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花式作死第五十七式:
王姬還是那個王姬, 但別人看她的眼神已經完全不同了,哪怕有人沒有變,但是在王姬心裏也肯定是變了。她好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理解了女天子在頭痛之症發作時, 所說的那些瘋話到底是一種什麽感覺。
“他們都在看我。
“他們都在笑我。
“他們都在譏諷我。”
大家活在一個充滿了異見的世界,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積極地各抒己見, 想要得到理解,卻又無法真正地理解他人, 也不相信別人能夠理解自己。
除非親身經歷, 感受那種切膚之痛, 否則确實不太會明白聞岄此時的這種害怕,害怕到感覺天旋地轉,大家都在對着她指指點點, 尖聲細笑。
聞岄的驕傲讓她想要盡力去克服,但——
她對着寂靜如墓的大殿高喊:“都閉嘴!”
她對着低眉順目沒有擡頭的人說:“不許看我!”
她……
——她終于還是被太子逼得崩潰了。
驸馬趕忙上前,擋在了王姬面前, 充滿了憐惜地保護着她,想要做到密不透風。王姬已經這樣了, 他必須為她堅強, 維護住聞岄最後的尊嚴,不給太子留下日後的把柄:“抱歉, 殿下,我們可以先一步告退嗎?內子遭受重擊,需要緩緩。”
“自然。”太子聞湛給了王姬一個“真可憐啊”的眼神,就像當年她無數次霸淩欺負了他而別人卻勸他要忍讓王姬之後, 她給他的眼神,充滿了“你奈我何”的得意暢快, 以及“我就喜歡你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的幸災樂禍。那個時候,他真的以為她是他的親姐姐,他不明白為什麽在這麽難的情況下,傷他最深的不是王賢不是司徒家更不是諸侯藩王,而是他的親姐姐。
幸好,原來她真的不是他的親人。
太子聞湛笑眯了一雙眼睛,充滿了假仁假義的關懷,對驸馬道:“快帶皇姊回去吧,她看上去情況不太好,孤會派禦醫去給皇姊醫治的,希望她能早日好起來。都是孤的錯,孤應該再忍她一些的。”
在場的幾個要臣齊齊點頭,覺得太子果然還是他們所熟悉的那個太子,飽讀詩書,禮賢下士,待每一個人都有着一份大度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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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有人開始為太子義憤填膺:“殿下萬萬不可再忍讓了,正是因為以前一直如此,才會放任王姬越來越放肆!這不是在愛護她,是害了她啊。”
本來已經在驸馬的安撫下變得安靜下來的王姬,再一次變得激動了起來。
不過,不等驸馬來趕忙摁住她,她就先自己沉默了下去。因為她突然意識到了,原來被人誤會,被人踩着自己立人設,是這樣的感覺啊。委屈,憤怒,憋到想要爆炸,恨不能撬開所有人的腦袋,告訴他們,真正有心機的是對方,錯的是對方,不是我。
可是沒有用,做什麽都沒用了。
而這,正是當年她對太子做過的。原來聞湛是這樣的感覺啊。
失了神的王姬,任由驸馬把她半強迫地帶了出去。
許三娘都蒙住了,她朝着王姬怯生生地伸出了手,在伸到一半時又縮了回來。
不管是王姬還是驸馬,都不想再給這個背叛了他們的女人一個眼神。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對王姬的刺激,只會讓王姬的情況更加無法控制。
但驸馬最後還是不得不帶上許三娘一起離開。
因為她是王姬的生母。
也因為所有人都在看着。
哪怕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們都在瞧不起許三娘。她的那點小聰明就是典型的市井傻精,自以為自己的小算計只有自己知道,殊不知它就像是曝光在陽光下的泡沫,每個人都能看見它的誕生與破滅,在五光十色中讓內在的醜陋暴露無遺。
但,就是這樣的一群人,卻同時還在要求着王姬,我們可以瞧不起你的生母,但你卻不可以。
道德綁架不外如是。
王姬現在已經無暇自顧,幸好,她還有驸馬為她挺身而出。
太子成為了最後的大贏家,不僅報複了王姬,讓她再沒辦法給他找碴,還踩着王姬博得了一片贊譽與美名。
