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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欺負你,你跟爺爺講,爺爺幫你出氣!”

“……”

他一聲不吭,沉默得像一根木頭。卻是最堅硬的木頭,捅傷了周圍靠近他的人。包括爺爺。

爺爺被他氣病了,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他默不作聲地看着,眼底風起雲湧。

所以奶奶才會說——“白眼狼,白眼狼,你最好生不如死。”

那時候,江水其實是想死的。但生不如死才是對他最好的懲罰。

嘀嘀嘀——突如其來的響鈴打斷了江水的思緒。

他接起手機:“喂?”

李雲興高采烈地問:“你有銀/行/卡嗎?”

江水:“有。”

“卡號發來。”

十分鐘後,他收到了在北京的第一桶金。

居然是十萬。

☆、喜悅的男人

江水驅車到了工體北門Mix夜店,李雲定了卡包,除了李雲以外,裏面還有幾個江水面生的人。

他不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但确實很久沒來,進去後那種夜夜狂歡的喧嚣感撲面而來,他腦子裏走馬燈一樣,都是以前的畫面。

“雲姐,來了。”有個紅頭發的男人朝江水這邊努努嘴,李雲便看過來。

江水走過去,李雲也沒招呼他坐下,反而慵懶地倚着,擡着眼皮看他,末了笑出聲說:“你很牛逼啊。”

紅頭發的附和道:“雲姐從來沒看走眼。”

李雲這時候才招呼江水找個位置坐下,遞過來的是威士忌:“錢到了吧。”

江水說:“到了。”

李雲張嘴,大咧咧呷一口黃橙橙的酒液,說:“打算怎麽花?”

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卡包裏其他的人也看過來。

江水仿佛是沒看見那些目光,只沉沉地盯着李雲,說:“換個房,改善下夥食。”

有人不可思議地笑了起來。

李雲也笑,看着江水就像是在看着一件多麽稀奇古怪的東西。但轉念想了想,卻又不覺得多麽奇怪。又呷一口酒,道:“你倒是很務實。”

既然來了,包間裏這麽多人,也包括李雲在內,怎麽說也該放放血吧。

也不知道江水是傻呢,還是摳呢。

又或者兩者都不是。

“怎麽了?”江水問,“你笑什麽。”

李雲甩甩頭,說:“我以為你會把錢花在酒和女人身上。友情提醒,這裏有很多漂亮女人。”

紅頭發插嘴:“雲姐就是其中之一。”

李雲白他一眼:“去。”

那邊送來了新的酒和水果,李雲伸手過去拿,紅頭發故意逗她,把水果都拿走了,李雲撲了空,剜他一眼,紅頭發樂不可支。

江水在一邊看着,炫目的光和震耳欲聾的聲音絲毫不能撼動他半分。他現在就想回去。

“李雲,”江水叫了一聲,說,“我先走了。”

李雲不動聲色,旁邊的人倒是怔了怔,仿佛聽見了什麽驚天動地的東西。

江水叫的是“李雲”。

紅頭發想,這小子膽真肥。大家都喊雲姐,他喊李雲。

見李雲一聲不吭,紅頭發摸不着她的心思,對着江水,笑着試探性地說了一句:“你怎麽叫人的!”

江水一臉嚴肅地看着紅頭發:“怎麽?”

紅頭發瞄一眼李雲,提一口氣道:“叫雲姐!雲姐!”

江水皺着眉,一本正經地看了看李雲,說:“她沒這麽老吧。”

紅頭發:“……”

李雲忽然哈哈大笑,不由盯着江水看了又看。

紅頭發咬着牙,不爽地想,還以為碰上個二愣子,沒想到拍馬屁功夫比他還高明。

江水想,李雲無論是從長相還是從穿着上看,都不夠“姐”的輩分吧。不過他很快明白過來,這聲姐叫的是地位,不是年紀。

“想走?”李雲挑眉,“這麽早,回去幹什麽。”

江水掏出手機看了看,說:“不早了。”

“這才幾點啊就不早了。你過的是老頭子的生活嗎?”

江水眼神空了空,他忽地想起楊梅來。楊梅總是說他無聊得像個老頭。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麽。真想聽聽她的聲音,看看她的樣子。

李雲翹着二郎腿,用腳尖踢了踢江水:“真想走?”

