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花式作死第二十八式:

把殿內的所有人拿下?

殿內一共就三個人:王姬聞岄, 太子聞湛以及塗山君祁和。

“怎麽拿下?”、“我能拿下誰?”、“這都是平時連多看一眼都不敢的人,現在讓我去制服人家,我也配?”應聲而來, 又遲步在門口的侍衛臉上,出現了一樣的三連拷問, 直擊魯王靈魂, 非常不給面子。

随着魯王進來的其他大臣,都平靜的看着他, 仿佛在建議有這個勇氣争儲, 不如先找陳白術看看腦子。

不管諸侯世家對皇室有沒有基本的尊重, 至少在這個當口,是不會出現動手直接把太子三染關起來的荒唐之事的。魯王也并沒有他以為的那樣一呼百應的能力。

他被氣得不輕。

但……誰在乎呢?他也是不被尊重的聞氏一員。

甚至在司徒老将軍從魯王身邊走過時,他都懶得看他一眼, 撞上時,還宛如自己撞到了什麽垃圾,帶着明顯的厭惡與不耐煩。

殿內的三個人, 是女天子僅有的一兒一女,以及他最為寵愛的近親。

從感情上講, 他們誰都不可能是殺害女天子的兇手。

不過, 從現實邏輯來說,女天子在昏迷接受太醫治療時, 所有人都等在殿外,一步也沒有離開;然後她醒了,喝退了伺候在殿內的宮人與太醫——從這裏開始,一直到女天子倒在血泊之中, 殿內就只有不請自入的王姬、被王姬喊進來的太子,以及緊随太子之後進入的祁和。兇手必然在他們三人之中。

祁和要比後面進來的人多一條信息——他自己肯定知道自己不是兇手, 他進來看到的就是王姬與太子站在女天子的屍體旁,而王姬雙手染滿了血跡。

至少從目前來看,兇手只可能在王姬與太子裏二選一。

場面一時間亂得可怕,有哭聲,有質疑,但祁和只感覺到了說不上來的不真實,他沒有辦法去證明哪裏不對,可就是不對。一定有什麽細節被他忽略了。

但現在并不是想這些的最佳時機,祁和所知道的歷史已經徹底崩盤,那再也無讓他以一個先知的角度為未來保駕護航。

換言之,下一刻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祁和深吸一口氣,深深的看了眼聞湛,這個未來會給大啓帶來百年和平的聖明君主,他不應該折在這裏。

而你說巧不巧?作為三個嫌疑人中的他,早就不想活了,一直尋死不成。祁和私心想着,眼前不就是自己的機會嗎?只要自己認罪,既成全了自己,又救了太子,也就間接幫助大啓的歷史線重回正軌,能夠再一次屹立于世界之巅。

就在祁和一步邁開,想要上前開口時,王姬卻死死地抓住了祁和的胳膊。

祁和詫異回頭,看向王姬。王姬的力氣是那麽大,都不用祁和去看,他都能肯定自己的胳膊上現在肯定已經有五個鮮明的手指印了。

祁和不明白王姬這是在搞什麽。

其他人在這個混亂的場面裏,有人根本無法注意到他倆,但也有人看到了。

王姬的應變能力很強,或者說這是她一貫的習慣,對于自己的行為,她給出的解釋就是不給解釋。她憑什麽解釋?她是王姬,女天子唯一的女兒,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她,就是王法。

她很小聲地在祁和耳邊道:“我知道你不怕死,甚至像你這類人為了所謂的大義也不怕死後背負什麽千古罵名……”

祁和在心裏小聲道,不,你錯了,我怕得要死,我根本不是什麽君子。

我只是想回家。

祁和其實也知道,他一直在自欺欺人,他這種尋死的思路是存在問題的,就,【回家倒計時】始終沒有見底,他的死未必能帶他回到現代,很可能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但問題是,他已經嘗試了他所有能去做的辦法,他沒的選了,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而他很高興他的死不只會帶來傷痛,還可以救下一些人。

“……你甘心嗎?為了替聞湛平事,讓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王姬聞岄以一種篤定的目光看着祁和,自以為抓到了祁和的軟肋。

你猜怎麽着?

