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龔寧醒來的時候兩眼一片漆黑,覺着呼吸不暢,悶得發昏。她雙手一撐,才發現已被繩索縛住,自己竟然在一個麻布口袋裏,心裏一陣恐慌,瘋了般地掙紮起來。
“……我走了。”
一個女子聲音斷斷續續傳來,龔寧聽得一喜,張口喊道,“娘,娘!救我!我在這兒!”她喊着喊着,從床板上摔到地上,臉磕在一塊石頭上,火辣辣地疼。龔寧疼得蹦出了兩滴淚,聽着周圍又沒了聲音,慌了神地哭起來,“娘!……你在哪裏?爹……娘!”
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龔寧一吓,閉了嘴瑟縮成一團。她能感覺到人就在她跟前,跟她就只隔了一層麻布。
“別喊了,喊也沒用。”那聲音低啞,像漏了氣的風箱,又像鏽蝕的鋸片在劃拉木頭。
龔寧隐約覺得有些熟悉,又實在想不起來是誰。那人一下把麻袋扛到肩上,龔寧掙紮起來,突地腿上一痛,插進一截刀尖,她一聲驚呼,身子顫了顫,血從大腿上滲出,熱流沿着褲腿流到腳踝,疼得她冷汗直冒。
“再喊一聲,下次就不會這麽淺了。”那個聲音又傳了過來,少女恐極,抽噎着不敢再發出一聲,倒立讓全身的血液沖向大腦,滿臉通紅,頭頂的皮膚一陣陣發脹。
走了不久,龔寧就被扔上一輛木質拖車,隐隐地聞到有些糞便的味道。她許久沒有活動,全身酸軟,這會兒在板車上滾了一滾,腦子裏的昏沉才去了些。
那人似乎也沒管她這一滾,将車的一頭擡了起來。龔寧聽着車軸的吱嘎聲,身下的木板車開始颠簸。這是要去哪兒……她不敢問,更不敢想。她安靜地流着淚,覺得呼吸不暢了就用力地抽噎一下。煎熬着不知過了多久,板車總算停了下來,咚地傳來木頭撞地的聲音,那朽木般嘶啞的男聲又響了起來,“別出聲,出聲就捅死你。”
龔寧聽得遠處有些腳步聲,還有個人聲喊:“老劉,又去埋屍吶?”
“是啊,城裏又沒了一個。這個有病,用不得。”
龔寧捂着嘴,難受得就要被過氣,她極小幅度地抽了抽,即使這樣,也害怕外面的人看出來,要了她的命。她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那聲音仿佛雪地裏割破腳底的礫石,只有沾了她的血才能平複的惡意,滿滿當當地籠罩着她全身。
她聽不明白他說的“用不得”是什麽意思,聽到埋屍的時候就已經吓得渾身僵硬,他是要把她帶出去活埋了?那和現在殺了她有什麽區別?龔寧用極慢的速度垂下手,微小的動作持續了将近一炷香時間,終于摸到了大腿上。腿上的血窟窿并沒有紮得很深,可劇烈的疼痛讓她不能輕易挪動一下。少女心中絕望,心如死灰般地想着,這最後的時間應當做些什麽。
板車在短促的停留之後又動了,龔寧卻覺得速度加快了不少,先前還覺着路面較為平緩,這會兒劇烈地颠着,快要把她甩下去。麻袋突然被拖着挪動了幾尺,往上挪了些,大概是避免她掉到地上。她臉在麻袋的粗繩上磨着,又痛又癢,這會兒人也沒了精神,一心想着會怎麽去死,阿爹阿娘又會怎樣。
“喲,老劉,出城哪?”
“是啊,龔家人,得了痨病,沒人願意碰,就我不忍心,這鄰居當了十幾年,當行個善,拉出去處理了。”
“趕緊走!你也不怕染上了。”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罵了一聲娘,龔寧只覺得身下又一動,車轱辘響了一聲,板車便利索地出了城。她聽得"老劉"一陣低咳,那守城的兵士聽見了,又開始罵罵咧咧。
板車在烈日下颠簸了小半個時辰,龔寧全身被烤得滾燙,覺着就要窒息了,啞着喉嚨呻吟了一聲:“有沒有水……”
“啥?”老劉沒聽清,停下了車。
龔寧只覺得車身一斜,連着麻袋從車上滾了下去,跌到地上,差點震暈過去。粗麻的纖維紮進肉裏,腿上又開始流血。
突地眼前一亮,龔寧反射性地閉上眼,卻是老劉打開了麻袋,一股幹燥帶着腥臭的空氣撲到臉上,她雙眼生疼,被老劉拖出了口袋。
“他娘的,長得還不賴,不是這個光景,老子肯定把你養着了。”
龔寧遮擋陽光的手被拽開,雙手的繩子突然松了。她撐着向後退了退,顧不上地上的高溫,手掌燙的緋紅。“老劉”她認得,跟她家隔了兩條巷子,之前是個屠夫,她以前曾經見過幾面。難怪會覺得耳熟……龔寧想要站起來,試了試卻沒成功,她慌忙間左右看了,這兒卻是一片荒地,一個人都見不着。她有太多的話想要問,卻在見着老劉手上那把屠刀的時候消失了幹淨,那把刀在太陽光下锃亮,顯然是常用着的。
老劉見她躲,咧了一口黃牙,陰側側地笑了起來:“別怕,這兒又沒有人,你怕我?”
龔寧一雙眼瞪着那把尺長的寬背刀,再看了老劉,冷汗就那麽順着小臉滴到地上,她心裏害怕,手有些不穩,拖着身子往後挪得艱難。
“我娘呢?你要做什麽?”她實在想不通,他要殺她應該早就動手了,為什麽又要費力把她弄來這裏,死也想死個明白。
“你娘?你娘沒和你說?”老劉摸了摸那把光亮的刀,“昨兒汪家的三兒死了,你娘用你換了他。呵,你以為人人都能從裏面出來嗎?”
龔寧卻沒聽明白,“我娘……換個死人做什麽?”她突然腦中一激靈,啊地一聲驚叫,手抖了起來:“你是說,我娘,我娘……”
老劉冷冷地看着人哭,不耐煩地道:“你以為這麽容易?活的給她她又不敢動手,那只能給她挑個沒氣兒的。至于你,算我白撿的。”
龔寧極其艱難地看向“老劉”,“老劉”一雙三角眼也正盯着她,忽然他丢了手裏的刀,慢慢走向龔寧,“左右都是要去見閻王,你去之前……不如讓我先快活快活吧。”
龔寧怕極,見人越來越近,就要上來逮她,憑空生出一副膽,翻了身就往外跑。她不知道哪兒來的氣力,腿上的傷仿佛在這一瞬間全好了,只想逃離這個地方,逃離這個比虎狼還要可怕的人。
老劉見人還能跑動,回頭抄了地上的刀,便跟了上去。他不慌不忙,像逮耗子的貓,玩兒死獵物的事他可沒少做,這輩子殺得已經夠多,心從軟的變成石頭,也就那麽回事。即便以後死了,要下地獄,也不差面前這一個。他這些日子也吃過不少人肉,都是死人,大概遠比不上活人的肉有彈性。就像他殺的豬,鮮活地掙紮倒在地上的,和病死的,口感有太多的不同。他想着如今終于能試一試活人的滋味,心中反而更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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