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花式作死第十四式:
天上突然下起了蒙蒙細雨,坡下戰事正酣,甲士喘着粗氣,一邊在罵娘,一邊提起手中的刀開始了又一番的搏命拼殺。血水與泥水混雜凝滞在一起,變成了斑駁的黑點,零星的雨水根本沖刷不去空氣中嗆鼻的血腥。這些蠻族死士就像是不會思考的傀儡,根本不知道累的,只要不死,不,只要還能動,他們就可以揮起手中殺人的彎刀。
反觀大啓這邊的甲士,他們已經很累了,本就還沒有從前些時日的騎兵突襲裏緩過神來,又要疲于應對這些不死不休的死士,積勞成疾,不少人都體力不支得想要倒下。
直至忽然的一聲大喊從背後傳來,喊醒了每個人的心,也喊醒了大家的鬥志。
“我們的背後就是雍畿城,我們的援軍還有半日便可以趕到,你們想在這一刻放棄嗎?想要看着我們守護的家人、愛人,就因為缺失的這半日堅持,而失去生命嗎?!”
“不——!”
沒有人想。
他們能打敗蠻族一次、兩次,便可以堅守這第三次。
在場的人,大部分都是司徒家的甲士,還有一些是宸王的人馬,他們很多都世代駐紮在雍畿,早已經把家人接到了這個天下之都一起生活,或者本身就是出生于雍畿的市井街頭。他們的家人、愛人、友人,都在那裏。
他們若倒下,打開了這個口子……
不,一步也不能退!
死也不能!
一柄代表了司徒家的重箭,破空而來,唳聲而過,直直地射中了最前方死士的胸膛,用鮮血再一次點燃了這場本應該已經筋疲力盡的戰争。
司徒器穿着他大哥的銀色盔甲,頭上佩着一撮豔麗的紅色,站在風起的方向。
披風獵獵,只有他與戰馬。
這一刻,父親的自私,門客的冷漠,乃至朝堂上的蠅營狗茍都好像離開了司徒器,走得很遠、很遠。他的心裏、眼裏只有身後剛剛醒來沒多久的大哥、等着他得勝回去的母親以及……必須親自賠禮道歉的祁和。
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司徒器本還正在山坡下的廟會上趕集,他想為祁和選一些別有野趣的東西帶回去。不為什麽,就是想把最好的東西送給他。
但下一刻,尖叫聲、戰鼓聲以及刀劍的金鳴就沖破了人間煙火。
在一片狼藉裏,是司徒器還沒有來得及付出去的錢,以及只剩下了半個的木偶,那是他本想送給祁和的禮物。它變得不再漂亮,破破爛爛,就像是那一天被他的馬踏壞的棺材。
司徒器一閉上眼睛,看到的便是那一口精美上好的棺材,以及參差不齊的斷口棺蓋。他總是忍不住想,祁和是懷着怎麽樣的心情為自己訂做的這口棺材呢?應該是笑着的吧,因為這便是公子和啊,無所畏懼,又看淡生死。
等司徒器逆着人流找回暫時落腳的府上時,大哥正在用最後的力氣,部署着戰事,誰攻擊,誰防禦,還有對無辜百姓的安排,甚至是對左賢王的牽制都有條不紊。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突然襲擊。
司徒品絕不會再讓左賢王從他的手上丢失!
但是,對于司徒器這個弟弟……
司徒品的安排卻是:“騎上馬離開這裏,會有人一路護送你和陳神醫回京城的。”
沒得商量,也不打算商量。
“不!”司徒器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大哥,連街上八十歲的婆婆都拿起了棍棒,準備全民迎戰。在這種時候,他大哥讓他當逃兵?
“你我是家中唯二的嫡子,你若也有事,司徒家怎麽辦?!”司徒品也是在這一刻才知道,原來自己也并不是那麽無私的人。至少,他可以舍下自己的命,卻舍不下他的弟弟,“我已經這樣了,你是家裏最後的希望。”
“司徒家,司徒家,你腦子裏就只有司徒家!”司徒器一下子就炸了,他抽過大哥的佩刀,站在床頭,與司徒品對視,“我要留下,你阻止不了!”
換上大哥的盔甲,騎上大哥的戰馬,拿出兵符,他便是這一場戰争的指揮!
——
祁和接到尋山南又出事的消息時,是在一個還沒有點燈的黃昏。他猛然從羅漢座上站起,攥緊了手中神醫陳白術寄給他的信。由信鴿帶來的蠅頭小楷上,只短短幾個字,便把尋山南之變的危與險描繪了個淋漓盡致。
原來陳神醫還有這樣的文采,能令他如此坐立不安。理智上祁和知道,他對這場危機起不到任何幫助;但情感上……
“來人,備馬,我要入宮!”
祁和對大啓的這段歷史只知道一個大概,很多細節都已經忘記了,哪怕他穿來時他正在學這一段的內容。但畢竟已經十多年過去了,他有再好的記憶,有再多的萬全準備,也不可能全部記住。他甚至連自己在現代需要用到的很多密碼都忘了個幹淨,只能寄希望于人臉識別可以解決問題。
在祁和的印象裏,女天子駕崩之前,在雍畿的近郊好像确實發生過一場小範圍的戰争。雖然沒有時間與具的地點,但莫名地,他覺得就是這一場了。
他知道大啓應該是贏了的,由大将軍司徒品指揮。
但現在的問題是,司徒品受傷,生死垂危,他還怎麽贏?若他輸了,雍畿就危險了,整個歷史都會亂套。
那他回家的可能性就更遠了。
而且,尋山南坡還有司徒器與陳白術,祁和不知道歷史上他倆此時此刻應該在哪裏,但他知道是他把他們送到了那樣危險的地方,他就有責任把他們安安全全地帶回來!