她是對的。

祁和并不甘心讓兇手就這樣被放過。

人到中年的太宰站了出來。太宰就是宰相,也叫大冢宰,責任便是總管天子的一切事務。在天子不明死亡,而僅有的兩個繼承人都卷入了這場刺殺天子的嫌疑旋渦後,太宰無疑是最有發言權、并應該作為主事人站出來的那個。

眼前的太宰,在祁和所學的歷史上,也算是個名人。他姓王名賢,一個失敗的詩人,成功的政治家,亦是一手扶植謝望走到今天的伯樂。

王太宰還是太子太傅,太子名義上的老師。

他也曾是女天子的良師益友,是真正教導過女天子如何成為一個合格天子的人。一邊控制天子當傀儡,一邊又努力當了一個好老師。他這個人很矛盾,對國家也算盡心盡力,對天子也不能說是虐待,只是,相比起當個徹頭徹尾的聖賢,他更想滿足個人私心,是個控制欲很強的人。

自女天子病後,王太宰便接手了宮裏宮外的一切,連女天子能不能召見祁和,都得王賢點頭。

歷史上對于王賢的評價也是毀譽參半,說賢臣肯定不是,說奸臣吧……也不能完全算。最微妙的是,按照歷史,王賢在女天子死後不久就死了,病逝,傷心過度。

沒了王賢這個伯樂,謝望也就短暫地退出了政治舞臺,直至武帝聞湛上位再一次把謝望請出了山。

總之,像王賢這樣的大佬,平日裏肯定是日理萬機,祁和很少有機會能與之接觸。時至今日,他倆才總算有了正面交鋒的機會。

平日裏,誰也看不透王賢在想什麽,他給人的感覺和當下的審美有很大的不同,他不是那種溫潤如水的君子,也不是笑眯眯的老狐貍,而是張口規矩、閉嘴體統的移動冰山。如果要說,那對方與祁和是有點像的,與每個人都自然而然地保持着冷漠的疏離。

但祁和這麽做,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早晚有天要離開,不想留下太深厚的感情,也是怕自己崩了公子和的人設。

王太宰又是因為什麽呢?

魯王就是個莽夫,在小說裏活不過幾章的那種炮灰,沒有人把他的咋咋呼呼當一回事,但王太宰卻可以決定這事的走向與生死。

王太宰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先把天子扶到龍床之上,整理遺容,他看天子的眼神,也并不是全無感情,但要說傷心,又沒有多少。這奇怪到了極點。祁和沒有直接證據,但在流傳到後世的無數的野史中,王太宰對于女天子都有着很複雜的情感。

在女天子還沒有成為天子之前,王太宰與女天子曾有過婚約。

但在權力面前,感情就變得一文不值。女天子成了天子之後,王賢不願意甘心當一個不幹預朝政的“賢內助”,所以他果斷解除了婚約,反過來成為了控制天子的人。兩人算是另類的相愛相殺,女天子沒什麽反抗的能力,卻也沒讓王賢好過。

發生在上一代人身上的事,由于他們的三緘其口,外人誰也沒有辦法分清對錯。但至少,在面對天子的屍體時,王賢不應該這麽無動于衷。

甚至,王賢還做了違背他一貫做人标準的,失禮上前查看了女天子的屍體。

不是看刀口,而是執起了天子的手臂,不知道在尋找什麽。

很快,太宰就放棄了尋找,并下了第二道命令,封鎖整個無為殿,一寸也不放過的開始調查,所有人有進無出。雖然無為殿只有一個門,但在王賢看來,誰都有可能是殺害天子的兇手,不只是太子三人,真想殺人又擺脫嫌疑,辦法多了去了。

祁和不着痕跡地找了找不知道藏在哪裏的司徒器。

太宰這樣的懷疑,讓司徒器的嫌疑無限被提升了起來,如果司徒器被發現,根本就沒有辦法解釋他為什麽在這裏,還隐去了身形。

然後,王賢便請祁和三人移步,在排除了閑雜人等後,開始在殿內問詢,到底發生了什麽。

由時間順序倒敘,挨個兒說。

祁和看了眼最後一個說的王姬,覺得這實在不是一個對他們有利的說話順序,什麽帽子都可以由王姬來定性并亂扣。她還可以從他們兩個先發言的話中找出微妙的漏洞來斷章取義,甚至是篡改說辭。人類的記憶是很微妙的一件事,在這種時候,無疑是王姬占便宜。

祁和不太能理解王太宰這麽做的理由,他難道不應該也希望太子沒事,好繼續控制軟弱的太子嗎?

