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花式作死第十七式:

“天已經很晚了……”為免再次遇到修羅場,祁和委婉地對宸王與太子表示,不如我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但祁和這話就像是一個提示,直接點燃了宸王與太子之間劍拔弩張的戰火。他們齊聲開口,競相要送祁和回家。

“這就沒有必要了吧?”祁和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脖頸,現在才想起來疼,“你們不放心要送我回家,我也不放心你們啊,難不成我再送回來?送來送去,成何體統。”

“我倒是不介意和小君和送來送去呢。”宸王立刻笑了,他是個顯性神經病,發出什麽樣的智障言論都不會叫人覺得意外。

“王叔的忘性這麽大嗎?”太子看了眼祁和脖子上再明顯不過的痕跡,祁和的皮膚比常人更加嬌嫩,典型的湯姆蘇、瑪麗蘇必備肌,稍微一碰,就會留下紅印。“請您偶爾也考慮一下別人吧。”聞湛是個隐性神經病,礙于形勢不能明着來,卻也不打算慣着宸王,這上眼藥的手法,一看就是宮裏培養出來的人才,一句話不僅點出了宸王根本沒把祁和真正放在心裏,還側面烘托了自己的體貼。

最終,還是太子贏了。

不是太子的宮鬥手腕如何了得,而是宸王府的人找了過來,好像是出了什麽大事,附耳上前一番低語,宸王便只能遺憾退場了。

只是在撐着油紙傘離開前,宸王還不忘挑釁太子的對祁和道:“我等着你來謝我。”

“改日一定登門拜訪。”祁和繼續實施“拖”字大法。

但宸王永遠都是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他駐足,很認真地讓下人拿出了竹簡,做出當場刻字的架勢:“改日是哪日?什麽時辰?你可有想吃的茶點?我好提前讓庖丁準備。”

祁和:“……”這明顯是碰上硬碴了啊。祁和只能寄希望于瘋太子,卻在側頭時發現身邊的太子正在一臉若有所思地點頭,一副“學到了”的樣子。祁和的表情管理差點沒繃住,恨不能脫口而出,你都學到什麽了啊!給我住腦!

“一旬之內。具體時間,我會寫在拜帖之中。”祁和臨危不懼,再生一招,“如果我的身體沒有出現什麽狀況的話。”

在裝病方面,祁和就沒有怕過誰。

“沒關系,如果你身體不好,我可以來看你。”宸王就知道祁和會這麽說,把祁和找借口的路給堵了個死死的。說完,不等祁和再想出什麽反悔的借口,宸王就潇灑地走了。

回去之後,宸王便單方面地通知了謝望:“我要把咱們的計劃提前,你沒有意見吧?”

——

“擡頭。”在辚辚的馬車聲中,太子一路沉默地把祁和送回了家,他難得既沒有在祁和面前端着他早已經僞裝習慣的爽朗模樣,也沒有展現以往一會兒逗哭祁和、一會兒再自己哄好的套路。只是動作流暢地從馬車的多寶閣裏找到了傷藥,耐心又專注地為祁和的脖頸上起了藥。

就像是小時候祁和為他做的那樣。

祁和時常裝着傷藥,為的不是自己,而是聞湛。哪怕貴為太子,聞湛的日子也并不好過,尤其是他特別弱小的幼年期。

首當其沖的便是來自王姬聞岄的敵意。

哪怕天子之位已經快要成為諸侯王手中的玩具,也還是有不少人想要,王姬聞岄絕對是其中最想要又覺得自己最應該得到它的人。

當今天子之所以能成為天子,一方面是因為大啓本就有過女天子登基的先例,另外一方面也是因為女天子是當時的高皇後與天子唯一的嫡嗣。上一任的天子不是沒有兒子,只不過兒子都出自其他妃嫔的肚子。在大啓這個十分注重嫡庶,庶子很可能無法繼承爵位的年代,哪怕是妃嫔之子,也只能就藩封王,而很難登上大寶。

上一任天子是因花病去的,死得并不算光彩,也沒有來得及留下傳位的聖旨,他甚至沒有想到自己會那麽早駕崩,連陵墓都沒有建好。

當時不管是女天子還是她的兄弟們,年紀都還很小,小到他們甚至不明白父皇死後,為什麽大臣們要關起門來吵個三天三夜,也不明白他們被軟禁在偏殿等待的到底是什麽,抑或未來與自己擦肩而過的是什麽。

當時的大臣們分成了泾渭分明的兩派,一派覺得高皇後的王姬為天子嫡嗣,哪怕是女子,亦可稱皇;另外一派則覺得前者居心叵測,才會選王姬為繼承人,應從幾位皇子中擇适合之人登基。

後者聽起來充滿了性別歧視,但諷刺的是,前者确實才是真正的野心家。

再沒有比一個年幼的女天子更加好控制的存在了。

大啓接下來幾十年的風雨飄搖、四分五裂,都與這一派力撐女天子分不開關系。

當然,大啓本身也有問題,才給了小人可乘之機。大啓的國祚已歷數輩,傳到今天,可以說是集齊了歷朝歷代的亡國隐患,五毒俱全。就像是一個站在懸崖邊上的老者,誰也不知道他是會先體力不支地落崖而下,抑或直接心疾複發死在崖邊,甚至可能只是某個小石子的滾落,導致岩體崩塌。

