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次日。

申時正,玉衡就帶着柏回一道去往臨仙樓,那是城裏數一數二的酒樓。

兩人剛走至酒樓門口,門內突然踉跄着摔出一個人來。

見是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走在前面的玉衡手疾眼快地将人扶住了。但她畢竟是姑娘家,老人往後倒沖勢大,她也不由得被推着往後退,正好腳下是臺階,後腳一懸空,眼看兩人皆要摔倒,跟在玉衡身後的柏回及時出手扶住她的肩,也将老人一塊扶住了。

才剛站穩,就見一個穿着灰白短衫的夥計,手拎一個三四歲的幼兒,從門口抛了出來,嘴裏罵罵咧咧。

“什麽玩意兒!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竟敢上門乞讨?別髒了咱們的地,吓着咱們的客人!下次再敢來,我打....”

玉衡見那幼兒被抛出來,急忙伸手欲接,柏回搶上前兩步,将下墜的孩子接在手裏。

那夥計嘴裏正罵着,突然看到門外站着的兩人,男子面容俊朗卻衣着普通,女子卻衣着不凡,不似普通百姓。料想是貴客,那年輕夥計連忙換上一副笑臉。

“這位小姐,快裏面請。”

玉衡沒理會那夥計,忙看向柏回懷裏,那孩子三四歲的模樣,臉上髒兮兮的,估計吓壞了,呆了片刻,才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老者有些駝背,面容凄苦,亂發花白。他急忙從柏回身上接過孩子,怕沖撞了貴人,也不敢多說話,抱着孩子,朝兩人作了個揖。

玉衡忙側身避開。

老人和孩子皆是衣着肮髒褴褛,孩子甚至衣不蔽體,手腳露出一大截。瘦得眼睛外突,哭聲像貓叫,聽得玉衡心裏發酸。

見老人欲走,玉衡連忙上前兩步攔住老人。老人見她攔住去路,又是連連作揖,求玉衡他們放祖孫走。

“老人家,你別怕。”玉衡柔聲安慰了句,伸手拉住老人骨瘦如柴的手,拉着他往臨仙樓裏去。

夥計站在門口,見她準備将兩個叫花子拉進門,有些為難地道:“這位小姐,我們臨仙樓不準叫花子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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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也不敢再進去,立着不動,輕聲求道:“姑娘,你放了我們爺孫去吧。”

玉衡怒喝道:“真是豈有此理!你去把你們劉掌櫃叫出來!”

沒等夥計進去叫,聽到動靜的劉掌櫃就已經出來了。見是玉衡站在門外,劉掌櫃吃了一驚。

“四小姐,您來了?”

玉衡心裏有氣,這會兒強行壓下,過錯容後計較,冷着臉朝掌櫃吩咐道:“去吩咐做些清淡的飯菜。”

從來沒見過四小姐這般發怒,劉掌櫃不敢多話,連忙進去傳達吩咐,臨走還将那新來的二愣子拉了進去。

一旁的柏回明白了,原來這臨仙樓是花家的産業。

玉衡安撫着,拉了祖孫進店,劉掌櫃親自端了飯菜來,讓老人和孩子吃了。玉衡又問了問情況,才知道祖孫是磨水縣的,姓王,兒子兒媳染病死了,今年大旱,沒有收成,家中糧食早就吃完了,不得已才帶着孩子進城乞讨。

可能是餓狠了,吃飽後,孩子發起困來,柏回也并不嫌棄孩子身上髒,将他抱在懷裏。

“老伯,您知不知道,西門大街上有家孝悌堂,專門收留孤寡老人和幼兒的,您家裏若無要緊事,可去孝悌堂住,那裏管吃管住,還有先生教孩子讀書習字。”玉衡伸手摸了摸孩子幹枯的頭發。

老人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皺紋深深的臉上閃過幾分憧憬,而後又暗淡了下去,低聲道:“我們沒有銀子...”

“您別擔心,那是善堂,不收銀子的。”

“不收銀子嗎?”老人很是不敢相信。

“嗯,不收。”玉衡肯定道。

玉衡正打算帶着祖孫過去,無意間擡頭,見門口立着兩個人,看着前面那身材颀長的人,只覺眼前陡然一亮,不是柳玄機是誰?

見他們立在門口,想來是剛來,玉衡朝他一笑,匆匆對柏回道:“你帶着老伯他們過去吧,就說是花四小姐讓你帶人過去的,讓他們好生安頓。”玉衡沒意識到自己這話實在太理所當然,好像自己就是那悌孝堂的主人一般,又對老人道:“老伯,我讓夥計送您和孩子過去,您安心在那住下就是。”

老人千恩萬謝地應了,玉衡才起身朝柳玄機迎過去。

“柳東家,樓上請。”

“花東家。”柳玄機又朝她背後望去,微微颔首,與柏回見禮。

見玉衡伸手請他上樓,柳玄機也并不推辭,擡步朝樓梯口走去。

柏回與柳玄機見了禮,注意力卻放在了柳玄機身後的年輕人身上。只見他身材瘦弱,眉眼低垂,極不惹眼。但他腳步輕盈,立如勁松,似乎是個會武之人。

這柳玄機只是個書肆東家的話,為何要帶着這麽個人貼身護衛?柏回心裏暗忖。

玉衡引着柳玄機上了樓,入了雅廳。

“柳東家請坐,這位...”玉衡看向那青衣男子,只見他眉清目秀,鼻梁高挺,是個相貌俊朗的少年,看着不過十六七歲,臉色有種病态的蒼白,亦步亦趨地跟在柳玄機身後,垂眉斂首,神色漠然。

柳玄機伸手請道,“不必管他,是我店裏的夥計,花東家請坐。”

那青衣少年自入門後就立在一旁,一動不動,兀自沉默着,一點也不惹注意。

玉衡笑道:“柳東家不必客氣,快請入座。”

柳玄機着一身天青色長衫,腰間束着青色縧帶,上挂一枚碧玉,玉質通透,和他俊逸的面容相形益彰。

玉衡坐在柳玄機對面,替他倒了杯茶,又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兩人寒暄了幾句,柳玄機似不大愛說話,她說兩句,他才接一句。

窗外的餘晖不期躍進來,在柳玄機面上鍍上了一層暖玉般的瑩光,讓他看起來不似以往那麽清冷,眉宇間染上了些許溫潤。

玉衡不自覺就多看了兩眼,察覺自己看了人家良久,慌忙避開,低頭又見他捧着茶杯的手指,似白玉無暇,根根修長。指甲卻微微透着粉紅,叫人看得心裏一動。

感覺臉上陡然發燙,玉衡連忙捧起茶杯,猛喝了一口。

見玉衡眉宇驟然大皺,柳玄機關切地問道:“花東家這是怎麽了?”

玉衡不知那茶滾燙,猛然喝下一大口,直感覺滿口生疼,差一點就要失态。她疼得淚花直湧,強行忍住,裝作不動聲色地放下茶杯,扯出笑容,“沒事沒事。”

柳玄機輕輕晃了晃手裏的茶杯,看着升騰而起的熱氣,也不拆穿她,道:“花東家不必如此客氣,說來慚愧,并沒有争奪到名次,當不得花東家親自設宴感謝。”

感覺嘴舌都疼得麻木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玉衡勉強笑道:“柳東家可千萬別這麽說,若不是柳東家仗義相助,這次只怕沒那麽容易籌到銀子。當得重謝。”

柳玄機初初一愣,而後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垂眼眸,道:“花東家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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