至少,從歷史結論來看,王太宰是真的一心在扶持太子的,甚至有人合理懷疑,王太宰病逝之前,做的最後一個決定,就是是把他的人脈全部轉移給太子,扶植太子成為真正的帝王。

女天子與別人有了孩子,王賢卻終身未婚,他視太子如親子。

還是說,王太宰提前發現了太子背後的小動作,決定臨時換人了?畢竟他也不知道他在不久的幾個月後就會死了,決定在死前良心發現一下。

“公子?”王賢提醒了坐在一邊的祁和一聲。

現在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他們的無辜,但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他們一定是殺害天子的兇手。整個事情現在都十分敏感與脆弱,行差踏錯半步,有可能就是整個大啓的崩盤。所以他們暫時還都被尊重着。但如果繼續不識趣,之後就不會是一條容易的路。

祁和只能實話實說,把他看到的都說了。他其實也考慮過要不要在話語裏先埋個釘子,引導一下衆人把焦點從太子身上轉移到王姬身上。

可,這個念頭也就是轉瞬即逝。

這不對,就像祁和堅信太子不會殺害女天子一樣,他也不覺得王姬能夠做得出來這樣的事情。他不想弄巧成拙。

而且,剛剛還有王姬對他的提醒之誼。

祁和說完,就輪到了太子。

太子還在那裏冷靜地演戲,哭着天子的死。不能說太子哭泣的部分是演戲,但至少以太子真實的性格來說,他會傷心,卻絕不可能在這麽大的事發生後的第一反應是哭,還是一直哭。他在傷心的同時,也會分清楚事情的輕重緩急,把一切引向對自己有利的方向,這才是太子。

宮鬥真的能把人變成很可怕的東西,哪怕是曾經的小可愛太子也不例外。

太子一邊哭,一邊說出了他所看到的。不出祁和意料,太子進去時,女天子已經死了,他沒有看到是誰殺了天子。

以祁和對太子的了解,他知道太子說的全是實話,不一定說了全部的信息,但肯定沒有一句是謊言。他做了和祁和一樣的選擇,并沒有把矛頭指向王姬。

接下來就看王姬聞岄的選擇了。

“是聞湛殺了阿娘,我看見了!”王姬猛地站起,說了這樣的話,但不等衆人大驚失色,她已經攏了攏長袖,又緊接着道,“你們是不是都在期待或者以為本宮會這麽說?我相信這也是幕後兇手的目的,不管他是誰。他就是想看到我們姐弟相殘,國家大亂。但是抱歉,要讓他失望了,我還不會沒品到這個地步。”

王姬聞岄也并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麽莽撞無腦,在這個皇宮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保護色。這種時候和太子互相指責,說對方才是兇手好擺脫自己的嫌疑,無疑是最愚蠢的行為。

鹬蚌相争的結果,只會便宜了別人。

“我和他們一樣。”王姬重新坐了回來,脊背挺得筆直,她永遠不會忘記屬于她的驕傲。

王姬聞岄進去的時候,天子已經死了,她只看到了自己的阿娘倒在血泊裏。聞岄之所以渾身是血,是因為她上前捂住了天子的胸口,想要為天子止血,她想要抱起她,卻意識到已經晚了,她什麽都做不了。

“那您為什麽要叫太子殿下和公子和進去?”

“如果只有我,我說什麽你們會信嗎?”聞岄冷笑,并沒有否認自己的目的,主要是她信不過太子。如果太子是幹淨的,而又發生了這樣的事,哪怕太子知道她是無辜的,太子會不會做點什麽,可不好說。趁機處理掉她這個一直找碴的大麻煩,聽起來是多麽誘人啊。

當然,事實證明,是聞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太子并沒有這麽做,他甚至沒有懷疑第一個進去的她會是兇手。

太子自然是順杆爬地哭了起來:“皇姊,我怎麽會這麽對你?我永遠不會懷疑你的,因為你是我的手足啊。”

王姬一副被惡心到了的樣子,對太子避之不及地揮了揮手。

祁和這時候才注意到,王姬每次厭惡太子,都是太子在演戲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又或者……那王姬可就會變成一個十分棘手的人物了。

“現在,你們打算把我們怎麽樣?”王姬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不是打算做什麽,而是“他們”打算怎麽處置他們。真相從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哪個結果會對自己更有利。

“我很想相信三位……”王賢道。

“不可能!”魯王終于坐不住,哪怕是太宰也壓不住他,“一定是你們中的一個殺了陛下,你們這幫狼心狗肺的畜生!”他想要殺了攔在他繼位前面的兩個絆腳石的心是如此明顯。

也是直至這個時候,魯王才想起來為他同父異母的血親假哭。

“我可憐的陛下啊,您在天之靈看見這樣兩個孩子,肯定會很後悔,還不如沒有生過他們吧!”

