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年後的開始

俞知樂在大學畢業的那一天,和同屆百分之三十的同學一起邁入了失業人士的大軍。

出租屋裏光線昏暗,空間狹□□仄,為了省電俞知樂沒有開燈,被四面八方而來、一擁而上的陰影包圍的她躺在光禿禿的床墊上,面對着牆皮因年久而灰敗剝落的天花板思考人生。

手頭只有父母贊助的一萬元,付完房租和押金就去了多半,投出去的簡歷大多石沉大海,前兩天參加的面試也沒有消息。

她翻了個身,聞到一股黴味,屬于老房子的味道。

由于沒有找到工作,不存在出于通勤的考慮選擇租房地段,所以財政緊張的俞知樂自然是哪裏便宜選哪裏。她租的是一個年代頗為久遠的小區,位置偏僻又不是學區房,還活躍的住戶基本都是離退休老人,不過治安還不錯,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因為房租低。

只是價廉很多時候不會和物美挂鈎,雖然有心理準備,俞知樂還是輕輕嘆了口氣。

太陽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徹底落了山,俞知樂還是沒有開燈,趿拉着拖鞋摸黑去轉個身都困難的廚房,借着外面樓道上一線光亮泡杯面,叼着叉子在黑暗中等待時聞到杯面的香味,已經按耐不住開始幻想熱乎乎的方便面燙着嘴唇入口的滿足,俞知樂的滿腹愁思霎時被甩到了九霄雲外。

頭頂有一片瓦,還有杯面吃,日子也不算糟糕透頂。

俞知樂就是這樣一個沒有追求的人。

“叮咚——”,門鈴突然響了。

俞知樂一時想不到誰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來拜訪她,估算了一下杯面大概還要幾分鐘才能吃,于是放下塑料叉子,蹭到門口,扒在貓眼上張望。

一個面善但陌生的年輕男人站在門口。

俞知樂問道:“請問找誰?”

年輕男人聽到門後的聲音,立刻面帶微笑地說:“你好,請問是俞知樂小姐嗎?”

俞知樂聽他說出自己的名字,警惕性不降反升,腦中瞬間出現幾種可能洩露她個人信息的嫌疑對象,以及将外面這個年輕男人從賣保險的一路升格為入室搶劫殺人的兇徒,“咔嚓”一聲反鎖了大門。

年輕男人聽到這動靜表情一僵,似乎沒想到俞知樂的戒備心這麽強,回頭向身後看了看,又回過來說:“別誤會,我以前也是這裏的住戶,是為了對現在這裏居住環境進行調研才冒昧來打擾,就只是想問幾個簡單的問題,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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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知樂見他說得誠懇,打開玄關的燈,又猶猶豫豫地開了木門,但是外面的老式防盜鐵門還是沒有打開,就隔着防盜門說:“問吧。”

年輕男人見她終于肯露真容,也是松了一口氣,不過在看清俞知樂的瞬間表情變了幾變,很有些詫異,半天沒開口。

“你是俞知樂?”好一會兒,年輕男人才滿臉困惑地問。

俞知樂被他的态度搞得莫名其妙,點了點頭沒說話。

年輕男人又回頭向後看,俞知樂順着他的視線看到了站在樓梯口的另一個男人。

樓道裏的燈是聲控的,俞知樂的門口因為年輕男人時不時的跺腳維持着昏暗的光線,樓梯口的男人一直不出聲,自然始終隐沒于黑暗中,只能看出個大概輪廓。

俞知樂腦子裏第一個冒出來的詞兒是“同夥”,正想關門,又聽年輕男人問:“你有二十歲嗎?”

俞知樂眉頭大皺,更不想再和他廢話。

“你有沒有和你長得很像的姐姐或是阿姨?大概三十歲左右的……”

俞知樂刷地拉過門,在門合上的前一瞬,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樓梯口那個男人身上。

他穿着合身的西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的好身材,肩線平直挺闊,颀長的身形倚在樓梯扶手邊,微微低着頭,雙手插在褲兜裏,渾身散發出的精英氣息和老舊的住宅樓格格不入,好像只是在等人的狀态,并不是很在意俞知樂這邊的情況。

但在俞知樂看他的時候,他也忽然擡頭看了過來,一雙黑眸直勾勾地盯着俞知樂,驚得她心都漏跳了一拍。

關上門後俞知樂背靠着門緩了半天才定下神,那雙黑暗中亮如星辰的眼睛,其中包含的情感太過洶湧強烈,俞知樂竟不知該如何形容,更想不通她什麽時候招惹過這樣兩個人。

外面兩人在樓梯口說了一會兒話,可是隔着門又離得有些遠,俞知樂沒聽清他們的對話。又趴在門板上聽了一會兒,兩人似乎已經離開,俞知樂打開一道門縫探頭瞧了瞧,果然樓道上已經空無一人。

