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那小侍衛趕緊道,“屬下是受容夜殿下吩咐,送公子回去的。”

“哦,容夜派來的啊。”徐晚羊莫名的放心,十分受用的靠着他肩膀,嘴裏卻又口齒不清了,“好好好,你是好樣的,送我回去,你特別棒,很好,哎好好走路,你連路都不會走嗎,身子要正,步子要穩······”

那小侍衛急得一頭汗,“公子你能別往那邊倒嗎,我扶不住啊。”

這酒後勁真大,徐晚羊一醒來還是暈乎乎的,不過已經變成鳥了,暈得太痛苦也沒人看出來,迷糊中爪子漸漸抓不住了,歪向一邊,倒下來的時候,卻掉進一個冰冰涼涼的手心裏。

睜開黑漆漆的眼睛,哎?容夜怎麽會在這?在他手心站穩,又看看四周,哦,這是容夜的房間了,昨晚上的小侍衛,不知道他住在那裏,肯定順道給他撂在這兒了。

容夜已經起來了,帶着清晨特有的清新的涼氣,聞着讓人神清氣爽。

他剛想說對不住啊容夜,忽而發覺嗓子連叫聲都發不出了,幹啞的疼。

容夜似乎能看出他的難受,拍拍他的鳥頭,“叫你喝酒不節制。”

然後用小杯倒來一碗清水,徐晚羊低頭啄了幾下,總算好多了,可頭還是暈得厲害,一晃又倒在他手心了。

容夜無奈的搖搖頭,把它放在床榻上,自己起身出去了。

徐晚羊這個回籠覺睡得長遠,在夢裏隐約看到一個獨自在臺階坐着的背影,後背不斷的聳動,還時不時的用右手抹臉,似乎在哭泣,是他的好兄弟大熊,這小子的眼淚一向不值錢,比人家小姑娘的眼淚都多,一失戀就進入了抑郁期,好長時間才能走出來,這下不會戀情又失敗了吧,徐晚羊嘆道,原諒兄弟這回不能陪在你身邊了。

夢裏鏡頭一閃,又到了一個華麗的房子裏,哦,這個他最不愛去的地方。

這座華麗的房子,裏面高貴的三位主人,此刻卻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光從房間裏有些雜亂的擺設來看,就可以看出這氣氛并不太平,幾人正在進行激烈的争吵,他的父親,一臉怒氣的吸着煙鬥,屬于寡語派的。他的繼母,嘚嘚,表情和動作像極了舞臺劇上的演員,聲嘶力竭,盡管聽不到聲音,但依舊可以看出,她的每一句吼叫,都用上了百分百的力氣,平日見着那麽高貴端莊的人,此刻還比不上那些在菜市場吆喝的樸實大媽,她極力想把所有目光和注意力都往自己身上攬,只可惜挑錯了觀衆,屬于激烈派。

最後他這位姐姐,嘚嘚,那就厲害了,她的臺詞不多,可你看她那樣子,抓着自己的領子,頭低着,長劉海跌落下來,但又不能遮住臉,萬萬不能,這臉上的表情可是一絕啊,她抽噎着,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看得人心都要碎了,接着等眼淚在眼眶停留夠久了,再悄然擡頭,配上一個受到驚吓的表情,眼淚再唰的落下。

這時候,不用任何言語,你就會相信,她是無辜的,她是其中的受害者,她的單純無力在這場争吵中多麽惹人心疼,如果你在一旁,你會只想把她解救出來。徐晚羊建議她的繼母多和這位姐姐學學,這才是真正的演技派啊。

這一家子,平日裏最會做戲,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他們撕破了臉皮,徐晚羊實在很想知道。

然而場景又一轉,卻是一片荒蕪的墓地,兩塊墓碑上的照片,是他此生最愛的兩個人。

“爺爺,奶奶。”他不禁低喚出聲,剛要伸手去觸碰那冰冷的石頭,眼前的一切忽而不見了,化成一團團霧氣,這時他發現,哪裏有什麽墓地,一切都不過是他的幻覺而已。

迷霧見突然出現一個女子的身影,徐晚羊立即明白,這一切不過是夢境,上次在桃樹林見到的女子,也就是這位結夢師,給他的幻覺罷了。

“好久不見啊,結夢師。”徐晚羊抱着自己的雙臂,“平日你那麽繁忙,怎麽有空來我的夢裏坐坐了?”

“你的夢倒算幹淨,而且,你這個人,還真是沒有什麽執念。”

徐晚羊笑着拍手,“那你可說對了,這一生我只求自由自在,随風飄蕩,孑然一身在我這裏可不是什麽壞詞,世人都喜歡攥着些東西在手裏才會有安全感,我卻恰恰相反。”

“哦?”她神色安然,“按照你的想法,你回去之後,又要飄蕩到何時呢?”