江水沒說話,他還在想楊梅。

紅頭發在一旁敲杯子,乒乒乓乓的:“喂喂喂,雲姐問你話。你是不是真要走啊?”

江水回過神,慢半拍地點了點頭。

李雲不說話了,捧着酒杯小口抿着。

紅頭發在一邊觀察,揣摩着,李雲這意思,到底是放他走,還是不放他走呢。

江水沒理睬紅頭發內心的小九九,自顧自站起來。紅頭發立刻急了,一招手,喊道:“回來回來!想走可以啊,先把這酒喝了。”

說着,把最初遞給江水的那杯子倒滿了。

烈酒威士忌。

江水沒動,李雲也不動。紅頭發一瞅,更加來勁:“一口悶了一口悶了,不然不放你走!”

包間裏的人除了李雲,都盯着他看。

江水站在那裏,掉頭走肯定不好,一口悶他也不樂意。就這麽杵着,像根木頭。

紅頭發等不及,又催:“快過來喝啊,喝了随便你走。”

江水說:“我不喝。”

“為什麽不喝?你不是想走麽!”

“我為什麽要喝?誰規定想走必須喝。”

“……”紅頭發噎住了,這小子看來還是傻,肯定是傻。在這個圈子混,邏輯這麽清晰的,肯定是腦筋搭錯了。

喜聞樂見的畫面,包間裏的人都笑了。

李雲也笑,手輕輕一推,把那杯酒推遠一厘米:“不喝就不喝吧。我送你出去。”

走到夜店外,江水停下來:“你回去吧。”

李雲沒停,繼續往前走。走了兩步,回過身,笑吟吟看着江水:“剛你說的,認真的麽?”

江水木着臉想了一會兒,說:“剛我說了啥?”

李雲說:“說我沒這麽老。”

“哦,真的啊。”江水看李雲也就二十七八的樣子吧。

“真會逗人開心啊。”

“沒逗你開心。”

李雲搖搖頭,說:“我三十五了。”

“……”

“看吧,還說沒逗我開心。”

“……”

江水面無表情地站在風裏,這模樣平白無故讓李雲心動。這麽呆呆的男人,真是很久沒見到了。他不傻,只是和圓滑的人不一樣。

李雲心情很好,眼睛落在江水後面的車上:“不是要回去?別傻站着了。”

“哦。”想起正經事,扭頭就走。

李雲看着他背影,忽然又叫住他:“等等。”

“?”回過頭。

“等你發了,別忘記我。”李雲說,“我可是你的伯樂。”

回到出租屋後,江水第一件事就是給楊梅打電話。

嘟嘟嘟三聲沒接,急得他在屋子裏轉了好幾圈。

挂掉,再打。還是沒人接。

“唉——”江水一股氣洩了,啪一下倒在床上,眯着眼盯着天花板上的燈。

那燈很舊,燈罩很髒,最低處積了星星點點的灰。

江水盯着那積灰看,看着看着,發現那灰好像剛好排成什麽字,是“十”字?十萬的“十”?

他賺了十萬塊啊。半小時不到,十萬塊啊。

騰地一下坐起來,繼續給楊梅打電話。

依舊無人接聽。

江水木然看着手機屏幕,想,這破手機,該換了。

接下來的日子,又恢複最初來北京時的懶散和空虛。白天江水下樓在改裝店幫忙,晚上就和李雲出去泡吧。

每次去泡吧的時候,總有一群人在,好像每次都不太一樣。但紅頭發每次都在。混這麽久下來,江水也就記住了紅頭發這一張臉。

出來透氣的時候,紅頭發也跟着出來。

“借個火。”

紅頭發把叼着煙把頭湊過去,在江水的煙頭上停了停,等燃了火星,悠悠挪開。

“诶,我問你,你什麽來路?”紅頭發猛吸一口,眯着眼睛飄飄欲仙。

“沒什麽來路。”

紅頭發吐一圈煙:“和雲姐怎麽認識的?”

江水答:“婚禮上認識的。”

紅頭發嘿嘿笑了:“喲,這麽浪漫啊。”湊過來,不懷好意地捅了捅江水肩膀:“咱們雲姐特漂亮吧?”

“……”江水覺得其實還好。如果不是有人問起,他想都不會去想這個問題。再看一眼紅頭發精光閃閃的小眼睛,反問:“你覺得呢?”

