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節
意要走,謝婉君挽留:“秦師傅?這戲看一半兒就走了?不吉利的,再坐會兒罷。”
她斷不可能聽謝婉君的話,尤其眼下确定,謝大小姐已經大好,舌戰群儒也不在話下。
“謝小姐還是多操心自己,口重傷胃。”
秦水凝大抵意在嘲諷,卻低估了謝婉君的臉皮之厚,她杵着下颌目送秦水凝離去,脆聲回道:“多謝秦師傅挂懷,我這心都跟着暖了呢。”
秦水凝用力扯開門簾,鞋跟砸在地板上,力道再重些,布簾想必要被她扯斷,地板也要鑿出窟窿。
周圍徹底沒了人,謝婉君臉上的笑容才徹底瓦解,木然地攪着碗裏的馄饨,仿佛滋味已經不再了。
盛夏銀狐皮(05)
翌日清早,秦水凝先行到店開門迎客,又是悶熱的天氣,望不到頭。
小朱本來是睡在店裏的,身肩了安保的職責,雖然他經常出去鬼混到深夜,秦水凝全當不知,不闖禍端就好。昨晚他回家裏去吃飯,說是小妹過壽,必要在家裏睡下,她這個人嚴謹慣了,唯恐誤了開門的時辰,故而才早些趕到。
近幾日上午都沒什麽人,更別說大清早太陽剛出來的時候了,秦水凝獨自在店內,翻了遍預定的單子,看到末尾,想起那張過分漂亮的銀狐皮,昨日小朱急着回家吃團圓飯,她也想着去戲院見人的事兒,竟給忘了,忙添了上去,該寫主顧名字的地方她毫不猶豫,照例寫了“謝公館”三字,硬筆寫出的蠅頭小楷,看起來娟秀,帶着絲小家子氣。
當年她初初喪父,母親為了生計,迫不得已決定改嫁,陪嫁唯有她這個拖油瓶,自然不被歡迎。她雖是獨女,因父親投軍,早早便明事理地幫母親操持家務,見此情狀,便極識趣地主動提出到上海投奔叔父,也就是開裁縫鋪的秦制衣,并中斷了學業。
正巧趕上東北起了戰事,逃難的人流不要命似的湧出山海關,亂如煉獄,遍地餓殍之間,她遇上謝婉君。
彼時秦記裁縫鋪在上海灘可謂是家喻戶曉,安置妥當的謝婉君自然也要來做衣裳,已是四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回憶起來是要費些腦力的,秦水凝記性好,記得謝婉君在秦記裁的第一件衣裳是件冬天穿的大衣。
紅色的,極正的紅呢絨,擺在店裏無人問津的料子,一則價格高昂,二則太過挑人。秦制衣親自操刀,她給打的下手,那時謝婉君還沒這麽大的架子,或許也是初次在秦記裁衣的緣故,極守時辰地前來試衣裳,又似督查,腰身改小半寸,還算滿意。
後來,謝公館的生意便沒斷過。
秦制衣去世後,謝婉君大抵吃準了她辦事更加嚴謹,但凡尋到稀罕料子,一概送來,錢款甚至都不必她去謝公館收取,謝婉君公司裏的賬房定期親自來結,大抵順便将常去館子的賬也給平了,秦記不過是順便而已。
照她送來的料子儲備,這張銀狐皮怕是要排到明年去了,謝大小姐倒是貴人事忙,全不放在心上,秦水凝暗自下了打算,得往謝公館打通電話,且她的尺寸也好些日子沒量了,小朱真是一點兒大用都沒有。
說曹操,曹操到,小朱吹着口哨進店,将秦水凝從回憶的漩渦中撈出。
秦水凝放下預定簿,撿起圍裙系在腰間,圍裙的口袋裏裝着勤用到的工具,軟尺挂在脖上,俨然已經打算開始幹活兒,日複一日罷了。
小朱的魂兒像是還沒醒,提着笤帚原地畫圈,這也算是一種做工——磨洋工。他見始終沒有來客,愈加懶散,還要拉着默不作聲在那兒裁版式的秦水凝一起說閑話:“阿姐,你昨晚聽戲,去的哪個戲院?黃金?天蟾?還是四雅?”
