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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他想。
他想剖開楊梅看一看,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麽煉成的,才會讓她在很多時候都顯得這樣義無反顧。
好久以後,他才恍然回神,本能地抓住楊梅的手,另一手拖着兩人的行李箱,大步往外走:“好。沒有遺憾。”
☆、獨自回程的男人
楊梅的心情格外的好。因為觸目即是綠,綠色總能讓人卸下心防,讓人心曠神怡。
這裏是根河濕地,額爾古納,茂密的矮林和橙黃的木梯。日光很熾熱,而擁擠來往的人群使得這裏人感受到的溫度比實際的更高一些。
在江水看來,這裏就像是一座普通的山頭,在他居住的城市裏,或者其他什麽城市裏,随處可見。
不過他并沒有把這個想法說給楊梅聽,因為她看起來很喜歡這裏,同時很享受這個過程。
“流了很多汗,很舒服。”楊梅說。
“嗯。”江水說,“流汗是很舒服。”
“我總算明白了,‘夏天應該多流汗’,這句話真的一點沒錯。”楊梅說,“流汗其實是排洩的過程,會讓人變得健康。”
“嗯。”
走了幾步,楊梅停下休息一會兒,她站着的地方正好有樟子松。導游說,這裏最常見的樹木就是樟子松,一種常綠喬木。
她躲在那棵樟子松的陰影下,回頭去看:“你怎麽走得比我慢?”
江水停下來,沒說話。其實他可以走得很快,只是怕楊梅跟不上,索性尾随其後。
楊梅又說:“所以你很健康。”
江水愣了一下,後來才反應過來:“因為我常流汗?”
楊梅點點頭:“健康,抵抗力強,複原力也強。”她的視線往下瞟去,隔着衣服,盯着江水的腹部看了一會兒,眼神漸漸變得飄忽:“昨天看的時候,傷口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她聊到傷口,江水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有所延伸,于是上前一步,攬住楊梅的肩頭,輕輕一帶,就把人帶到一邊去:“繼續走吧。”
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們和整個團已經分散開。實際上,進入景區的時候,團體就已四分五散。因為這裏的游客真的太多了,多到一截窄窄的階梯,常常被迫站下三個人。
這一點很不好,不過楊梅并沒有太受此影響,大多數時候,她保持興致勃勃的狀态。
很幸運,在又一棵樟子松下,楊梅見到了城市裏難見的小動物。她指着對江水說:“看,松鼠!”
很多別的游客被吸引了注意,呼啦啦圍過來。
這只松鼠貌似并不懼怕人群,甚至沒有驚慌的怔愣,依舊只顧自己攀爬着,後來停止下來,蹭了下爪子。
“它在做什麽?”
“可能在磨指甲。”
“它餓了,它是來找松果的吧。”
七嘴八舌地議論着。
楊梅從包圍圈裏鑽出來,找到江水:“你看松鼠。”
“看過了。”
“它在幹什麽?”
“不知道。”
楊梅一點也沒有因為這樣不知趣的回答而感覺沮喪,她已經習慣。過了一會兒,她又把手指過去:“我想進去看看。”
“不可以。”
“為什麽。”
江水說:“你看看邊上的牌子……寫着‘禁止翻越欄杆’。”
“……”
安靜了一下,江水和楊梅對視着,說:“你這是什麽眼神,我沒說錯啊。”
楊梅說:“這裏面有蛇,導游說的。”
江水:“那更不能進去了。”
“……還以為你會勸我是因為裏面有蛇。”
楊梅把頭撇開,錯過人群,徑自朝上攀登。
到木質亭,他們停下來歇息。所有的木椅已經坐滿了人,就連木欄後都站着一排人,他們其實是無處落腳的。所幸有人休息夠了就離開,正好為他們留下一席之地。
從那個位置眺望下去,深綠色很遙遠,因為他們處于高地。更遠的地方有民居,稍近一點則是另外的木質亭,那裏也擠滿了人。
楊梅覺得很放松,和大自然在一起的時候,心境的确是不一樣的。更何況這裏如此遼闊,讓人心不自覺地平和。
這時候,楊梅才發覺自己的腿部肌肉是酸痛的,于是她挽住了江水的胳膊。擡頭去看,江水很安靜地俯瞰亭下,由于剛才那一陣涼風,他臉頰上的紅暈消褪了。
這樣靜靜站着,倒顯得他輕松自如。和她的氣喘籲籲完全不一樣。
“你不健身的,對吧。”楊梅說,“可是你很會爬山,體力很好,運動神經也很發達。”
江水看向她,她繼續說:“你以前是不是體育生之類?”
