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花式作死第十八式:

最後一戰,漫天紅雨。

司徒器的刀已經斷了,箭也沒了,如今他單手緊握着的是一杆不知道從哪個屍體上扒下的紅纓槍,槍頭被緊緊地插進了泥濘的土裏,司徒器半個身子都在靠這份力量與土地博弈的力量在支撐。他實在是太累了,累到感覺自己宛如一個被符咒驅趕的茅山僵屍,只有身體在動,靈魂早就已不知道飄到了哪裏。

但司徒器卻始終沒有倒下,他就這麽堅持着,任由身上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鮮血由滾燙變成冰冷,再到凝結。

他咬着牙,喘着氣,看雨水穿過薄霧,心想着,不,他早已經忘記了該如何思考。

他只知道要殺下去,要拼下去,要……

“少将軍,少将軍!”軍師的聲音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哪怕它其實就近在耳邊。軍師嘗試着一點點握上了司徒器扶着長-槍的手,試圖讓少将軍松開他最後的倚仗,軍師說,“我們贏了,将軍,所有的蠻族死士都死了。”

但是沒有用,司徒器的手就像是鐵鉗,死死地抓着槍-杆,誰來勸了都沒用,不主動去攻擊穿着大啓甲士服裝的人,已經用盡了他最後全部的理智。

有靈性的軍師突然靈光一閃:“雍畿已經沒事了,雍畿城內的人都安全了。”

“都,平安了?”司徒器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那是蠻族死士攻來的方向,他的背後是從作戰開始他便一眼都再沒看過的故鄉。他把它小心翼翼的藏在自己的身後,就像是那裏藏着珍寶。

“嗯,所有人都沒事了。”軍師一門有門,順着這個思路就更加賣力的勸說了起來,“您的爹娘沒事了,司徒家沒事了,天子也沒事了。”

天子!

一語終于驚醒了夢中人。

司徒器徹底放開了手,在閉上眼睛,讓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之際時,他只有一句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的話——誰關心什麽自私自利的父親,什麽司徒家,他只想那一個人能得見盛世。

——

祁和回到府裏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但他并沒有着急入睡,因為家裏還有一樁官司和一份禮物在等着他。

官司依舊來自兩個婢女去月和霜月。去月始終沒能打消對霜月的敵視,想盡辦法要讓這個“叛徒”滾出祁府。霜月不敢道委屈,她确實聯系了外人,引來了宸王,但她真的很想留下,連往日裏能塞得下五碗飯的胃,這天晚上都謹慎地減少了一碗,力圖證明自己是個經濟适用型的好婢女。

祁和與去月是一起從他兄長統治時代熬過來的革命友誼,但他也不想白白浪費了師兄謝望送來保镖的好意。

他一個頭兩個大地坐在燈下,看着去月虎視眈眈的樣子,就知道今天沒有辦法善了。

不承想,去月在看清楚祁和的模樣後,直接失聲尖叫了出來,她已經有些年頭沒在祁和面前這樣過了:“公子!是誰傷了您?!”

祁和拿過銅鏡一看,明明是上過藥的脖子,看上去卻更恐怖了。已經由紅轉青,青到發黑,宛如志異小說裏被鬼差标記後的索命繩印。

祁和本想說無礙的,可轉念一想,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現在局勢複雜,波谲雲詭,我以後出門還是需要一個不容易被人注意又武功高強的人貼身保護的。”

祁和意思很明顯,就是想借着這個事,留下霜月,又給了去月體面。

去月在祁和開口後,也幾乎瞬間就想到了霜月,別看她瘦瘦小小的,卻是個可以徒手幹翻十個大漢的真高手。去月也很清楚自家公子會這麽說,約莫是聖父病又犯了,想要救下霜月。可這是陽謀,公子說的對,現在的他出門不帶個人真不行。

思來想去,去月唯一能想到的辯駁理由好像只剩下了:“霜月之前已經在府門口暴露過身手,大家都知道她了。”

不等祁和回答,一直抿着唇,跪在一邊安靜等待命運的霜月,在關鍵時刻開始發力:“這個簡單啊姐姐,我可以去掉易容!”

去月更加生氣了:“你一直是易着容的?!!”

霜月還是那副傻乎乎的樣子,她全部的技能點大概都點在了練武上,老天是公平的,給了她絕世身手,自然也就要收去點什麽,好比她的腦子。她有問必答,實話實說:“嗯,來之前,謝生說不好太惹眼。”

洗盡鉛華,霜月露出了她的本來模樣,美得……特別不安于室。

要說霜月美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程度倒也不是,在祁和面前,就沒有人可以自稱驚豔。只是霜月的臉與她的性格有着極大的反差,反差大到去月都忍不住懷疑霜月這傻大妞的性格是不是裝出來的了。

不過,去月轉念一想,如果霜月的性格是真的,那……:“既可以為公子擋劍,也可以為公子擋桃花,确實合适。”

婢女的官司解決了,剩下的就是宸王送來的禮物了。

祁和打開牛皮紙前,其實已經做了一輪心理準備,他知道宸王這個神經病肯定不會送什麽好東西,甚至有可能十分古怪意外。但他萬萬沒想到,宸王可以這麽神經病——他送了祁和一顆人頭。活生生,圓滾滾,甚至已經有點腐爛的人頭。

祁和還是不可避免的被吓到了。

作為一個生在紅旗下,長在小康中的社會好青年,祁和真的沒機會見到這玩意。宕機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始自我安慰,樂觀地想,這樣別出心裁的禮物,至少證明了宸王應該對他沒意思,哪怕有意思……宸王也應該對自己的直男程度有點逼數,送這種禮物,就等着注孤生吧!