他一定要把他們帶回來!
馬夫為祁和遞上缰繩時,宸王的使者送來了一份禮物,包裹在層層黃褐色的牛皮紙之下,用紅線仔仔細細地捆了一圈又一圈,圓滾滾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祁和卻無心在這個時候拆開,只是讓使者代為轉達了謝意,便翻身上馬,趕往了皇宮。
大啓的皇宮在雍畿的東南邊,依山而建,西靠湖泊,正前方便是寬闊熱鬧的天街。整體宮殿布局嚴謹,規模宏大,是全世界都少能夠找出來的大型宮殿。但大概當初選址的時候沒能仔細講究風水,才導致了大啓如今這般的風雨飄搖,在即将滅國與還以為能搶救一下之間反複橫跳。
祁和在現代的時候,還來參觀過這座古城皇宮,用手機買票進門的時候,他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他可以縱馬自由出入。
一路疾馳,見牌下跪,根本沒有人敢去攔公子和。
這是女天子給祁和的特赦與榮寵。
已經很多年了。
卻還是祁和第一次使用。
祁和沖入皇宮,直奔女天子所在的無為殿而去。女天子已經病了很多天,再難從床榻之上起身,但她卻依舊很忙,忙着見各式各樣的人,無所謂她到底願不願意見他們。這個天子,可以說當得真是毫無尊嚴。
宸王就這麽在宮裏再一次巧遇了祁和,他剛剛從無為殿內走出。
宸王既已現身京城,為免在禮數上落人話柄,自然還是要入宮面聖的。哪怕這個“聖”根本不想見他,見了也沒什麽精神與他說話。女天子本來一開始看上去挺期待的,直至見到進來的人是宸王,才不可避免地暗淡下了眼神,整個人都恹恹的。
天子基本以“哦”、“嗯”、“知道了”作為談話的主體。
宸王對天子也很敷衍,反正在他眼裏,他這個堂姊已經是個死人了,對一個沒什麽趣味的将死之人,宸王真的很難施舍去一個眼神。
兩人就這麽客客套套,互相嫌棄,很快就結束了折磨。
宸王出去看到祁和,這才明白了女天子在期待什麽,同時,他也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太子聞湛也不知道為什麽趕到了祁和的身邊,而祁和在太子面前表現出來的樣子,與他那一日站在門前時可是大有不同,甚至可以說是截然相反。
至少,宸王并不記得祁和是什麽莫得感情的迂腐之人,但祁和在太子面前表現得卻偏偏是這樣拒人于千裏之外。
一人千面,可太好玩了。
宸王主動上前打招呼,打斷了祁和與太子之間的拉扯,特別不給太子面子。也不知道宸王看沒看破太子的僞裝,但至少以太子對外表現出來的性格,在這種時候,太子是絕對不可能與宸王發生沖突的。
宸王又是個特別會得寸進尺的家夥,一直壓着太子,專門與祁和說話。
“小君和,又見面啦。”
“殿下。”祁和其實也不是很想和宸王說話,他心裏有更加焦急的事情,但是偏偏事與願違,先是碰到了太子問他為何遲遲還沒有入宮與天子談及他倆的事情,又屋漏偏逢連夜雨地碰到了宸王這個不知道會有什麽操作的神經病。
“收到了我的禮物嗎?”宸王看出了祁和的敷衍,就更不想這麽放過祁和了,故意開始東拉西扯。
“收到了。”祁和看着無為殿的方向,不明白天子身邊的內侍為何還不來傳召于他。
“喜歡嗎?”宸王慢悠悠地問。
“喜歡。”祁和能說什麽呢?說他根本沒打開?但也是在宸王這樣故意的磨蹭下,祁和火燒眉毛的焦急,被迫一點點地磨平了。他終于冷靜了下來,也終于開始思考了一下他找女天子能夠求什麽。天子如今自身難保,能夠幫他的地方很有限,他必須小心衡量。當然,祁和看了眼正笑看着他的宸王,這位大概也會有些用途。
“那一日還沒謝過殿下的救命之恩。”祁和一個俯身彎下,鞠躬致謝。
“這種事……”宸王揮揮手,還是笑眯眯的,甚至拿出了一把扇子扇了起來,但口中卻是話鋒一轉,“肯定不能随便謝啊,我等着小君和登門拜訪。知道本王住在哪裏嗎?就在城東……”
“王叔!”太子的忍耐也到了極限。
“啊,湛兒你還在,”明明太子一步未動,宸王卻可以表現得就好像太子已經消失了許久,對皇權的蔑視不要太明顯,“但是我們大人說話,你小孩子最好不要插嘴哦。”
“如果孤一定要插呢?”
宸王眯起了眼睛,沒了笑容:“那大概王叔我就會很不高興了吧。我不高興的時候,會做出很可怕的事情喲。”
在兩人針鋒相對的時候,祁和已經見縫插針地走遠了。
感謝太子表哥幫忙拖住了神經病!
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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