“不是。”江水頓了一秒,再次看向茫茫的綠,心境廣闊,平時根本不多言的,他也一并說了,“但是我是技校的。”
“技校……”楊梅吟念一遍,說,“那又怎麽了?”
江水笑容很平靜:“技校的男生只懂的聚衆鬥毆。體力和運動神經都是打架打出來的。”
有一小段時間內,楊梅沒有說話。江水吸一口氣,看過去:“覺得很不可思議?”
楊梅搖頭,江水又問:“覺得我很差勁?”
再搖頭,江水說:“可是你的表情看起來不是。”
“哦,我只是在想,技校的男生應該不止懂得打架,還懂得泡妞。”
“……”
“不過呢,泡妞也分腦力型和體力型的。情商高的自然是腦力型,你嘛,應該就是純體力型。”
“……”
楊梅抿嘴笑了一下,松開江水的胳膊,說:“走了走了。”
導游在出口處等着,有部分人還沒趕到,于是楊梅他們就找了陰涼的地方等着。
路旁是商鋪,有小孩舉着雪糕蹦着走,楊梅的視線就跟着移。她不打算虧待自己,于是有了念頭後就馬上付諸行動——她要買雪糕。
兩支老冰棍,另一支是給江水的。
等她買好了走出來的時候,江水沒在原地,楊梅四處尋找了一下,在遠一點的地方看見了他的背影。他在打電話,很專注,纜車向他駛過去他也不知道。
楊梅重新回到剛才落腳的位置,一邊借助老冰棍解渴,一邊端詳那邊的人影。
在現在這個日益浮躁的世界,大多數人選擇疾行。特別是大都市裏的人們,基本都處于快節奏的生活當中,很多人練就了一心二用的功夫,就像大部分人會選擇網絡文學、電子書,而不會靜下心來去圖書館看一本紙質書一樣。
而能停下來的人,在急速旋轉的漩渦裏就顯得格外珍貴。
楊梅想,江水就是這樣的人。
他做一件事的時候總是很認真,從不分神。包括用餐,也包括接電話。
楊梅是欣賞這種認真的,但有些時候,她卻隐約覺得,這種沉默的認真,帶着一絲疏離的味道。或許“專注”本身這件事,就自帶防護罩,不允許其他人靠近。
這樣想起來,忽然覺得有點遺憾。有莫名的不安盤繞上來。
這種不安其實是熟悉的,江水對她有所隐瞞的時候,她就會産生類似的感覺。從前她以為這是由于這個男人太過于沉悶的緣故。
楊梅沒想太多,只加快速度,把那支快要被高溫烤化的老冰棍吃幹淨。
而另一支,則不幸地“犧牲”于額爾古納的烈日之下。
看時間差不多了,楊梅走過去,正好,江水的電話也結束了。
她說:“人到齊了,導游叫我們上車。”
江水說:“可以直接回去麽。”
楊梅:“對啊,就是直接回去啊。”
“不,我是說,可以結束旅行,回家去嗎?”
“……什麽?”
江水本能地四處看看,說:“大哥……出事了。”
楊梅聽了下意識脫口而出:“他又出事?”
上次杭州之行也是如此,半途中被叫了回去。這次還來?也太令人掃興了吧。這裏是呼/倫/貝/爾,來回的交通工具是飛機,可不如杭州那樣來去自如啊。
雖然這是事實,但的确,“又”這個字帶着并不友好的意味,楊梅很快意識到了,她馬上去觀察江水的神情,卻發現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用詞。
或許是情況真的有點緊急,從江水的神态可以看出來。楊梅很快又想說——那咱們就先回程。
然而卻是江水先說話的:“我得先回程。”
楊梅驀然頓了一下——她注意到他的用詞了。
是“我”,而不是“我們”。
那種莫名的不安才剛剛消褪下去,這時候又糾纏上來。如果剛才還弄不明白,那麽現在她或許弄明白了一點。
依舊是疏離。
楊梅想,在江水的人脈網中,是不是将所有人分為兩個大類,其一是家人,其二是別的人。
而她,或許很不幸地被歸入“別人”那一類裏。
這宛如醍醐灌頂的認知,令楊梅很不舒服。于是,她很任性地說:“那好吧,你先回去吧。”
江水聽了忽然反應過來,擡頭定定看着楊梅,她一轉身,就淹沒在游客群裏。
江水追上去:“你說什麽?”