然後,祁和突兀地想到了他今天對宸王說的,禮物他很喜歡,宸王聽後那意味深長的一笑……他不會被一個神經病當成他也是神經病了吧?活着真的好難啊。

霜月拿起腦袋端詳了半天,給出了分析結果:“這人至少是十天前就被殺了。”

“你還懂驗屍!!!”去月臉色白的都當宣紙了。

“認識是誰嗎?”祁和盡量避免去看那個猙獰的頭,只看着霜月的眼睛問道。

霜月搖搖頭,但她拿出了與腦袋包裹在一起的信封,遞給了祁和:“抱歉,公子,我不識字。”

不等祁和接過信,明明已經那麽害怕了的去月,還是壯着膽子替祁和拿過了信,還不忘教訓霜月:“這種污穢的東西,怎麽能讓公子碰!自然該是我們來為公子讀!”

“姐姐說的對,姐姐好厲害!”霜月對去月的崇拜不是演戲,是十分真實的對讀書人的憧憬。

去月想起之前徒手殺人的霜月,內心實在是有點複雜。

信自然是宸王那個神經病寫的,寫的特別灑脫不羁,放飛自我。總結起來就是,這才是他去尋山南的真正原因。他的人追查到當年殺害祁和一家的歹徒中有漏網之魚,對方就隐姓埋名地藏在尋山南,他正巧有事這次回,就順便路過幫祁和報了個仇。

祁和一家慘遭滅門,這裏面肯定是有很多小陰謀與小詭計的,但至少明面上兇手十分明确,是一夥窮兇極惡的馬匪,在祁和一家回老家江左祭祖時,闖入祠堂,殺了一百多口人。

匪首以及重要黨羽,在當年便已伏誅,一些僥幸逃跑的流寇,也在這些年陸陸續續地被找到,并一一賠上了性命。這些小喽啰什麽都不知道,卻手染鮮血,死了活該。祁和和他的兄長在很多方面都不和,卻唯獨在這件事上态度十分統一,甚至有時候會齊心協力追查。不只是被雇傭來殺人的刀,連着幕後的指使着,他們也一個都不會放過!

他們已經為家裏報了仇,這也是祁和覺得他可以安心離開這個世界的原因之一。

不過,在看到又一個參與者的頭顱時,祁和還是詭異地感覺到了開心,內心對這個腦袋僅有的恐懼也沒有了,只剩下了一片平靜。

“準備一下,過幾日,我會親自去宸王府登門拜謝。”

那一日門口的解圍,遠不如這一顆腦袋給祁和帶來的震撼。順便的,祁和還從信裏得到了一個重要信息:宸王與謝望果然是認識的。以謝望這種不顧一切升官的興趣愛好,祁和甚至有理由相信,謝望與宸王已經暗中結盟了。

至于歷史上謝望後來為什麽又舍棄了宸王,轉投了武帝聞湛,那就不是祁和會關心的事情了。

目前,沖着這個人頭,祁和也決定以後少在心裏罵宸王幾句。

——

司徒器在晃晃悠悠地馬車裏緩緩醒了過來,他就像是贏極其疲倦的人終于心滿意足的睡了個飽覺,一覺醒來神清氣爽,除此之外就是該死的健康了。他甚至有心情去嫌棄身邊充斥的刺鼻藥味。同樣是中藥,在祁和身上就是凝神的藥香,在別人身上就只有苦澀了。

司徒品探過身來,遞了一杯水給自家的蠢弟弟,他還不知道他的弟弟已經變成了怎樣一個雙标狗。

司徒器唇上沾了水,就像是熬過了冬天的春苗,徹底迸發出了勃勃生機,他坐起問他哥:“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回京。”司徒品緩緩拉開了車簾,“準确地說,我們已經回來了。”

一簾之隔,隔開了巍峨的城門,也隔開了人間煙火。兩次挫敗蠻族陰謀,加上最開始打贏的那場生擒蠻族左賢王的勝仗,司徒家已由危轉安,甚至更上一層。女天子因為身體的原因沒有辦法親至,卻是下旨由太子攜群臣親自出城三裏相迎的。

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笑容,口中的誇贊不斷。司徒器卻根本顧不上揚眉吐氣,一心只想在權貴中找到祁和。

并如願以償。

祁和的模樣與氣質,很難不讓人第一眼便注意到。他就站在太子身後的不遠處,月白色的長衣,潑墨般的黑發,以及哪怕在夢中都難以描摹的谪仙之姿。端的是貴氣天成,清冷出塵。他的皮膚就像是陶瓷一般,白皙細膩,他的脖頸……

“!!!”祁和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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