“……”紅頭發四處看風景,忍住沒把實話說出來。

看他那副又噎住了的表情,江水扯着嘴角笑了笑。

吸完一根煙,江水說:“回去了。”

紅頭發道:“又提前走?啧啧,也就你了,敢在雲姐走之前走。也不怕掃人家的興。”

話說的酸溜溜的,但有什麽辦法。江水來的最遲,李雲卻最寵他。

紅頭發安慰自己,那是因為江水人高馬大又長得帥。女人嘛,對帥哥寬容一點非常可以理解。

不過……

紅頭發忽地想起件事,心裏還是忿忿不平。

趁江水沒走遠,他在後面喊:“知道二環十三郎嗎!”

江水皺着眉:“什麽狼?”

那點忿忿不平越發放大:“什麽都不懂,嘁。”憑什麽給這樣的人引薦?

二環十三郎,傳說中的人物。晚九、十點鐘,正常車流量情況下,跑完長達32.7公裏的二環路僅需13分鐘。用更直觀的數據來說,這速度意味着每分鐘超越200多輛車。

更神秘的是,極少有人見過這個傳奇的真容。李雲不知是哪兒搞來的門路,竟有了與其見面的機會。李雲會帶着一個人去見這個北京飙車族的神話級人物,這個人是江水。

江水走遠了。

紅頭發對着他的背影朝地上啐了一口:“呸,在神話面前,你就是三腳貓的功夫。不拼了命跑,連人家屁股都看不着。”

回去的路上,江水給楊梅打電話。

這次很快就接通了。

聽見那熟悉的聲音,江水不由自主地笑了:“在幹什麽?”

楊梅答:“在和你講電話。”

江水聽了直笑,不過他沒有又和她玩“在講電話”的游戲,那樣太浪費時間了。他頓了一頓,想起正經事:“你什麽時候過來?”

楊梅說:“你什麽時候這麽主動了?”

江水一言不發,要是這時候他照照鏡子,就會發現自己的嘴角都咧到太平洋去了。

楊梅說:“月底,或者月初過來。”

“嗯。”

江水随口問:“上次怎麽沒接電話?”

“……上回有事。”

“哦。”

江水到了,楊梅聽見關門的聲音,問:“回家,還是出門?”

“你覺得呢。”

“……”楊梅心裏想,他今天心情肯定格外好。想了一想,她故意誇張地說:“你不會出門去泡小妞了吧!”

“哪兒有什麽小妞。”江水蹙眉。

“北京小妞,果然風流。”

“唱的什麽。”

楊梅笑着質問:“你先說,是不是去找北京小妞了!”

“沒有。”江水一本正經地答,“我不喜歡北京小妞。”

楊梅聽了又是一陣笑。本來就知道他不會找什麽小妞,再聽他這麽嚴肅地解釋,她心花怒放了。

聽她這麽笑了,江水才知道他是被逗着玩。虧他還認真了。

江水臉上一熱,急匆匆說:“有電話進來,先和你挂了。你早點睡覺。”

“別跑啊……喂!……”

江水沒跑,是真的有別的電話進來。

☆、來北京的女人

那個“別的電話”是李雲打來的,通知他新的一輪的時間和地點。這一次加碼了,一輪兩圈,一圈十萬。跑下來到手就是二十萬。

江水一回生,二回熟,輕而易舉拿了下來。

錢到手後的第一時間,江水第一個想到的人依然是楊梅,他迫不及待要和她分享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電話沒通,自己斷了。

這時候李雲走過來,臉上的興奮與喜悅不亞于他:“走,去慶祝一下。”

依然是Mix夜店。

一進包間,江水就被紅頭發爆了滿頭的禮花。

“恭喜恭喜!”

江水彎彎嘴角,捋了把頭發,淡淡道:“謝謝。”

李雲率先坐下來,倒酒動作熟練,強塞給江水一杯:“今天你逃不過了。”

紅頭發在旁幫腔:“而且今天不允許提前退場!”

江水低眉看了看,順從地接過,在一片歡呼聲中一口飲盡杯中酒。

他的好酒量是初高中練出來的,少不更事,整天說愁,和校裏校外一夥狐朋狗友胡吃海喝。一群少年不懂事,以為能喝就是本事,互相不知灌了多少酒。感情沒培養出來,酒量培養出來了。

“好!”