“那你說怎麽辦?”司徒老将軍是個脾氣和耐心都不算很好的人,最煩的就是魯王這樣沒本事還愛亂叫喚的。他情緒頗為複雜地看了眼祁和,這是他大兒子喜歡的人。他的大兒子已經不能站起來了,也許這就是大兒子最後的快樂。他應該設法保下他的,如果祁和不會影響到他的大事的話。

“以防萬一,反正兇手只在他們三個之中,我提議……”都殺了。

所有人都知道魯王蠢,沒想到他可以蠢到這樣沒有遮掩。大家徹底無視了他,回到了案件本身。

“兩位殿下都沒有理由對天子動手。”

“那可不一定!”魯王繼續怒刷存在感,他很顯然是有備而來,“岄娘覺得陛下偏心不是一天兩天了,她前些日子還與陛下發生過争吵,負氣離開;至于湛郎……我聽說了一個很有趣的傳言,想讓阿和來給證明一下。”

祁和在電光石火間,就想到了他之前從瘋了的天子口中知道的事,他想阻止,但已經來不及了。

“天子曾口稱,她沒有辦法把自己的孩子撫養長大……”

“是也不是?”

祁和已經準備直接否認了。

就看到太宰站了起來,情緒難得有了欺負,眼神是如此鋒利:“一派胡言!我看魯王殿下是傷心過度,連腦子都糊塗了,請殿下去外面休息!”

“你不能這麽對我,王賢你……”

事實證明,太宰要比魯王有權利威嚴多了,他一句話,魯王被拉了出去,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王姬猛然側頭,死死地盯着聞湛,她知道這不是開口詢問的好時候,但她心中的疑問卻不會就此打住。魯王說的是真的嗎?

太子瑟縮了一下,繼續大哭,好像他也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但莫名地,祁和就是覺得,太子早就知道了。

“老臣也願意相信三位的無辜,只是不好就這樣對外交代,還請殿下給老臣一點時間,待我找到真兇。現在,就……難為幾位了。”王賢擺了一個“請”的手勢。

簡而言之,他們被軟禁了。

就軟禁在無為殿內旁邊的一個院子裏。

太子身份特殊,不能背上這樣的污點,便以“傷心過度”為由,被請回了東宮“救治”,其實還是軟禁,只是被軟禁在更高級一點的地方。

而祁和卻要忍耐與聞岄同院,一西一東,兩側廂房,擡頭不見低頭見。

祁和以為一旦沒了人,聞岄第一反應就是來問他,到底有沒有那樣的傳言。但聞岄卻只是深深地看了眼祁和,然後直接摔上了門,進了自己的房間。

不一會兒,祁和就聽到了壓抑的哭聲。

王姬大概不知道,這裏的隔音不算太好。

祁和也跌坐在凳子上,終于有了時間去傷心,去回憶,去……整理自己的情緒,今天真的發生了太多事情。

直至司徒器躲過侍衛,翻牆進來,祁和都始終沒有辦法從恍惚裏抽身而出。

司徒器敲響了廂房後面的窗戶,避免了被對面的王姬看到。

“你怎麽來了?”祁和打開小軒窗,趕忙讓司徒器進來。他在看到司徒器時,松了好大一口氣,看來是沒有被發現。

“我來救你。”司徒器得知祁和被軟禁後,第一反應就是來救人,但說完之後就話鋒一轉道,“不過,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和我走的,你想找出兇手。我幫你。”

“你知道什麽了嗎?”祁和聽出了司徒器話裏的篤定。

司徒器也沒有賣關子,直接都說了出來:“我一直躲在暗處看着天子的無為殿。”不得不說,司徒器這一回真的是無心插柳柳成蔭,“沒有人進去,也沒有人出來。那兇手就像是憑空變出來的,除非他提前就在裏面,又能在事發後以一個合理的理由現身出來。”

“天子暗衛!”祁和立刻懂了司徒器的意思。

天子是有暗衛的,在女天子這一代,天子暗衛被極大地削弱了,他們唯一的作用只剩下了被安排做天子的替身,為她擋下了一波又一波的刺殺。

暗衛真正可怕的地方,在聞湛的那一代才會大放光彩。

司徒器懷疑是暗衛裏出現了叛徒:“我看到王賢也在排查暗衛。”司徒老将軍于王太宰是最大的政敵,兩人之間的勢不兩立天下皆知,司徒器從小在這樣的家庭裏耳濡目染的長大,對王賢自然也就沒有什麽尊重。

“不可能。”祁和搖頭否認了,他有了一個更加大膽的猜測,“我懷疑天子沒有死。”

“什麽?!”

祁和一開始看見天子的屍體時,沖擊是很大的,但事後想一想,他并沒有特別悲傷,不是他不難過,而是他總覺得那不真實。最讓他懷疑的還是王賢的态度。

天子的替身都是從小培養,刻意與天子越像越好,也不知道是什麽秘法,但總會成功。而為了區別于天子,避免發生李代桃僵的慘劇,每個替身身上,都會有旁人很難知道的隐秘記號。只有少數人知道這個記號,祁和就不知道。

但祁和懷疑,王賢當時在屍體上尋找的,便是那個記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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