各方諸侯蠢蠢欲動,心懷鬼胎,已經聽調不聽宣了多年。誰都想改朝換代,誰都又不敢當第一個歷史的罪人。

這才給了朝廷茍延殘喘的機會。

偏偏現在的女天子已無力回天,她只能為了活命、為了家人,坐在皇位上當一個泥塑印章,誰來都說好,誰去亦言行。主弱臣強,黨派林立,該下場的都已紛紛站隊。有為諸侯搖旗吶喊的,也有野心勃勃覺得“王侯将相寧有種乎”的。

太子聞湛就成長在這樣一個所有人都不把皇族當皇族,又維持着皇族表面體面的矛盾環境裏。

祁和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見到太子,他被人打扮得像是個一個黑乎乎的粽子,貼着金邊,系着金線,小大人一樣帶隊由遠及近地走到了祁和眼前。他不愛說話,也不會笑,眼睛裏沒有一絲的光,黑漆漆,直勾勾,就像是一個精致有餘、靈氣不足的木偶,沒有一點該屬于活人的氣息,好像早已經與那座暮氣沉沉的宮殿融為了一體。

被打扮成另外一個喜慶粽子的祁小郎君,那個時候還沒有失去他在古代的家人,雖然晃晃悠悠地跪下行禮,卻帶着獨屬于世家子的大膽,一邊好奇地朝太子看一邊道:“殿下萬安。”

小小的太子以為祁和與其他世家子一樣,又是一個根本不會尊重皇族的人。

祁和也果然大膽,在被太子叫起後,便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湊到了小太子眼前。那個時候他們兩人還差不多高,畢竟歲數相近。祁和一直以為聞湛不會長得有多高的,因為聞氏皇族一直都不算高,但長大了,反而是祁和是小小的一只,太子卻成了行走的巨人,特別異端。

“大膽!”那個時候的太子,還沒有徹底學會隐藏自己的情緒,或者說,他那個時候才是比現在大膽得多,訓斥迎面而來。

祁和卻從袖子裏掏出了繡着生肖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朝着聞湛的手腕蓋了上去:“是誰傷了殿下?”

祁和對于小孩子一向是沒有什麽抵抗力的,說不清楚他哪裏來的這麽旺盛的父愛,但反正他之所以後來對司徒器充滿了包容,一是因為小時候的那朵花,二就是在他心裏司徒器始終是個不懂事的小屁孩。

聞湛當年在祁和眼裏也是個小孩,倔強又孤獨。

太子殿下手上的傷十分明顯,宮人不可能沒有發現,卻沒有一人敢說話,只有祁和在生氣,他又問了一遍:“是誰?”

“告訴你又能如何?”太子嗤之以鼻,“你會為孤去打她嗎?”

“我會去和她講道理。”祁和自然也不是那麽沒腦子,在不清楚對方是誰之前,他不能打包票他一定可以打得過對方,“但如果他還繼續傷害你,那我就會想點別的手段了,好比告家長。”

告家長這種事情往往是大部分小孩最不屑的,甚至是鄙視的。

但祁和并不是一個真正的小孩,他對此一點抵觸情緒都沒有,有能夠兵不血刃的報仇方法,何樂而不為呢?

小小的太子,怔怔地看着祁和這個表弟,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特別特別小聲地說:“是王姊,她故意推倒了孤,但大家都說她不是故意的,還與孤說一個好的儲君就是要大度,不能怨恨。但是……為什麽呢?”

是啊,為什麽呢。

再後來就是祁和腦子一熱,去為太子出頭。沒想到王姬聞岄也是個狼人,不管祁和用了多少手段,她總能锲而不舍地找太子精準的報複回來。

祁和自感給太子惹了不必要的麻煩,便只能一次次地和王姬鬥法,也就和本來他應該避之不及的太子表哥關系好了起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祁和都随身備着傷藥,愧疚地一遍遍為太子上藥,一遍遍地自我檢讨。他這麽大的人了,竟連這點小事都解決不了。

反倒是太子好像在這樣的對抗裏,一點點開朗了起來,至少表面上他學會笑了,好像也并不在乎自己受了多少傷。

他只顧上開心了。

如今,他們都已經長大,太子更是高得讓祁和再難把他當作一個小孩去看。他一本正經又認真異常地為祁和上好了藥,唇上的笑一點點彙聚,再難消失,他輕聲感慨:“真好啊,現在孤也能夠保護孤的乖乖了。”

那一刻,祁和也笑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成婚,什麽朝堂上的利用鬥争,都不會有太子俯身為他處理傷口更加真實。他小心翼翼的樣子,還是祁和所熟悉的那個太子聞湛,那個會好奇地與他一起蹲在禦花園假山後面,花費半天的時間耐心地看螞蟻搬家,期待珠寶開花的小小少年。

他與他約定:“無論以後發生什麽,我都不會傷害你。”

“你不要變,我也不變。”

“我們永遠在一起。”

聞湛看着祁和,輕聲問:“還記得我們當年的約定嗎?”

祁和反問:“殿下呢?”

聞湛笑了:“君子一言,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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