他沒聽清楚?不,她說的很清楚,那麽他聽得也應該很清楚。反問是因為——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她也在這裏。
又追趕幾步,江水索性抓住楊梅的手肘:“你不跟我回去嗎?”
楊梅在心裏哼了一聲,回頭涼涼地說:“對啊,我還沒玩夠。”
“我大哥出事了。”
“我知道,但那是‘你的’大哥,而不是‘我的’大哥。”
楊梅發誓,她說這句話,純粹只是想報複他,只是想讓他也感受一下被愛的人排除在外的滋味。
可是江水這個人呢,有時候真的有點遲鈍,像木頭一樣。情商不夠高,根本聽不出女人話裏的弦外之音。
他把手松掉了,也并沒有去看楊梅的眼睛,只是木然地颔首,聲音很沉:“好,好。那我自己回去。”
☆、孑然一身的男人
回到旅館以後,江水開始整理行李。他整理的是他自己的那一份,他的短袖、長褲、運動鞋,以及毛巾和剃須刀。
楊梅的化妝品還整齊地放在電視機旁邊的桌子上。
她什麽也沒幹,只是坐在床尾,目不轉睛地看着江水收拾東西。可是他太專注了,并沒有回頭去看身後的女人,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真的感受不到她的視線。
等江水把最後一件衣服塞進行李箱後,楊梅說:“我沒有錢。”
江水很明顯怔了一下,但他依舊沒有把身體轉過來,明明已經把東西收拾完畢了,卻仍然面對着它們,好像他背後有什麽洪水猛獸,讓他不敢貿然轉身,與其對視一般。
“沒有錢……”他輕輕重複她的話,接着說,“那我把錢留給你。”
江水去掏錢包裏的錢,楊梅在後面看着,想笑,但沒笑出來。
他不會以為她真的沒錢吧?她借口說沒錢,不過是為了看看事情還有沒有轉圜的餘地。而如今看來,他是鐵了心要一個人回去了。把她丢在這裏。
楊梅生氣,好長一段時間裏沒有說話。
她不禁回憶起前幾個小時的對話——
“那是‘你的’大哥,不是‘我的’。”
“好,好。那我自己回去。”
楊梅想,或許她的措辭過于冷漠,但那确實是事實。況且話都已經說出口了,潑出去的水要怎麽收回來?上次杭州之行就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了,後來趕回去,江水那個奇怪的大哥不是什麽事情都沒有麽。
大概……這次也是同樣。為什麽要來去匆匆,明明出來旅行這麽難得。
更何況,她隐約覺得,江水是“故意”不讓她回去的。
也不能說是“故意”,只是楊梅有很敏感的第六感——盡管她先前冷漠地區分開“你的大哥”和“我的大哥”,這讓江水生悶氣,但那之後,直至現在,他仿佛是松了一口氣。
好像,他的确是不太希望楊梅介入他的事情——他家裏的事情。就像他劃開的那條界限,分開了他的大哥,那是他的家人,也分開了她,家人之外的別人。
這種感覺在以前還不清晰明了,可現在卻能直擊楊梅心髒。
既然如此,她為什麽要熱臉去貼他冷屁股。他執意回去,那就讓他回去好了。
楊梅看着江水把錢遞過來,她下意識想要推回去,但腦子在那一刻想到另外的可能,電光火石之間,她收下了那一疊錢。
接下來的旅程,在外人看來,顯得有點尴尬。
一個團體裏的大家,彼此都不熟悉,因此看楊梅身邊少了個人,也不好多嘴問起緣由。只有導游知道原因,因為楊梅必須得向她解釋其中一人到底是為什麽離開。
所有人看着楊梅的眼神,或多或少帶了一點意味深長的探究。
這并不好受,倘若是在從前,楊梅定然是不把這當一回事的,可現在……因為那些目光,她居然産生了一種“我被男人抛棄了”的可憐感覺。
太難熬了。不僅是在白天和團體裏成雙成對的人一起游覽時,同時還在夜闌躺在只有她一個人的旅館床上時。
臨睡前,她開始胡思亂想。
江水的大哥真的沒事嗎?這次不比杭州,不是随便就能回去的程度。
電話裏江水一定和對方說了他在呼/倫/貝/爾,乘飛機還要四個小時。
如果不是情況真的緊急,應該會考慮不回去的吧。