“能飄多遠飄多遠呗。我本就了無牽挂,也不想帶什麽東西在心裏,太重了。”

她卻像是看透他一般,信誓旦旦的開口,“也許你只是還沒有找到,你說的飄蕩,也是一種逃避。”

徐晚羊最怕別人來分析他,分析來分析去搞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但日子還是照樣過,所以別人說他什麽也都不反駁,“哦哦,可能吧。”

不過這個結夢師和上次相比還是有些不同,“不知這位姐姐這次找我有何事啊。還有,你似乎對容夜十分了解,他還有什麽事,你不妨一起告訴我。”

“這次來,我就是為上次所說的道歉的,我胡言亂語,還請徐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胡言亂語?結夢師難道還有空閑和我開玩笑嗎?況且容夜背後的傷,是真的。”說到最後,他心裏泛起苦澀,眼前那兩道猙獰的傷疤又浮現在他面前。

她卻道,“徐公子,夢與現實有所偏差,所以我的話也不能全信。不過我倒是能解決公子另一個疑惑。”

“什麽疑惑?”

“公子不是對獄婆很感興趣?”

“哦哦,這倒是,一年只出現一回,我的确是好奇她其餘時間會去哪裏。”

只見她微微一笑,擡起衣袖在他面前一閃,姣好的面容突然變成了一副蒼老佝偻之态,徐晚羊驚得捂着自己的嘴巴,“啊,你你你,你就是······”

她對着他拱手一拜,聲音蒼涼而長遠,“徐公子,随心飄蕩不是什麽壞事,但最重要的,你要認清自己的心。你在雪國的路,不是那麽容易走的。”

身影卻漸漸遠了,徐晚羊只覺得腦袋一沉,接着向後倒過去,而突然間睜開眼,發現還是在床榻上穩穩的睡着。

果然是夢,他驚慌的拍拍自己的胸口,這個結夢師每次出現都奇奇怪怪的,不過,她居然是獄婆,倒真是讓人意想不到。人都以為這獄婆一年只工作一天,輕松的不得了,說不定鬼節那一天才是她真正休息的時候呢。

不過,也睡得差不多了,拍拍翅膀從床榻上飛起來,在自己的食盒裏啄了點吃食,看看宮牆外陽光太好,明媚的不像樣,徐晚羊想,做鳥的時候倒從未出去看過。于是吃飽喝足之後,撲騰着翅膀飛了出去。

“公主,用午膳了。”

一個有些低沉的女聲,夢朝的視線從眼前的書本挪開,卻瞧着來上菜的不是風鈴,不禁皺起了眉頭。

她待人一向慢熱,到這裏之後,近身服侍的也只是風鈴一人,不知這人是不是王後派給她的,于是輕聲道,“先撤了吧,我不太餓。”

“今日廚房,做得都是公主喜歡的吃食呢。”

那奴婢的聲音不急不緩,夢朝正煩躁的說不用,朝她一看,卻突然愣住了,那食盒下壓着一張木色的信紙,這人難道是······

“奴婢折隐,從今日起,會好好服侍公主的。”她對夢朝行了大禮,卻是他們森林國的禮數。

這下夢朝心裏确定了七八分,慌忙在那桌前坐下,把信紙放在自己胸口,接着又謹慎的向外看了看,折隐似乎看出她的顧慮,和緩了聲音道,“公主放心,眼下沒有耳目。”

她放心的點點頭,慌忙拆開那信,看過之後,心裏卻安穩了許多,“我還以為,哥哥已經把我忘了。”

“陛下怎會忘記公主呢,只是公主初來乍到,雪國的王後又派了不少心腹在公主身邊伺候,消息實在不好遞進來。奴婢也是,在宮中潛伏已久,這才得以見到公主。”

“你受苦了。”夢朝握着她的手道。

“奴婢不敢言苦,以後,公主才是最辛苦的。”

夢朝眼底淚花閃爍,她把那信緊緊攥着,過了好久,才終于下定決心一般,把信紙放在燭火處燃燒殆盡,輕聲道,“夢朝初次離家,可能終生不得返,而萬一這一次······”

折隐趕緊道,“沒有萬一,公主一定會得償所願。”而忽然聽到外面有腳步聲,急忙跪在原地,裝作十分好奇的樣子問道,“是嗎,那容夜殿下,是怎樣的人呢?”

風鈴端了茶水進來,臉上的神色不快,“喂,新來的,我睡過了怎麽也不叫我?”

折隐道:“我看姐姐太過勞累,想要姐姐多休息一會。”

風鈴道:“你分明就是想搶差事,公主的近身服侍,一向是我做的。”

夢朝打斷她的話,“行了,日後便由你和折隐一起吧,我看她的性子也很沉穩。”

“公主······”

夢朝拍一下她的頭,“你啊,自己睡過了耽誤差事,還敢怪別人,說你該當何罪?”

“風鈴知錯。”她朝折隐臉上看了許久,“不過,我剛剛好像聽到你在打聽容夜殿下的事?”

折隐害羞的點頭,“奴婢只是好奇罷了,一時多嘴。”

風鈴剛想給她上上課,又被夢朝攔截,“好了,你們先下去吧。”

見公主神色不快,風鈴只好住嘴,朝這個新來的小婢子臉上看了好久,不知她怎麽就突然得了公主賞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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