婦,然後再把這孩子送人。
陳媽點點頭,“那行,我去好好打聽打聽。”
想着能幫到這個孩子,她心裏也開心。
俞錫臣笑着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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