可是現在江水回去了,是不是說明他大哥那邊真的有點嚴重。
……
她怎麽能安心呆在這裏。如果江水的大哥真的出了什麽問題,除了萬淑芬那個大嫂,江水只有一個人。她應該陪在他身邊的,怎麽能自私地撇下他不管不顧呢。
……
到最後,楊梅也提前結束了自己的旅行。
趕上飛機的那一刻,她有一種石頭落地的踏實感。
不過該怎麽向江水解釋她的行為呢?哦,對了,她手頭上有一大筆江水返回前給的錢。
或許,少了這筆錢,江水那邊會有些拮據。
——這真是一條極妙的理由。
下飛機後,楊梅馬不停蹄地趕回江水的小區。等到了家門口,不管她怎麽敲門,門內都無人應聲的時候,她才猛然想起,應該先給他打個電話。
遺憾的是,他沒接電話。
很快,楊梅再次叫了車,準備去江水的老家。
如果再撲空的話,她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這時候楊梅才發現,她所了解的江水很平面。除了教練、司機,他居住的小區和老舊的鄉下老家,其他的,他的朋友,他閑暇會去的地方,他的興趣和愛好,她一概不知。
是她不願意去了解嗎?好像并不是。
更大的可能是他不願意打開。就好像他根本沒在和她談戀愛一樣,又好像他認為他們遲早會分開,所以根本不願意做努力去讓對方走進自己一樣。
楊梅又一次頓悟,和江水在一起時,她的那種不安和無力,原來是因此而起。
伴随着沮喪的感覺,楊梅來到了江水的老家。
這裏和她上一回看見的時候沒什麽分別。寥闊,無人煙,陰天,死氣沉沉。唯一的生機就是那條奔騰不息、怒水拍岸的江。
楊梅進去的時候,家裏只有萬淑芬一人。
看見楊梅第一眼,萬淑芬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訝,而後,迅速變了臉色,像忽然籠罩在頂的烏雲。
“水兒在靈堂。”萬淑芬快速地說完這一句話,然後快步沒入黑黢黢的房間裏。
靈堂?供奉死者靈柩的那個地方?江水在那裏。
誰死了?
楊梅心頭裹着強烈的不安,因為恐懼,心跳極快。
萬淑芬從房間裏出來,看見楊梅還站在那裏,說:“你怎麽還在?”
楊梅說:“我不知道靈堂在哪裏。”
“跟我來。”
走了一小段路,楊梅來到靈堂。
很簡陋的廳堂,地方很小,一眼就能看見跪在一邊的江水。
不知是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楊梅走近後,江水仍舊低着頭,好像并沒有發現有人靠近。
萬淑芬說:“你自己找地方吃飯吧,今天我沒力氣燒了。”
江水這才擡頭說:“好。”
看見了楊梅,他神色照常。萬淑芬離開靈堂以後,他也站起來,卻沒動,微彎着腰,靜靜地呆了一會兒。
楊梅看了一眼正中的黑白照,欲言又止地道:“你大哥……”
“死了。”
仿佛在陳述一件事不關己的事實,聲音不帶絲毫感情/色彩,只是很低沉,像外面壓下來的天。
楊梅深呼一口氣,像是在斟酌用詞:“你現在還可以嗎?”
江水點頭:“嗯。”
楊梅說:“你還要在這裏待着嗎?”
江水:“不了。走了。”
楊梅跟着江水走出去,他步子很快,後來才意識到身後還有人,便稍稍放慢了腳步,刻意等後面的人跟上。
“你搭車來的麽。”江水問。
“嗯。”
“哦,那現在跟我回去吧。”
“現在?”
“對,”江水看一眼手表,說,“可以吃晚飯了。這裏沒有飯店,只能回城裏去。”
“哦。”
吃飯的時候,江水依舊專心致志,看起來胃口還不錯,一大碗手擀面,還叫了另外的小菜,吃的幹幹淨淨。
楊梅想,畢竟沒有血緣關系,因此不會真的有多麽悲傷難過。這樣的心态其實是正确的,生老病死太正常了,哭一哭可以,但為此一直傷懷就不好了。
別的人死了,但活着的人還得繼續活着啊。得吃飯,得睡覺,得工作。
楊梅的胃口也好一點起來,等她吃飽後,江水已經等了她十分鐘之久。
“走吧。”江水率先站起來。
楊梅跟着他:“去哪裏?”