俞知樂剛搬過來,家裏很多日常用品都沒安排妥當,又要煩心找工作的事,那兩個人又沒再出現,這個傍晚的小插曲很快被她抛到了腦後。

又是一天的勞而無獲,俞知樂下了公交車,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一進小區,彌漫在每一個角落的家常飯菜油煙味兒更是觸動了她想家的神經,眼圈毫無征兆地一紅,卻還是把眼淚憋了回去。

“小餘下班啦。”自備折椅坐在道邊兒上的王大爺笑呵呵地和俞知樂打招呼。

王大爺是俞知樂那棟樓一樓的住戶,年約八十,患有老年癡呆症,但奇怪的是很快就記住了俞知樂,每天被保姆帶出來曬太陽時見到她都會主動打招呼。

這個時間他的住家保姆大概在做飯,把王大爺放出來和其他老頭老太聊天。不過稀奇的是一堆老年人中站着一個高大的年輕人,背對着俞知樂和老人們聊天。

俞知樂覺得這人的背影有些眼熟,不過沒多想,也笑着和王大爺打了個招呼。

王大爺對她招招手,笑得見牙不見眼,“小餘小餘快過來,你弟弟在這呢。”

俞知樂搞不清狀況,她哪來的弟弟?

那個年輕人此時轉過身,還是那種鈎子一樣幾乎要刺進俞知樂肉中的強烈目光,她立刻想起為什麽會覺得他眼熟了。

不過只是一瞬間,年輕人又掩去了眼中的鋒芒,整個人透露出溫和有禮的氣質,對待周圍絮叨的老人沒有一絲不耐煩,眼中的笑意也是真誠而親切。

俞知樂卻一個激靈,不敢再去看那年輕人,含糊地應了一聲,步子大小不變,卻在脫離老人們的視線後不斷加快兩□□替的頻率,飛也似地往樓裏逃。

年輕人還在和王大爺說話,但眼角的餘光卻從未離開過俞知樂,見她幾乎小跑起來,眼神一凜,和老人們笑着示意了一下,也邁開步子追了上去。

俞知樂不敢回頭,但聽到了身後有力的腳步聲,絕對不會是來自老人。她心頭一陣慌亂,踩着黑色小高跟嗒嗒嗒地爬樓梯,爬到二樓時還崴了一下,雙手撐地弄了滿手灰,但一秒也不敢多做停留,咬牙忍痛繼續向上走。

俞知樂進樓時關上了最外面的鐵門,年輕人拉了一下沒拉開,卻立刻從口袋裏摸出鑰匙打開了鐵門,但此時俞知樂已經脫離了他的視線,他難以抑制心中不好的預感,三步并作兩步往上沖,但別說樓梯上,就連俞知樂租住的三樓樓道,都看不見她的蹤影。

他感到心髒開始發緊地疼,伸手想按門鈴,卻在即将觸上的時候停了下來。

他在害怕,害怕得連輕輕按下那個按鈕的勇氣都沒有。

閉眼深呼吸了一下,餘子渙狠狠按下門鈴,按一下還不夠,連着按了不知多少下,在他停手後還“叮咚叮咚”地響了好一會兒。

沒有聲音。

除了餘子渙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聲,整個樓道靜得吓人,門後更是沒有任何風吹草動。

沒有人前來開門,甚至連小心地僞裝成不在家、卻趴在門上偷聽的聲音都沒有。

餘子渙的心忽然也靜了下來,他垂眼掏出從何亮那借來的鑰匙,先打開防盜門,再打開裏面的木門,整個過程冷靜得不像話。

進屋後視線從各種雜物上一一掃過,将所有房間全部檢視過一遍後,餘子渙站在客廳中央直愣愣地發呆,八年前被抛棄的記憶洶湧而來,鋪天蓋地的憤怒、不解和悲傷在胸中嘶吼,他卻早已在這些年的等待和尋找中失去了宣洩的力氣。

手機鈴聲響起,他看都沒看是誰的來電,機械性地接通,“喂。”

“怎麽樣?她是你要找的人嗎?”聶洪雀躍的聲音湧進餘子渙的耳朵,換做平時他一定會嫌棄地将手機拿遠一些,但現在卻無動于衷。

“她……”餘子渙開了個口,卻意外地哽咽了一下,他頓了頓,眼圈泛紅卻極力讓自己笑,可根本掩不住話裏的苦澀,“她又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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