祁和看着被群臣圍繞着的太子聞湛,很不合時宜地想到了一句話:太子已經不是過去的太子了,他現在是鈕钴祿·聞湛,所有得罪過他的人,都得死。
莫名地,祁和聯想到了天子告訴他的太妃之死。
一瓢冷水,兜頭澆下。
讓祁和止不住地感覺到一種刺骨的寒涼,祁和也想告退了,但很顯然,太子并不會就這麽放過祁和,輕輕松松讓他離開。
“您現在應該很忙,我就不打擾了。”祁和對太子道,想了想,這麽委婉肯定會被太子鑽空子,就又明确地補充了一句,“而且,我也想回去了,還希望您能夠恩準。”
太子因為祁和突然變了路數而愣怔了一下,但很快就醒了過來,苦笑一聲:“你我之間不要這麽客套好嗎?我送你離開。”
“不用!”祁和一刻也不想與聞湛在一起,他讓他感覺毛骨悚然。
“本來還想留你吃頓飯,但是你想回去了,我便送你。”
太子說的話也很委婉,祁和卻不知道該如何鑽空子拒絕。他只能點點頭,那就一起走吧。
祁和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司徒器,他明知道他不應該這般,也不需要,在沒有司徒器的日子裏,他已經應付了各式各樣的危機與問題,甚至司徒器也是他當時需要解決的問題之一。祁和不能說自己解決得有多好,但至少他可以說,他都解決了。
可是,莫名地,在真正與司徒器相交之後,祁和總忍不住去看司徒器在哪裏,尋求支持。
而司徒器也從沒有讓祁和失望,他站了出來,不容置疑地跟上,陪到了祁和身邊,警惕地看着太子。
但太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對于司徒器,他早有安排。
謝望不知道出于什麽目的,這一回幫助太子,絆住了司徒器。在這方面,司徒器很難玩過謝望的話術,三言兩句就被攔了下來,而且他也确實離不開,這是職責所在。
祁和只能匆匆與司徒器眼神交流了一下,就被太子裹挾着離開了。
……
祁和與太子漫步在宮道之上,祁和也不知道太子又是抽的什麽瘋,放棄了辇車,非要走走。走走就走走,但是還不讓人跟着,只能遠遠地綴在兩人身後,在有限的範圍內,他們二人自成一個世界。
一開始兩人都很沉默,仿佛他們要這麽一直沉默地走到門口。
其實這樣想一想,還蠻好的。
可惜,太子就是來打破祁和所有期望的,他還是開了口:“你是不是因為聞岄的事情在怪我?”
祁和搖搖頭。
“不,你肯定怪我了,但是你知道她曾經怎麽傷害我的嗎?在過去長達十幾年間,她标記我為勁敵,處處找碴,讓我飽受奚落,還不能反擊,因為太子要大度,因為男人要讓着女人,因為弟弟要讓着姐姐……”太子的眼睛裏閃着火焰,是仇恨的種子,早已經生根發芽。
“她可以刁難,我卻不可以反擊她,憑什麽呢?”
“她做了那麽多的錯事,那樣傷害我,只因為她太蠢,做的事都沒有成功,所以就都變成了無傷大雅的小事,所以傷害就不存在,我就必須原諒她?”
“你能,你真的能。”祁和從沒有因為這種事而責怪過太子。
先撩者賤,這道理亘古不變。不是說她做的事最終因為種種原因沒有造成重大傷害,這事就不存在了。惡意一直都在,它就是如此惡劣。
太子有完全的理由去報複。
“只是為什麽一定要選這一天呢?”
女天子剛剛昏迷,她的兒女就鬥了起來。不管他們的身世到底如何,在天子心中他們就是她的孩子,無所謂姓氏,也無所謂性別。
“如果你愛她,就不應該這麽對她,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這個局面,你知道,我知道。”
“但這一天的發難不是我選的!”太子覺得自己委屈極了,是,他給王姬設套了,是,他算計好了要出現這個反轉,給王姬一個畢生難忘的難堪,在群臣面前。但時間不是太子選的,他再聰明也不可能算到這一步。
什麽時候決定逼宮,是由王姬來決定的。她選擇了這一天讓太子難堪,太子自然只能陪着她唱完這場大戲。
祁和長嘆一口氣,所以他才不想解釋,道不同不相為謀。他無法理解太子,而太子也永遠無法理解他。祁和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只能選擇沉默。
太子不甘心就此罷休,繼續道:“你不能這麽就把我排除在外,這不公平。”
“好,”祁和雖然沒打算選在這個時候、這種場合下與太子徹底攤牌,但既然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就實在是沒必要再繼續回避了,“我就問一句,你必須誠實。”
“你說。”
祁和看了眼周圍,确定後面的宮人是聽不到他們說話的,才小聲問:“你早就知道你也不是天子的孩子了,是嗎?”