“回家。”
楊梅說:“好,我跟你一起。”
回到江水的小區裏,楊梅已經極累了。舟車勞頓的她躺下床,幾乎就要入睡。
手機響了。江水的。
挂了電話以後,江水說:“我得出去。陳總在黃金海岸。”
“非得這麽晚去?”楊梅說,忽然想起什麽,又道,“你不是休假?你沒和你們陳總說你在呼/倫/貝/爾嗎?”
“回來後遇見了。”
“……”楊梅深吸一口氣,“能不能請一次假?”
“……”
“能不能。”
江水緊了緊襯衫,說:“有很多要用錢的地方,有很多。”
安靜了一會兒,楊梅從床上坐直,無比真誠地開口:“如果需要急用,我這裏有。”
江水套西裝的手有短暫的停頓,随即他轉過身來,目光沉沉地看着楊梅,仿佛有無數的話要說,可最終,他只輕悄悄地說了一聲“好”。
“我是說真的。”楊梅站起來,與江水面對着。
屋子裏沒亮燈,但窗簾沒拉,因此有冷硬的月光照進來,盡管這依舊不能照出楊梅的臉,但這樣已經減弱了她雙眼的光芒。
江水不敢說話,害怕喉嚨的哽咽被楊梅發現。
到頭來,他還是需要依靠一個女人的補助。這個女人竟然還是他喜歡的人。
太沒用了,太窩囊了。
為什麽他不是有錢人?為什麽他沒有一雙有錢的父母?為什麽他自己都入不敷出了還要養活另外的人?
為什麽他要拿女人的錢。
為什麽這個女人會願意給他錢。
其實也并不是沒人願意幫助他,他在這個世界上并不算多麽可憐的人。起碼他能填飽肚子,身邊也有人陪伴。盡管這些人與他沒有血緣關系,但他們以一顆包容的心容納下他。
不管他以前幹出多少混事,他們依舊撫養他長大。
他沒回報他們,現在忏悔了,卻來不及了。
……
“你爺爺死了。為什麽死了?你最清楚了。我也要去死了,我們都死了。”
“白眼狼,白眼狼。我們把你養大,最後把我們害死。”
“你就活着吧,死不了,禍害遺千年。”
“但是你活不好,因為我們都死了,你有臉好好活着?”
“哈哈,生不如死。”
……
江水吸了吸鼻子,定睛去看楊梅。他忽地覺得眼前有些恍惚,面前的人模模糊糊,仿佛是來自于另一個世界的、虛無缥缈的投影。
不僅是她,就連她周圍的那些桌椅床都晃悠起來。
看來,是投影的不是她和它們,而是孑然一身的他啊。
☆、逢春的男人
楊梅整晚沒睡覺,直到天明以後,才趴在病床旁眯了一會兒。
手機設置成震動,在口袋裏顫了幾下,她醒過來,看了一眼,起身去門外。
“李豔,這麽早。”楊梅輕輕合上門。
“我擔心你啊。”李豔手裏拎着剛買的粥,說,“早餐,你和裏頭那個,兩個人吃,不夠我再下去買。”
“夠了。”楊梅接過,随意地掂量了一下,“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吃下去。”
昨晚送過來的時候,人已經休克了。急性胰腺炎,匆忙辦了住院手續,挂葡萄糖,折騰了整宿。楊梅根本沒時間睡覺,江水也沒睡太久,但他入睡很快。因為真的太累了。
“啧啧,也虧你這麽淡定,要有個大男人暈倒在我眼前,我肯定也得暈倒。”李豔一邊說,一邊透過病房門上的小窗往裏張望。
楊梅條件反射地笑了一下,就當回應。
其實昨晚江水倒下的時候,她也吓壞了,只是當時情況緊急,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留給她害怕尖叫暈倒。那時候,或許她的外表看起來很淡定,但其實是心亂如麻,腦子裏繃緊的那根弦,直到江水安然躺下睡着的時候,才嘣地斷了。
李豔說:“既然他已經住院了,那你不如就幫他把黃金海岸的工作辭了。那種活幹久了身體肯定透支。”
楊梅搖搖頭:“他不會同意的。”
李豔深吸一口氣,做出誇張的表情:“他都——這樣了,還幹兩份活啊?為的什麽啊!”