有人不斷起哄,江水腦子是清醒的,但總以為時間倒流,回到了過去。

李雲站一邊默不作聲地看着,流光溢彩的眼睛眯了又眯,像藏在暗處的豹,死死盯住自己的獵物。

喝酒喝到酣暢淋漓的地步,卡包裏的人越玩越瘋。有人倒下了,有人還屹立着,有人已經輸光了衣服,有人嘲笑着看好戲。

江水坐在一邊,目光沉沉,平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什麽也沒說,什麽也不做,安安靜靜待着,卻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這是個狠男人。李雲想,他并不像他表面表露的那樣木讷,相反,他內心澎湃波濤洶湧,或許,他心裏頭藏着另一個世界,藏着一片風不平浪不靜的大海。

李雲笑了,踩着高跟皮靴過去,噠噠噠的,極快的節奏就像她起伏不定的心跳。

翹着二郎腿斜靠坐着,手支在太陽穴上,意味不明地笑着。

江水轉過臉,看見這樣的李雲。

李雲一字一字地說:“你很牛逼。”

江水的聲音沒有一點波瀾:“你以前說過了。”

“我想再說一次。”

李雲問:“那筆錢,你還是打算花在衣食住行上?”

江水花幾秒鐘思考,而後搖了搖頭。

“那是?”

江水說:“把其中一部分給你。”

“什麽意思?”李雲笑了,眼睛眯成線,依舊擋不住裏面熠熠的光輝。

“你是我的伯樂。我感謝你。”

原來是這樣。李雲抿着嘴,淡淡地勾着。語氣裏不無失落:“我還以為你開竅了呢。”

“什麽?”

“速度與激情。車給予你速度,女人給予你激情。”

江水說:“我不需要,我只要速度。”

李雲嗤笑一聲:“哪有男人不需要女人的,除非——你不是直的。”

她湊過來,講話的時候神秘兮兮。江水嗅到很濃重的香水味——李雲再愛刺激,打扮得再中性,也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

江水皺了皺鼻子,頭往一邊側着。

李雲故意激他:“你不會真不是直的吧?”

江水淡淡瞥她一眼,說:“你很無聊。”

李雲哈哈大笑,眼尾紋都擠出來了。她很愉快,特別是和江水待一塊兒,總感覺自己變得更加年輕。

只可惜她已經35了。如果她能再小幾歲,或許能和夜店裏其他的女孩兒一樣,滿不在乎地秀出自己的青春。

這裏的年輕女孩兒很多,其中不乏漂亮的。

北京的誘惑實在太多了。沒有人不愛這裏。

一路行去,劃亮了北京之夜的一盞又一盞明燈,是全國各地奔赴到這裏的那一顆又一顆不甘平庸又滿腔熾熱的心。

他們只有一個訴求:往上爬!往上爬!往上爬!

“江水,我要帶你見一個人。”李雲說。

“什麽人?”

“能讓你往上爬的人。”

李雲選了極有特色的餐廳,囑咐江水先行,她自己則随後再到。

包廂是提前預定的,傳統的大圓桌,空蕩的房間,此時此刻只有江水一個人。

這裏每個包廂都有專門的服務員,江水所在包廂的服務員是個當地的北京人,穿統一制服,頂着花苞頭。看模樣年紀還小,持一口地道的京片子。

“要現在就點餐嗎?”花苞頭服務員問。

江水說:“等一會。”

“哦。”

花苞頭走到門邊的屏風後去,那裏還有一道小門,是包廂自帶的茶水間。

江水默默坐着,等了幾分鐘,就聽見門那邊傳來手機游戲的聲音。

憤怒的小鳥。

江水掏出手機看一眼時間,十分鐘後,再看一眼。招招手,才想起花苞頭躲在茶水間玩游戲,根本看不見他的手勢,于是提高音量喊一聲:“服務員。”

“怎麽了?”

江水說:“把菜單拿過來我看看吧。”

這家餐廳的菜很有特色,基本都是平常家庭裏不常做的菜肴。正因如此,江水面對菜單就有些為難——他不知道北京有什麽特色菜,就算知道,他也沒有那個經驗能點好一桌搭配和諧的菜。

他只是太無聊,才想翻看菜單。

花苞頭站在一邊:“可以點單了嗎?”

