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和好

已經過了午時，趙明淵終于敲到了最後一處廂房的大門。

西面最後一間廂房，本來只是一個小雜貨間，因而空間非常狹窄，平時基本無人居住，有些缺角的黑木門上纏着一層又一層的蜘蛛網，門闩上也落滿了灰塵，一點也不像是有人住的模樣。

趙明淵已經不抱希望了，卻還是敲了兩下門，聲音因為缺水幹渴而有些沙啞：“打擾了，請問有人在嗎？”

阿長早已從這屋子唯一一扇小小的窗戶鑽了進來——第一回，她發覺身材嬌小還是有好處的，只要她再胖上幾分，估計就會卡在那裏進出兩難了。

她已經等了一小會兒了，終于等到了趙明淵，她的心情攀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嘴角彎彎，明明是笑模樣，卻故作冷漠：“沒人在！”

趙明淵先是一愣，而後狂喜，一把抓住門闩，整個人都貼到門上去了，聲音裏都帶着顫兒：“阿長，是你嗎？”

“沒有人！”又是一句硬邦邦冰冷冷的回答，卻讓趙明淵更加安心。

他的內心在歡呼，沒錯，這是阿長的聲音！他的選擇沒有錯，他終于找到她了！

門上的蛛網與灰塵全都沾到了趙明淵的身上，甚至還有一只小蜘蛛找錯了方位，爬到了他的肩膀上，他也毫不在意，滿心滿眼都是門後的那個人。

“阿長，我錯了。”

門內沒有聲音。

趙明淵卻仿佛受到了鼓舞，锲而不舍地說道：“你的信，我看到了，我本該立刻聯系你讓你安心，但不知怎的，當時腦子就發昏了，想也沒想就做了那樣的決定。”

“一到莊子上我就後悔了，我讓龍毅去找你，但你不在，是三哥告訴我鎮國寺的事情，我才趕了過來，方丈不肯幫我，還拖了我一整夜，我心裏面着急，只能一間廂房一間廂房的敲下去，多希望你能應聲！”

“多謝佛祖保佑，原來你真的在這裏！我終于找到你了，阿長！”趙明淵激動地說着。

什麽找到？分明是她特意來這裏等他的！不過，若是他沒有堅持下去，沒有敲響這最後一間廂房的門，這個捉迷藏的游戲，她會再繼續和他多玩一陣子。

“不和我鬧便扭了？”阿長的聲音稍稍放軟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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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板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是被趙明淵身體擠壓的結果，只要他再用力一點，門就能被推開。

趙明淵似乎也終于發現門并沒有鎖起來，小心翼翼地道：“阿長，我能進來和你說話嗎？”

“有什麽不能這麽說的？我都聽得到！”阿長毫不客氣地回答。

趙明淵的聲音卻仿佛變成了蚊子哼：“我喜歡你，阿長。”

時間在一瞬間仿佛停止了。

阿長下意識地眨眨眼，周圍的一切仿佛又重新開始流動，她忍不住開口：“再說一遍！”

趙明淵的聲音恢複了正常的音調：“阿長，我喜歡你。”

心裏仿佛被灑了一勺又一勺的糖，甜得都要溢出來了。

阿長從不知道，原來這樣一句普通的告白，就能夠讓她愉悅至此。

讓她心動的聲音加上甜蜜的話語，她從身體到靈魂都不可抑止地戰栗起來，偏偏門外那人像是設置了自動重複功能的木偶一般，一遍又一遍地說着：“我喜歡你，阿長。”

魔性的話語仿佛一個加熱器，讓阿長的體溫不斷攀升，她整個人都仿佛被煮熟了一般，變得紅通通的，連呼出的氣息都變得灼熱無比。

終于，她有些承受不住道：“別說了。”

沒有了剛才的冷漠，這聲音軟軟的，嬌嬌的，夾雜着淡淡的抱怨，是趙明淵從沒聽過的撒嬌口吻，他忍不住又往前擠了擠。

碰！

木門一下子被撞開，趙明淵猝不及防，直接摔了進來，正對着阿長來了個五體投地。

許久沒有使用過的廂房，揚起漫天煙塵，撲到地上的趙明淵吃了滿嘴灰和土，劇烈地咳嗽起來。

阿長連忙蹲下身體，想要将他扶起，他卻捉住阿長的手臂：“阿長……”

站在門外的時候，他能吐露千言萬語，可以無限次地告白，但當這樣靠近這個人的時候，感受到她的溫暖的氣息之時，那些想說的話卻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裏，除了她的名字，竟然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不說，阿長反倒松了口氣，漫天的煙塵稍稍掩蓋了她還未完全恢複原狀的膚色，要是趙明淵再來一次火熱的告白，阿長覺得，她大概會因為一時手誤直接把人給丢出去……