“是,不是,你聽我說……”太子終于慌了。
祁和打斷了太子,擡手:“我就想問你,你是在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的。是在你向我提親之前,還是你向我提親之後,希望你能如實地告訴我。”
北風吹過,他們都沉默了下來。
太子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你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了不是嗎?我再說這些還有什麽意思?”
祁和很認真地想了想,給了一個回答:“意思就是別讓我瞧不起你。”
“在和你提親之前。”太子還是承認了,只是說完了時間線,他還要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強行解釋一下,“但這并不是我和你提親的理由……”
“不用說了,”祁和再次打斷了太子,他真的很少這樣不斷地打斷一個人說話,可是這一天,他真的忍不下去了,“這就是我們為什麽無法在一起。”
祁和心裏想着,也就終于解釋了,為什麽公子和都換人了,太子依舊喜歡他。
太子喜歡的不只是祁和這個人,還有“祁和”所代表的信息,或者是太子以為祁和所能代表的信息。
“不,我一定要說!”太子徹底慌了,這一刻,他的眼神作不了假。
他可以騙過任何人,卻想要祁和相信他的真心。
祁和看着聞湛,別無他法,只能對着對方後退半步,深深地鞠了一躬:“表哥,殿下,還請您放過我。”
太子上前想要扶起祁和。
但祁和只是後退,直至退到太子放棄為止,祁和才繼續道:“我相信你是真的喜歡過我,這同時也是我相信你可以成為盛世明君的原因,或者說特質。你的心夠狠,夠硬,哪怕是喜歡的人,也可以毫不猶豫地利用。我自認為做不到,也絕對不會和這樣的人在一起。是,你提親是因為你喜歡我,但你敢對天發誓,在你心中的某一個角落,在某一刻,你沒有因為懷疑我的身份,而更想要和我在一起嗎?”
祁和死死地盯着聞湛,不想錯過他的任何一個表情。因為聞湛的這一個回答,有可能會讓他決定很多事,又或者改變很多事。
聞湛也看着祁和,仿佛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那個被王姬欺負之後只會弱弱地問祁和“孤不想原諒她,所以孤就不是一個好太子了嗎?”的倔強少年。
那個時候的太子或許真的很弱小。
但與此同時,他也很厲害。
他有他的堅持,有他的想法,有他的善惡是非,哪怕全世界都告訴他那是錯的。
可現在的太子……
祁和也說不準了,所以他在等待太子的回答。
太子雙手緊握,咬着唇,眼睛都紅了,能看得出來他的內心在劇烈掙紮。他唇瓣微動,幾次張口,幾次都沒能發出聲音,仿佛脖子被誰狠狠地掐住,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一直等到司徒器終于以武力鎮壓了謝望的阻撓,抑或是謝望終于到達目的放過了他,讓他剛剛好能在這個祁和與太子已經徹底割裂,再說不出任何話的時候,趕了過來。
太子急了,對祁和脫口而出:“你就一定要這樣逼我嗎?”
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
他一開口,他就輸了。
“我沒有逼你,只是想要一個答案。”祁和平靜地看着太子,“這個答案不會改變任何事,但我覺得我值得一個答案。”
那一天,祁和等到了很晚,也沒能等到太子的回答。
祁和在心裏點點頭,他懂了,這就是太子的答案了。祁和帶着司徒器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也更加堅定了他要離開大啓的想法。
天子馬上就要去世了,而姜老夫人,就在之前的塢堡,陳神醫免費為姜老夫人診過了脈,她……也已經沒有多少時日可活了。陳神醫無法解釋發生在姜老夫人身上的事情,但在他過往的治療裏,他遇到過不少,病人的某個器官徹底壞死,過往明明可以起效的藥,都忽然沒了作用。
祁和差不多已經有了猜測,陳神醫說的應該是癌症。有了司徒器這個日常任務,祁和覺得他可以精準地控制到自己回家的倒計時。
一旦姜老夫人去世,那就是祁和與大啓告別的時候。
已經沒有什麽是值得他留戀的了。
祁和覺得這一刻的他,簡直潇灑極了,潇灑爆了。直至一路默默送他回家的司徒器,在大門口問了一句:“不要再把門關上了,好嗎?”
“什、什麽?”祁和回頭,懷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錯,“什麽門?”