江水說:“我先看看。”

“……”

他必須得等李雲來。

臨分別前,李雲特意強調,那個神秘的傳奇一般的人物,二環十三郎,是不太好伺候的。

李雲對這次會面很重視,從選擇的餐廳就可以看出。這家餐廳就算是在首都北京,也是首屈一指的。

沒有金剛鑽,就不攬瓷器活。

江水想,在李雲到之前,他是絕對不會點單的。

“可以點單了嗎?”

江水合上菜單,遞回去:“還有人沒到。”

花苞頭擰着眉頭:“不點啊?你讓我拿菜單我還以為你要點單吶!”

話音剛落,一轉身又回到茶水間去。

“……”江水木着臉看着茶水間的方向,沒過多久,又聽見憤怒的小鳥的音效聲。

這時候,李雲姍姍來遲。

江水站起來,李雲扇着手風進來,兩眼搜尋着:“有水嗎?”

江水沖茶水間喊一聲,叫花苞頭倒水。

“等會兒!水在燒!”

半天了,花苞頭才拿着玻璃壺出來,眼睛卻還盯着手機屏幕——那一關她還沒闖過去呢。

放下玻璃壺,轉身又要去茶水間。

李雲蹙眉看着,擡眼看過去:“小妹,有涼水麽?”

“啊,要涼水啊?”花苞頭皺了下眉,正專注于游戲的她很難一心二用,于是把李雲的話重複一遍,才慢悠悠說,“沒有,只有開水。”

李雲煩躁不堪。

除了喉嚨火辣辣以外,更不滿這個服務員的态度。

這時候江水說:“那個人什麽時候到?”

李雲又添煩悶:“剛托人問了——想再提醒提醒,奇了怪了,居然怎麽都聯系不上了。”

江水問:“要點菜嗎?”

“先點着吧。”李雲又把花苞頭叫過來,“菜單拿過來。”

花苞頭若無其事地看他們一眼,沒轉回頭去拿菜單,而是說:“人是不是還沒到齊啊?”

李雲答:“還差一位。”二環十三郎應該會一個人現身。

“那就等他來再點。”

“……”李雲氣笑了,“現在點。”

花苞頭擺出一副很不樂意的神情,李雲淡淡道:“請你态度好一點。”

也不知這花苞頭是什麽來頭,被李雲這麽說了,竟然還勾起嘴角扯了一下。

很諷刺的表情。江水很熟悉。

很早以前,他的職校生涯中,與人不對付,和人幹架,對方一群小喽啰就是這種表情。仿佛在看什麽下賤的東西。輕蔑、鄙視。

李雲再也沒說什麽,她很快速地點單,途中接了一個電話,神情嚴肅,而後風輕雲淡地挂斷,繼續點單。

江水無所事事,吹着空調風,喝完一杯大麥茶。

李雲說:“走了。”

“?”江水不明不白地跟出去。

李雲邊走邊說:“他不來了。那個二環十三郎。”

“剛才電話裏說的?”

“嗯。”

“已經點單了。”

李雲忽地停下來,轉過臉,勾着嘴角扯了一下。

和剛才那花苞頭一模一樣的神情。

江水驀地明白了,這是李雲的報複。他說:“那一桌菜不便宜。”

“你管她死活。”

“……”

江水沒吭聲,李雲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我不相信她對你态度是好的,奇怪你一大男人怎麽忍得住。真以為自己氣量非凡麽。”

“……”江水想,要是擱以前,他能跟人因為這麽點小事兒幹起來。

李雲說:“南北口音懸殊,很好分辨。北京人能輕而易舉在人群中找到本地人和外地人。

北京人看不起外地人的。十三郎是,那個服務生也是。他們覺得自己是驕矜的。很多經濟發達的大都市都這樣,也包括上海。

我去上海那陣子,上海人也是瞧不起外地打工仔的,但又怎麽樣呢,上海人來北京,照樣被北京人當做鄉下人。

一視同仁的人有,善良的人也有,但在大城市生存,就得把相處的人看做不善良的人,這樣,他們做出的讓你不太舒服的言行,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畢竟他們不善良嘛。”

江水說:“我一直以為你是北京人。”

李雲說:“我是江蘇人。”

“江水,你要記住我的話——你所在的環境是很陰險的。”

被二環十三郎放了鴿子以後,江水又有一周的空閑。這周過去,正式邁入飒飒的秋季。

正好是月底,這天江水起了大早,步履輕快地出門。

王震瞄他一眼,停下手頭的活:“喲江水,今天這行頭很帥嘛。”

江水捶了王震胸口一拳頭,說:“你那車借我用用。”

車鑰匙一甩:“喏,拿去。”

“謝了。”

王震追不及,在門口朝外大喊:“幹什麽去你!”