秦水凝抄着銅裁尺,那是秦記的鎮店之寶,從秦制衣手裏傳下來的,她雖厭惡諸如繼承香燈之類的延續,秦制衣将衣缽交給她這個姑娘也是迫于無奈,可若将銅裁尺傳給小朱,還不如送給收恭桶的當個攪屎棍。
“有話直說。”秦水凝回道,仍将心思放在案臺上。
“昨晚四雅戲院熱鬧。”小朱忙将吃早點時聽來的閑話說給秦水凝聽,手裏的笤帚也不不動了,“邵蘭聲大軸唱《搜孤救孤》,滿堂叫好,謝了足有三次幕。”
邵蘭聲是最近滬上正當紅的名角兒,唱老生的,也就是昨晚臺上的程嬰。秦水凝并非不懂戲,卻也算不上行家,加之被事情牽絆着,壓根兒沒往心裏去,連那邵蘭聲的扮相都沒記住。
小朱繼續說道:“好些太太是極捧他的,可昨晚最大的彩頭是謝小姐給的,滿滿一串金珠,跟定情信物似的,都說是下聘,謝小姐大抵看上了邵老板,否則不至于搞出這麽大的場面,據說那些原本捧邵老板的太太們很是不樂意,今晚邵老板的戲,怕是要削尖了腦袋攀比彩頭……”
聽到“謝小姐”三字,秦水凝這才擡起頭,短短片刻工夫,頸肩關節已經僵硬了,她自覺只是纾解纾解而已。看來昨夜她還是走得早了,錯過這麽大個熱鬧,可她并非小朱,不是愛看熱鬧的性子,眼下聽聞,只覺得荒謬。
她其實很想同小朱說,你口中豪擲千金、逞盡風頭的人,正在昨晚狼狽地倒在了戲院的盥洗室裏。可背後說人是非總歸不好,其次這話她在心中念上一遍,自己也覺得不妥,任是誰也難将這兩件事放在同一個人的身上,難以置信的。
于是乎小朱只看到,秦水凝直起腰板揉了揉肩頸,又抄起裁尺繼續忙活,像是沒聽到小朱說的這樁事似的。小朱正要開口,想将這個話題聊下去,秦水凝看穿他的心思,端起先生的腔調來,冷聲說道:“半月前命你着手做的長袍,至今連片布都沒瞧見,再這樣下去,我恐怕要叫你姆媽來領人,秦記這間小廟容不下一尊大佛。”
小朱忙将笤帚立到牆角,擦了擦手開始尋他不知丢在何處的圍裙,店內終于安靜下來,只剩下剪刀劃過布片的沙沙聲。
謝公館的餐廳已被冷落許久,天氣熱的緣故,謝婉君多日沒什麽食欲,晚上的那頓多是別人請的,到外面吃。今日人總算出現,穿着件長得曳地的晨袍,獨坐在偌大的餐桌前,瓷勺反複攪弄着碗裏的清粥,大抵覺得難以下咽。
電話鈴響起時,謝婉君正催黃媽拿鹽罐來,粥吃得委實沒什麽滋味,黃媽倚老賣老地說她幾句,姑娘家常吃鹹口,要長胡子的。謝婉君聞言笑得前仰後合,朗聲說東北的姑娘豈不個個都是男人婆。
女傭将電話捧過來,謝婉君暫且按下話頭,撿起話筒接聽,那頭并非秦記,而是許公館的許二小姐,芳名許稚芙。
許稚芙很是禮貌,再度向謝婉君為昨晚的爽約致歉:“哥哥看到了戲票,偏說夜裏不安全,到底将我扣在了家裏,婉君姐,實在對不住。”
謝婉君渾不在意,爽快答她:“無妨,要看戲的是你,沒看上的也是你,有什麽可對不住我的。”
許稚芙壓低了聲音,像是将謝婉君納入了一同搗蛋的同夥:“我并未同哥哥說約的是你,他那人素來刻板,我怕影響到你們的關系,叫他排斥起你來,簡直罪過了。”
她看不到謝婉君的表情,只聽謝婉君語氣帶笑,很是無奈般:“你還真是善良,叫你哥哥知道又何妨?說不定他見我在,反倒放心,就準你出來了,這下被你搞的,我成了助長邪風的同夥,反而添了罪名。”
許稚芙忙說:“非也非也,你還是不了解我哥哥這個人……電話裏說不清楚,我想當面與你聊,婉君姐,你今日可有空?我到謝公館拜會如何?”
謝婉君沒理由拒絕,果斷應了下來,挂斷電話後扭頭知會黃媽:“待會兒許二小姐要來,坐洋車穿洋服的,千萬別怠慢了。”
黃媽點頭答應,多嘴問了句:“哪家許二小姐?”
她是年紀大了,專愛瞎打聽,謝婉君白她一眼,抓過已經盛上桌的鹽罐往粥裏倒:“還能是哪個許二小姐?前些日子剛宴過她哥哥許世蕖,生意還沒談成,倒從天而降個便宜妹妹,我已成帶娃娃的奶娘了。”
罐口傾得太斜,鹽灑多了,謝婉君攪了攪瓷勺子,硬着頭皮下咽,終是剩了個碗底,丢下後上樓盥洗更衣去了。
許家兄妹倆早早沒了父母,許稚芙是被許世蕖拉扯大的,那許世蕖看着老實,一到生意事上精明得很,否則謝婉君不至于軟硬兼施了這麽久還無成效,那許稚芙都快視她為無血緣的親姐了。
至于許稚芙,蜜罐裏泡大的,雖沒了父母,許世蕖也從未叫她受過委屈,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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