為的什麽?為的錢。楊梅在心裏補充。
“早飯多少錢?”楊梅說,“我把錢給你。”
“不用不用。這麽點錢……”
“你就說吧,多少錢。你這麽早過來,太辛苦了。”
“再辛苦也比不上你。”李豔按住楊梅手,“你再掏錢我就生氣。咱們這麽親的關系,我怎麽能拿你錢。”
楊梅莫名愣了一下。恍惚間,她問:“關系親就不拿錢了嗎?”
“廢話,大清早我跑過來就為了收你十塊錢?”
“如果不是十塊,是一百塊,一千塊呢。”
換李豔怔了,她奇怪地說:“早飯怎麽可能一百塊,一千塊啊,你傻了吧。”
“不管怎麽樣,你都不會要我的錢,因為我們關系好,是嗎。”楊梅說,“那如果你要錢急用,也不會向我借嗎?”
“……你在說什麽啊。”李豔皺眉,“我要急用,第一個想到就是你啊。”
“為什麽呢。”
“因為我們關系好呗。因為我只有你啊。”忽然想起了什麽,李豔笑了一聲,補充道,“哦,等我有了第二春,我就不是‘只有你’了,到時候我想起的第一個人就是……嘿嘿嘿。”
楊梅往裏面看了看,所以,他一直不肯用她的錢,或許是因為他們的關系還不夠親密?
那她到底要怎麽做,才能更進一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多麽想做他的家人,而不是別人。
正當她思緒紛飛的時候,李豔打斷她說:“哦對了楊梅,我問你,你還記得之前和我相親的那個男的麽?”
楊梅想了一下:“誰?”
李豔使勁擠眼睛,看起來眉飛色舞:“就那個腳踩兩條船的……”
“哦……”
楊梅回憶起來,李豔說的,應該是孟達,和小何網戀在先,和李豔相親在後。一個總戴□□墨鏡的男人,開一輛銀白的SUV。
“他怎麽了?”楊梅問。
李豔答:“他和小何要結婚了。”
“啊?”
李豔說:“就你們化妝品店的那個小何。”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怎麽知道的?”
“之前我去你店裏過,小何自己和我講的。”李豔說,“還邀請我去參加,嘁,我才不去呢。”
楊梅安靜了一會兒,等消化完全了這個消息以後,才自言自語似的呢喃:“她都沒和我說過呢。”
“等你過去她應該就和你說了,我看喜帖都備好了。”
喜帖在半月內送到了楊梅的手裏,小何人很細心,在喜帖上附上了江水的名字。
婚宴定在離化妝品店不遠的一條街上,十字交叉路口,一家富麗堂皇的大酒店。依照小何的經濟水平,這家酒店消費未免偏高,由此看來,那個孟達的家境的确算好。
楊梅開車,江水坐副駕駛。車行龜速,一路上不知被多少汽車按了喇叭。
江水看着前方,微不可聞地籲了一口氣:“總算到了。”
楊梅嘴一抿,說:“坐我的車就這麽難熬嗎。”
江水說:“一開始不,但一小時後是的。”
這是在諷刺她從城裏開到城裏花費了一個小時麽。
楊梅不服:“堵車啊,沒辦法。”
“堵車也不用一小時。”
“他們不遵守交通規則,亂變道,我得避讓啊。”
江水眼睛瞟到窗外,這是不打算繼續和楊梅争了。
忽然靜下來,“十分遵守交規”的楊梅也忍不住往右手邊看了一眼。江水很安靜地坐着,雙腿自然地張着,左手懶洋洋擺在左腿上,另一手支在車窗上。
楊梅視線不由自主下移,停留在江水腹部左上的位置。
出院前幾天那裏應該還在痛,因為他總是本能地用手心捂着,現在這樣,大概是意味着好的差不多了吧。
楊梅嘴角輕彎,想,這壓抑的一段時間裏,總算是有件令人稍安心的事。
婚宴現場布置得很浪漫華麗,紅色的雙喜,粉紫的氣球,喜慶的奏樂,笑容洋溢的人臉,現場所有的一切都散發着喜結良緣的幸福感。
這是每一個女人的夢想,楊梅一邊走,一邊拉扯江水的衣袖:“看見沒,小何和孟達。”
江水說:“看見了,他們站門口。”
“嗯。”
江水看過去,楊梅還算平靜,但眼角眉梢總有些不一樣的東西。
他想了想,說:“很羨慕?”