“……”

“嗬,跑得挺快。”

王震的車江水開過數次,人車彼此熟識。很快,江水到了機場。

拾起手機,嘟嘟嘟——

“到了沒。”

“到了。”

☆、在一起的男女

楊梅飛北京,落地時間是上午十點。

下飛機的時候風很大,把她的裙擺吹得翻來覆去。她拿手壓了壓,北京的陽光又透過雲層鑽下來,讓她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

好天氣讓楊梅的心情也好起來,坐着等候的時候,手機響起來。她很快按下接聽,說:“到了。”

沒過幾分鐘,她就在稀稀散散的人群中看見了江水。

江水其實很好認,因為又高又黑,混跡在白皮膚的北方人和矮個子的南方人中辨識度很高。

那張臉一點沒變,但看起來光彩熠熠。

楊梅想,是他的眼神不太一樣了,從前是壓抑着的死水,如今是澎湃的汪洋。

“走。”江水牽着她的手。

王震的奔馳在停車場,楊梅故意緩下腳步,多看了兩眼,江水就說:“問朋友借的。”

楊梅點點頭,坐進副駕駛:“去哪?”

江水說:“帶你去吃飯。”

“現在十點半不到。”

“飛機餐填不飽肚子,你肯定餓了。”

“……”

汽車進入市中心,已經近十一點。馬路上很堵,江水從別的小路拐進去,路況好一些。在小路裏七拐八拐,出去以後,和大路彙合,完美地避開了最堵的路段。

楊梅不禁看江水一眼:“才來北京一個月,看你很熟悉路的樣子,像本地人。”

江水笑着說:“來北京光開車了。”

大排檔已經開張,楊梅以為江水會帶她去那裏,沒想到車子倏忽駛過,直奔前面路口的餐館。

光看外觀,價格不便宜。

“你在北京都幹些什麽?”楊梅問。

江水避重就輕地答:“還是在開車。”

“跑出租?”

“……”

“給專人當司機?”

“……”

“不會還是駕校教練吧。”

“……”服務生捧着菜單過來,江水擡頭瞥一眼,指了指楊梅,“她點。”

點完單以後,江水替楊梅沏了一杯茶:“這裏味道不錯,一會兒你多吃點。”

“你以前來吃過?”

江水點頭。

楊梅忽然很敏銳地問:“和借你車的那個朋友一起來的?”

江水搖頭。

“那就是和北京妞一起來的。”

江水很快反駁:“她不是北京妞。”

楊梅挑了下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語氣裏都是揶揄,“還說沒和妞一起。”

“……”江水欲言又止,臉都憋紅了,最後不滿地嘀咕一句,“又不是所有女人都是妞。”

這句話聽得楊梅很舒服,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倒顯得她過于刨根問底,不懂風趣了。于是她換了個話題問:“你現在住在哪裏?”

江水說了一個地址,而後不知怎的,補充了一句:“我和王震住一棟樓。王震就是借我車那人,男的。”

他特意強調最後倆字,還加了重音。楊梅聽了樂得直笑,江水眉心一皺,說:“笑什麽笑。”

“笑你緊張啊。”楊梅說,“我也沒問別的吧,你這麽緊張幹嘛。”

“……”江水閉着嘴,欲蓋彌彰地看向一邊。

上菜了,楊梅晃着上半身,躲開服務員的遮擋,從間隙裏尋找江水。她越看心裏越歡快,調侃他道:“那邊開花了麽,一直看,這麽好看啊。”

“……”江水懶得理她。

又是一陣笑。等笑夠了,楊梅才正經起來:“诶,你現在到底什麽工作。我猜不到啊。”

開車的工作,除了跑出租、駕校教練、給專人當司機,應該沒別的了吧?

