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外婆

胡全和劉芳比平時晚了一些才回家吃午飯,往常喜兒的嬸子吳巧兒早也來伺候吳英吃飯了,今天卻遲遲沒來,喜兒就先喂了吳英吃飽了。胡靈兒和胡慶都沒敢再往外面跑,老老實實待在家裏。不知道是遇着什麽事了,胡全和劉芳看起來臉色不大對,連帶着吃飯的時候,氣氛也很有些壓抑。

等吃飽了飯,胡全倒碗涼開水喝着,也沒有緣由地,就問喜兒幾個,“你們今天去瞧那些勞什子的捕快了?”語氣聽着,還有些不善。劉芳白了胡全一眼,卻低頭喝着水沒有說話,說不好是什麽樣的态度。

喜兒站在一旁等着收拾了碗筷拿去洗,将胡全和劉芳的臉色都看在了眼底,有心遮掩,便說,“之前胡珊珊來說,村子裏頭來了不少的捕快,我和靈兒在院子裏晾衣服,就沒去湊熱鬧。慶哥也沒有往外頭跑,在家裏。”

“哧溜哧溜”吸了兩口白水,一只腳擡起來踩在凳子上的胡全側着身子伸手從牆上挂着的一把嫩竹子上折了根細枝條下來,又往粗瓷碗的白開水裏頭攪合兩下算是洗了洗,便一邊剔着牙一邊和喜兒幾個人說,“你們要是敢去瞎湊熱鬧,小心我打斷你們的狗腿!都給我老實在家裏呆着!”

胡全平時和幾個孩子之間遠不像劉芳和孩子們之間那麽親近,難免就令人覺得不大好相處。現他撂下這樣的話,哪怕不明不白還說得難聽,喜兒幾個也只有受着點頭應一聲好,再也沒有反駁或者追問抑或要個理由的說法。

後來喜兒倒是真的沒有再見過那些捕快了,田寡婦的事情也沒有人再往喜兒家裏任何的人身上扯。到了臨近黃昏時分了,胡冬兒跑來喜兒家和她說捕快都走了,還抓了村子裏幾個人,喜兒才又知道了些消息。

“我今天上午跟着我娘在地裏幹活嘛,就看着了,你爹和你娘,跟你嬸子吵架了!”胡冬兒拉着喜兒悄悄道,“我聽我娘說,好像是你家嬸子講,那田寡婦其實是死在你家草垛裏頭的,講什麽晦氣之類的話,還說不知道到底和誰相幹呢……”

胡冬兒長得就憨厚,說起話來也一樣的憨厚,換在別人嘴巴裏面說出來可能有惡意的話,到了她嘴巴裏,就一點都聽不出來了。不過也是虧着胡冬兒說了,喜兒才知道胡全和劉芳中午回來怎麽都臉色不怎麽的好。只是,既然是吳巧兒又在那渾說,把胡全氣着了,那劉芳跟看戲一樣的态度都很好理解了。還有吳巧兒今天沒有來吳英面前獻殷勤,多半是因為這個。

只是吳巧兒說出那樣的話來,就是胡冬兒這個外人都一臉的氣憤,就不說當時胡全是被氣成什麽樣了。喜兒在心裏便嘆口氣,碰上這樣的親戚,既叫人覺得沒轍,又叫人覺得厭煩得很。她嬸子這個樣子,偏偏叔叔還不錯,就更加地不好辦了。

吳英這次跌斷了腿,治腿的錢,吳巧兒本來不樂意出。還是胡新做主将錢送了過來,他們家才不至于擔了全部的錢。喜兒知道,她覺得吳巧兒更知道,哪怕他們不出,胡全這個做大兒子都一定不會不管吳英!

捕快來過之後又過了幾天,被從胡家村抓走的那四個村民裏頭的三個才好不容易回來了胡家村。誰家的人被抓了,村子裏早就傳得滿天飛了,現在有一個沒回來,也就等于是說田寡婦就是那人給害死了。

村子裏的老光棍胡河總是對田寡婦毛手毛腳,很多人私底下老早就在傳了。也因為這個事,不少人都罵田寡婦是個沒檢點的,要不是她自己去招惹了,人家哪裏至于盯着她一個人不放也不見騷擾了別人!

這便是馮翠花在田寡婦出事之後還嚷嚷是田寡婦自己造的孽的緣故了。只是不知道,她見着胡河落到了這麽個殺人償命的下場,是否還會替胡河感到不值?

田寡婦的兒子在讨回公道後才将田寡婦好好的埋了,在老墳場給她娘立下快木牌,将家裏的門一鎖,揣上自己家剩下的全部積蓄便離開胡家村到鎮子裏去謀生存去了。喜兒卻因這次的事情,将之前她就很在意的強|奸這個事情越發重視了起來。

她選了個沒有被人察覺的時候,又到後山去找着山茄子,取了花朵晾幹又碾成了粉末,好好的保存起來。之後再取了些種子留着備用,挖了幾株植株和花朵一樣晾幹存起來。接着日子便這麽一天天地過下去,送走夏天眼看着又要迎來秋收的日子。

吳英的腿腳還是不便利,撐着根木棍子能走上兩步卻也就是兩步,沒法更多了。喜兒又得照顧吳英,又得忙家裏的活,轉眼間就再瘦下來一圈。本來喜兒就瘦得可憐,現在就更加瘦得幹幹巴巴,渾身不見二兩肉了。

眼看着又要忙秋收,吳巧兒後來還來照顧吳英,可時間長了,頻率越來越低,算是應了“久病床前無孝子”那話。喜兒沒法子,只好在吳巧兒隔着有些長的一段時間沒來時,讓她從別人的嘴裏曉得了吳英想要偷偷塞錢給她,可她沒收的事,吳巧兒才又殷勤地往喜兒家跑。

這倒不是喜兒瞎說的,還真的是吳英有一回不知怎麽的大半夜不睡覺,說着要告訴喜兒講她的錢都藏在了哪裏,說是萬一自己哪天死了也好有個人知道。吳英那時候大半夜靜悄悄地突然出了聲,把喜兒給吓得直接從胡全臨時給她在吳英屋裏搭的木板床上滾了下來!