祁和甚至左右四顧了一下,除了空蕩蕩的小巷,這裏什麽都沒有。只有他和司徒器,兩匹馬,一盞燈。
司徒器懊惱了一下,但還是決定對祁和解釋一下,因為他總是沒有辦法拒絕祁和:“随便你說我是妄想也好,是傻也好,我只是偶爾,有那麽一個直覺,我覺得你好像把所有人都拒絕在了你的世界之外。”
就像是在祁和的身邊,有一扇無形的門,他在裏面把門關得死死的,不允許任何人走進,也誠實地拒絕了每一個去敲門的人。
大概就是因為擁有這樣野獸一般的直覺,當還是個小孩子的司徒器意識到眼前這個他很想結交的小哥哥在拒絕他的時候,他當時還沒有辦法處理太多情感的大腦,就自動把這種拒絕判斷成了一種敵意。自然而然地,司徒器也就對祁和産生了自保似的敵意機制。
他們才會在之前敵對那麽多年。
“後來有一天,我發現,你心上的門好像開了一道縫。”
随着司徒器略顯笨拙又稚嫩的解釋,祁和好像也一起被拉回到了他與司徒器關系緩和的最開始。那是在他意識到連續兩年自己都沒有死,有可能真的死不成要留在古代了之後的自暴自棄。那個時候他的行為是瘋狂且抗拒的,但心不會騙人,在那一刻他其實就已經絕了回到現代的想法。他覺得他回不去了,也就開始試着想要融入這個世界。
看上去他還在努力,其實已經放棄了。
“但是現在,你,你又把門關上了,準确地說,就在剛剛。”司徒器覺得他都可以去當神棍了,這樣的直覺一點都不爺們。
但……
司徒器看着祁和,就像是在看着他的世界:“別關上它,好嗎?給我……哥,留個機會啊。”
司徒器堆起全臉的神經,撐出來了一個也許可以稱之為笑容的東西。
司徒器在心裏緊張的同時,又有了一種如釋重負,他終于還是說出來了,如此卑微,又如此卑劣,但哪怕是利用自己大哥與祁和的關系,他也要把祁和留下來。即便他其實也不知道除了雍畿,祁和還會去哪裏,但司徒器就是這麽覺得的,一旦那扇門徹底關了,祁和很快就會消失,徹底地。
“別走,求你,想想我大哥。”
司徒器越說越順,甚至開始自我洗腦。是的,祁和和他大哥才是天生一對,他們是那樣适合彼此,他們會有幸福而又美滿的一生,他只需要看着他們,就會覺得特別幸福呢。
“哪怕整個世界都讓你失望了,我……我大哥都絕不會讓你失望的,因為他是那樣地愛着你啊。”
司徒器完全把自己當作了自己大哥,一股腦地開始了他早就想對祁和說的心聲與告白。
“他心悅你,哪怕只是看着你,都會心跳加速,又心滿意足。只是一眼,都會讓他充滿幹勁兒與力量。他這輩子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他相信也就只有這一回了,只會因為你。所以,我替我大哥求你,相信他一回吧。你可以因為一個人對世界失望,也可以因為他而重新愛上這個世界。”
“當你為了他重新看這個世界的時候,你會覺得花是美的,天是藍的,整個世界都變得好了起來。”
祁和久久沒有說話,他真的,差一點就要被司徒器感動了。
如果他不知道司徒品根本不喜歡他的話。
祁和看着眼前司徒器,明明他已經比他還要高了,卻還是因為這一腔赤誠而變得分外可愛:“你一定很喜歡、很喜歡你大哥。”
所以才會這樣不顧一切地為了大哥開導大哥所喜歡的人。
“但是……抱歉,我是個人渣,我并沒有那麽喜歡你大哥。你的這一席話并不能打動我。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該怎麽與你和樊夫人說,我和你大哥其實從未在一起。”
其實祁和那一日與司徒大哥商量的是他們對外宣布是和平分手。但是現在,祁和一個沖動,還是對司徒器說了實話,因為誰會想要辜負這一番的深情呢?
“抱歉,我騙了你。”
祁和以為司徒器會徹底生氣,或者暴走,畢竟誰在那麽真情實感的一番拼命之後,發現自己為之拼命的東西根本不存在,都會惱羞成怒,覺得自己是個笑話。
祁和能理解,所以他才更不想欺騙司徒器。他任打任罵,哪怕司徒器變回以前那樣都可以,是他做錯了事,他認,所有的懲罰他都認:“你大哥也只是配合我在表演。”
但祁和卻始終沒能等到司徒器來罵他。
因為司徒器光是抑制自己擂鼓般的心髒與天降餡餅的欣喜若狂,就已經拼盡了全力。原來你不喜歡我大哥,而我大哥也不喜歡你啊。
這可真是太好了!!!
煙花炸響在了整個雍畿,它們是那樣絢爛,卻遠不及這一刻司徒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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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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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