她又晃了晃江水的胳膊:“你直接說吧,別賣關子。”

“……”江水轉正身體,一言不發地夾菜。

楊梅催促:“問你話呢。”

江水平靜地瞥她一眼,淡淡地說:“懶得和你講話。”

楊梅沒追着問,陪着他安安靜靜地把菜吃完了。

午餐過後,已經過了十二點。

兩人坐進車內,江水瞄一眼時間,直接回去太早,就詢問說:“要不要去哪裏逛一下?”

楊梅看向窗外,北京的街熙熙攘攘,除了到處是車外,還到處是人。來往的人行色匆匆,楊梅不禁遐想,江水是不是也曾是這其中的一員。

“去故宮,還是去哪裏。”江水思考着,摸了摸下巴。

等了一會兒,江水看向楊梅:“你想去哪裏?”

“……”

“聽見我說話了嗎。”他捏了捏楊梅的左手。

楊梅驀一激靈,回過神來,看着江水神色淡淡的臉,忽然輕哼一聲,道:“不是懶得和我說話麽。”

“……”江水扭回頭,再不詢問她的意見,将車猛地駛出去。

沒去故宮,也沒去任何景點,江水在城裏不斷地兜着圈。實際上也沒兜幾圈,因為堵車的緣故,開到後來,他不勝其煩,最後随便找了個公園停下來。

江水把鑰匙拔了。打開車門,一條腿已經邁出去,後視鏡裏看見旁邊的人一動未動,便停下動作:“下車。”

楊梅抱着手說:“外面太熱。”

此時正是午後,一天中溫度最高的時候。從車裏看出去,行人的腳後跟粘着黑黑的影子,随着人走動,影子由長變短,又由短變長,唯一不變的是影子濃黑的顏色。

足以證明日頭有多猛烈。

但實際上,入秋以後,天氣比夏天涼爽多了,只是還有秋老虎的餘威在。

“那行。”江水把伸出去的腿縮回來,“沒地方可去了。”

兩人一時無言,車廂內忽然變得很安靜。這種靜谧的氛圍随着時間流逝,讓人覺得心裏愈發難受。

半晌,江水重新推開車門,走出去前背身說道:“太悶。”

他走了幾步,站在車前的一棵綠樹下,陰涼有風,還算舒适。身上随身帶煙,靠着樹無聊,就掏出來抽一根。

正對面就是車和坐在裏面的楊梅。車前擋風玻璃是茶色的,阻礙了江水的視線,他必須牢牢盯着看,才能依稀辨出裏面女人的模樣。

她坐在那裏,保持原來的姿勢沒動,很安靜。緊靠着座椅,又凸出來,像一根浮雕。應該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笑,也沒有哭。

如果讓她哭了,那他還算什麽男人。

江水把抽了幾口的煙取出來,用力擲在地上,帶着一點氣急敗壞的意味快步走過去。

他想,他們兩個人的相處模式總是這樣。他總是拗不過她,總是低頭認輸。

重新坐進車裏,才知道這麽短暫的密閉,也能使裏面和外面的空氣産生天壤之別。外面雖然有太陽直射,但因為同時有流動的風,也不算太熱。

而車裏沒開空調,竟然這麽悶。

江水下意識去看楊梅,她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腿,眼睛垂着。這樣近看,更像一根浮雕了。

他這樣默不作聲地看了一會兒,把自己給氣笑了:“悶不悶。”

楊梅把頭瞥向另一邊。

江水咬着牙,啓動車子,把空調開到最大:“我帶你回去。”

王震在店裏百無聊賴,遠遠看見江水進來,喜笑顏開地打招呼。招呼打了一半,怔住了——他看見了後面跟着的那個女人。

“回來了。”話是對着江水說的,但王震的眼睛跟在楊梅身上。

王震心裏有個猜想,但不敢妄自定論。想向江水确認一下,哪想到這小子目不斜視地錯過他,徑自往樓上走去。

他後面的女人一步不落地緊随,王震只來得及看個大概。但也足矣——這個女人個高膚白,臉蛋長得格外好看,不折不扣的大美女。

上樓以後,江水把門關了。

楊梅站着粗略地掃了房間內一眼,自言自語地說:“比以前好多了。”

江水關了窗,拉上窗簾,把空調打開。房間裏很暗,他又走到門邊去開燈,燈很老舊,開關按下後,閃了幾下才亮,江水盯着燈看,再次看見了燈罩下積着的灰。

他忽然想起什麽,開口說:“好幾次你沒接電話。”

楊梅沒聽明白:“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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