秋老虎在張揚過自己的威力後終究歇了下去,一場秋雨一場涼的日子也到了。天兒涼下來了,喜兒每天洗的衣服也變少了。因為不會像夏天那樣,一家子人天天都要洗澡,自然要好上許多。之前劉芳點的豆子,現在已經長好了,全都從地裏收回家了。除去剛收回來的時候,劉芳煮了點鹽毛豆,剩下的都交待喜兒每天拿出來曬。

這麽着曬了七八天也曬得很幹了,喜兒叫劉芳看過,便被劉芳交待她到時候喊上胡靈兒一起拿木棍把裏頭的豆子都拍打出來。豆莢曬得很幹燥很酥脆,拿木棍打一打,那藏在裏頭的豆子就自個蹦出來了,比起單純地用手剝速度要快上很多。

吃過早飯,洗過衣服再晾好,又做完其他零零散散的瑣事,喜兒便将曬幹的豆苗都抱到掃幹淨的院子裏,喊了胡靈兒、胡慶一起來幫忙。幾人正忙活着大豆子時,一個瞧着像五十上下、穿着一身打了不少補丁但幹淨的粗布衣裳的婦人就出現在喜兒家的院子外頭。且她直接推門進來,看到喜兒幾個就笑着喊“乖仔仔、乖仔仔”。

喜兒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婦人,并不大清楚對方的身份。胡靈兒和胡慶卻在看到這人時,親親熱熱就跑過去喊外婆,那麽,這婦人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了。相比起對奶奶吳英的疏遠,胡靈兒和胡慶對外婆還真不是一般的熱情。比胡靈兒和胡慶略慢一步,喜兒才笑着也上前去喊了一聲“外婆”。

周春香一手拉着胡靈兒,另一手扯着胡慶,正笑得見牙不見眼說着,“乖仔,真能幹!”聽到喜兒喊她,也笑着應了一聲,看一眼院子裏擺了一地的豆苗就問,“你們在打豆子?”喜兒點了點頭,周春香就松開了胡靈兒兩人,擱下手裏頭拎着的布袋子遞給了喜兒說,“外婆自己做了點吃的,拿給你們吃的!”又講,“你們去歇一會,外婆幫你們弄一會,看看你們都出汗了,這會還有點風,別着涼感冒了!”

喜兒手裏頭冷不丁就被塞過來個沉甸甸的布袋子,這外婆還這樣的不見外又這樣的好,上來就要幫他們幹活讓他們去休息。要是把吳英和她放在一起對比,那還真是天差地別了!把東西往胡靈兒的手裏一塞,喜兒就去拉要撸袖子幹活的周春香,“外婆你坐一會,我娘和我爹在地裏幹活呢,我這就去喊!”

胡慶也跑過來和周春香說,“外婆,你坐,裏面坐。”

周春香這才放下自己的衣袖,笑了笑說,“行行行行,外婆坐,外婆坐。乖仔仔,太有良心了!有本性啊!”見胡靈兒拿東西費勁,就接了過來講,“走走,看看外婆給你們帶了什麽吃的!”

喜兒進去給周春香倒了茶才出去喊自己娘親,讓胡靈兒和胡慶先陪着。在屋子裏躺着的吳英聽到了動靜,沒聽出來是誰來了,就在屋子裏喊了喜兒一聲。周春香聽到吳英的聲音,就高聲地喊,“親家婆,是我啊!”

胡靈兒就悄悄和周春香講了一句,“我奶奶她摔斷了腿,還下不來地還在床上躺着,我姐姐每天都伺候她吃飯洗臉什麽的。”周春香之前沒聽到過這個消息,根本不清楚。現在乍一聽到,難免就吓着了一下子站起來,就想去看看吳英。

“在那邊……”胡靈兒給周春香指了個方向了,就跟着周春香一起往吳英的屋子走了過去,胡慶也一起跟着。周春香走進那屋子,就看到靠着牆的喜兒那窄小簡陋的木板床,跟着才看到躺在床上的吳英,就忍不住嘆了幾聲氣,唉唉唉唉不停。

“親家母哦,你怎麽這個樣子了哦?唉,這個樣子!怎麽回事啊?怎麽就摔了一跤還摔斷腿了啊?”周春香走到床邊坐了下來,吳英看一眼跟着進來的胡靈兒和胡慶,胡靈兒就帶着胡慶出去了,吳英才跟着嘆氣說,“我哪裏曉得喽!就是摔了一跤!結果就這個樣子了!我也沒有想到啊!”

“我都覺得呀……我那孫子說得很對,就是我這個樣子還不如摔死算了!”

吳英想起來胡源跑來看她,跟她說出來這麽一句話,又見周春香一臉的震驚,幹澀的眼睛就忍不住紅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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