阿長看不到趙明淵的模樣，也能猜到此刻的他是多麽的狼狽，那只爬上了趙明淵衣服的小蜘蛛已被她拍落在地，生死不明，蜘蛛網統統拿掉，混雜的奇怪氣味卻無法清除。

即便如此，她還是靠近了他的懷裏，選了個舒适的角度，将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笑盈盈地應了聲：“阿昭，我們和好吧！”

午後的陽光從敞開的木門中照射進來，給漫天煙塵也鍍上了一層金色，趙明淵竟莫名地覺得此刻的景象異常美好，他緊緊地抱住阿長，心滿意足道：“好。”

另一邊，龍毅被綁成了粽子還被抹布塞了嘴，扔在牧森的床上。

可惡的牧森，不僅不給他吃東西，還故意地将自己的午飯放到他面前吃。

鎮國寺的午飯很是精致，雖然全是素食，但大師傅的手藝實在一流，只是一盤普通的青菜豆腐，都做得清香四溢，讓跟着自家主子奔勞了一夜一早、一粒米也沒吃的龍毅口水直流，卻不敢吞咽——生怕把抹布的髒水一并吞進去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牧森，一下都沒眨眼，牧森卻直接無視掉，一小口一小口，吃得比那些胃堪比小鳥的世家小姐們還要秀氣，邊吃還邊不停地各種感嘆：“哎呦，這青菜怎麽炒的，脆生生的還帶着一股特別的香味，這麽點怎麽吃的夠？”

“這豆腐比小梅做得還地道，真該讓小梅過來跟大師傅學學！”

秀氣的吃飯姿勢，硬是讓短短的一頓午飯拉長到了一個時辰，龍毅最終不能經受這樣的折磨，只能遺憾地閉上了眼睛。

牧森看着龍毅的模樣，心中冷笑：折騰不了你的主子，我還不能折騰你嗎？

大師姐，我可以沒有欺負他啊，沒打沒罵，更沒有拿他試藥，只是塞了個布巾讓他閉嘴，順便在他那裏吃了頓飯而已。

幸好，不久之後，阿長便和趙明淵相攜歸來，龍毅幾乎是熱淚盈眶地被解救出來的。

對于牧森的變相惡行，阿長不說話，趙明淵也只能好言安慰龍毅，并想着回去之後給他一些補償。

正如牧森所預料的那樣，對于他這種做法，阿長并不十分在意，充其量不過是給惡作劇罷了，比起他的種種前科真是克制多了。

阿長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阿森，給阿昭取血！”

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下午了，時間緊迫。雖然有些可惜昨天取的血是做白工了，但想到接下來的事情，有個自願奉獻能每天及時提供最新鮮血液的，總比隔個幾天就要費力去取血還要浪費他寶貴藥物的趙明義劃來多了，牧森立刻就想開了，放出了小金給趙明淵取血。

與昏迷的趙明義不同，趙明淵是完全清醒地看到了小金工作的全程，那種感覺真是難以言喻，疼痛中摻雜着恐懼，若不是阿長緊握着他的手不放，并一再保證這并沒有什麽危害，只怕那蟲子開始下口之後，他會離開把它打落逃開！

但現在，他硬生生地忍了下來。

取血的過程并不長，尤其是趙明淵只要取今日一天的用量就可以了，因而，小金吸完血之後，他的臉色只是微微有點發白，比昨天那如同油盡燈枯一樣的趙明義簡直好太多了。

牧森檢查着小金取下的血，眼中劃過一絲驚詫，不着痕跡地看了趙明淵一眼，便拿着鮮血去配藥了。

趙明淵的血比他料想的好了太多，簡直和他估計的皇帝陛下的鮮血差不多了，牧森一邊配藥一邊疑惑，不是一個娘生的，差別會這麽大嗎？

房間裏只剩下趙明淵和阿長兩人。

趙明淵吃了牧森留下的藥丸，頓時感覺好受了不少。

“感覺怎麽樣？”阿長輕聲詢問。

“還好，只是有些累，有些犯困。”趙明淵一邊說着，一邊打了給大大的哈欠，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

阿長笑道：“你剛取了心頭血，需要多休息，阿森配的藥裏面就有催眠的功效，不要強撐，好好睡吧！”

“嗯。”趙明淵順從自己的心意閉上了眼睛，手卻緊緊地抓着阿長不放。

阿長靜靜地在床邊坐了一會兒，感覺到他的呼吸變得綿長而規律時，就知道他已經進入了睡夢之中。

她小心翼翼地将手從趙明淵的手中抽了出來，卻并沒有立刻離開，懷着一種奇異的心情，她輕輕觸摸着趙明淵的臉，感受着他的輪廓和眉眼，在腦海中勾畫他的模樣，期待着，不久之後能夠看到他真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