楊梅說:“還好。”
江水又細看了她幾眼,是在辨別“還好”是不是真的還好。
“看什麽呢。”楊梅轉過臉。
“看你。”江水答。
“哦。”楊梅笑,“我好看嗎?”
江水也笑,沒說話,但非常誠實地點了點頭。
“怎麽個好看法?”
江水搖搖頭,好像是答不上來。可才一會兒,他就說:“耐看。”
“耐看……”楊梅細細咀嚼這兩個字,好久,才擡頭問,“是能看很久的意思嗎?”
彼時,江水正望着最前方中央,司儀和其他工作人員正在對話筒和音響等進行調試。忽地聽聞楊梅的聲音,他不禁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才輕聲道:“嗯。”
很快,楊梅又繼續問:“多久?”
江水蹙了一下眉,似乎是這個問題難倒了他,因此最後他給出了一個很敷衍的答案:“很久。”
“很久是多久呢。”
“……我不知道,很久就是很久。”
“哦。”
可能是答錯了,楊梅再沒問他問題,一直到婚宴開始,都沒有過來找他說一句話。
席間,楊梅去洗手間,那個位置空了下來,還沒過去多久,一個人就坐了過來。
江水筷子一停,說:“這個位置有人。”
“我知道。”坐過來的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做了自我介紹,但江水沒聽清,只聽到他姓方。再看旁邊人,似乎都叫他老方。
老方一看就是個能侃的,他指了指自己屁股下的位置:“坐這兒的那女人,是不是你老婆?”
江水想說是,但不知又想到了什麽,最後搖頭說:“不是。”
“那就是女朋友了。”老方說。
江水沒說話,老方卻很篤定:“你們倆坐一起,郎才女貌的。”
江水聽了笑了笑,接着老方又說:“小夥子你看起來很內向啊,不怎麽會談戀愛是不是?你女朋友生氣了都不知道……”
老方說:“剛才你們聊天,我無意間聽到啦。你女朋友問你耐看能看多久,對不對?”
“……對。”
“你女朋友是想結婚啦。”老方說,“她就是想要你看她一輩子啊,才問你能看多久。這不是想結婚是什麽?”
江水把筷子收回來,下意識去看洗手間的方向。
“所以我說嘛,你肯定是不會談戀愛。”老方嘿嘿嘿笑,“是不是第一次談女朋友啊?沒經驗很正常嘛,沒關系嘛,有問題可以問問我,我是開婚介所的,小情侶間有問題需要幫忙也是可以幫忙的!”
江水聽了收回神,極淺淡地笑了一下,道:“謝了。”
說完老方還坐着不動,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像是在等待他真的開口問問題一樣。沒轍,江水只好再颔首:“暫時沒有什麽問題。”
“怎麽會沒有問題?怎麽可能沒有問題?你女朋友都生氣了怎麽會沒有問題?”老方眼睛一瞪,活像兩只大燈籠,“你們的問題就是,一個想結婚了,一個還不想。我說的對不對?”
江水笑容已欠奉,直愣愣地站起來,輕飄飄說:“我去洗手間。”
老方的聲音很快消逝在耳邊。
走到洗手間門口的時候,江水才緩下腳步,倚靠着一側牆壁,沉沉舒氣。
時間過去幾秒,他嗓子眼發癢,把耳後別着的煙抽出來。這煙是同桌的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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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

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被父母逼婚,她随便拉了一個相親對象閃婚了,然而卻沒想到弄錯人,領完證後才發現自己嫁了A市第一軍閥世家的大少爺,權傾京城、尊貴霸道的太子爺司徒昊!OMG!他到底看上了她哪點啊?現在要後悔還來得及嗎?“你覺得我們再進去換個證可能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男人挑了挑眉,“你是想剛領完證就變成失婚少婦嗎?”“可是……”“一年時間!簡雲薇,我們給彼此一年時間,如果到時候還是不能接受,那麽我們就離婚!”男人認真的說道。然而,一年時間不到,她就發現了,原來他娶她,真的是別有用心……“上校大人,我們離婚吧!”她将一紙協議甩到他的桌面上。男人一怔,唇角勾起一抹邪魅,“軍婚不是你想離,想離就能離!”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上錯賊船,被坑了,面對這個徹夜索歡、毫無節制的男人,她期期艾艾,“上校大人,我錯了,今晚求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