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五十二】

彭希第二天醒來的時候, 是窗簾縫隙裏刺目的陽光。

“嘶……”彭希捂着頭坐起來，發現自己上半身光着, 好像還是洗了澡……但是洗澡這一經過他完全沒有記憶。

他只記得昨天晚上, 他好像被親戚輪番一頓敬酒, 和簡凝一起回到房間，然後抱着簡凝……看了場煙花。

然後呢, 然後他完全斷片了。

“……”彭希站起來甩了甩腦袋，去衛生間裏洗漱, 簡凝估計很早就起來了，他那邊的床鋪已經疊得整齊。彭希穿好衣服, 站到床邊看了一眼。

“天氣預報誠不欺我。”彭希伸了個懶腰, “真的下雪了。”

姨媽家住十七樓，能看見下面白雪皚皚的景色，樹上, 房頂上銀裝素裹, 道路卻已經被除去了雪。

雪對彭希來說不是陌生東西, 但他不知道從小在不下雪的南方的簡凝會不會喜歡。

彭希推門出了房間，外屋的牌局已經開始了, 大廳裏擠了兩張桌子，又煙霧缭繞的。彭希不得不用手扇了扇，嗆道：“大早上的……”

“都中午拉！”姨夫喊道, “小希，你來打一局？”

“不打。”彭希左右張望，“我媽呢, 還有我朋友呢？”

“那屋呢。”姨夫說，“進屋裏有一會了。”

彭希愣了一下：“啊？我媽和簡凝？”

“是啊。”姨夫随口答應。

彭希看着那房子了一會，又道：“有什麽吃的嗎姨夫，有水嗎？”

“沒有，有啤的，要拿來醒醒酒不？”姨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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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希驚恐擺手，“不不不……”

魔鬼。

彭希邊想邊敲了敲門，門裏喊了一聲“進來”。彭希推門進去，就看見彭母和簡凝兩個人坐在卧室裏，彭母擡頭看看彭希，手中捧着一個絨面的舊相冊。

“起來啦。”彭母笑道，“小簡都起來好一會了。”

彭希撓撓頭，看着簡凝淡淡看了他一眼，又垂下頭去。

彭希挨着彭母一邊坐下，湊頭去看：“怎麽看起老照片來了，好羞恥。”

“小簡看見牆上你的照片問我呢，他說你和他說過小時候爸爸給你拍照的事情。”彭母摸摸他的頭發，“我就幹脆拿了這本大的。”

彭希想起他和簡凝來時在藝術展上說的話，他沒想到簡凝還記得這件事情。

“這是你一歲時候。”彭母翻開本子，“這是爸爸拍的，是不是拍的特別好看？不輸大攝影師。”

彭希一歲大的時候，完全感覺就是個外國小孩，濃眉大眼翹鼻子，睫毛又長又密，像個玩偶娃娃。簡凝看見的時候還有點驚訝，鬓角的長發垂了下來：“這是……彭希？”

“喂喂……這話什麽意思。”彭希看了他一眼，“我承認我小時候可愛一點，但我現在也很帥好不好。”

“這張。”彭母指着他穿着背帶褲，帶着貝雷帽的樣子，“真像啊，彭季就沒有你那麽像。”

彭母再翻兩頁，俨然已經到了彭季出生的時候：“後來他爸爸已經去世了，就沒有那些很有意思的相片了，我拍的只有些出去玩的旅游照，也拍不出效果。”

“彭季小時候也很可愛啊。”彭希感嘆，“現在我只想和他打架。”

“說什麽呢。”彭母道，“弟弟昨天還打電話給我，問我你們玩的好不好，還叫我和你新年快樂呢。”

彭希撇撇嘴，沒有接話。

外面有人喊，彭母應了一聲，把相冊放到彭希手上：“你們看吧，我得出去了。”

彭希等她出了門，就往簡凝那邊稍許挪了些位置：“簡先生。”

“嗯。”簡凝繼續翻着相冊。

“說好今天帶你去滑雪來着。”彭希說，“怪我，睡了那麽晚了……”

“反正我也不會滑。”簡凝說，“也沒興趣。”

“那去看看雪吧，我帶你出去走走。”彭希說。

“冷。”簡凝言簡意赅。

“就在前面那條街，我帶你看看我小時候玩的公園，我的小學初中，還有小時候的店面…”

簡凝面容上的表情微微舒展，彭希繼續道：“……簡先生不想去看看嗎？”

簡凝無奈答應下來：“……那走吧。”

“好。”彭希剛想放下手裏的相冊，想了想，對簡凝道，“簡先生要不要拿一張留紀念？”

“不。”簡凝說。

“……”彭希發現簡凝就算對他打開了心扉，看起來也相當莫得感情，“……那算了。”

簡凝去換了件羽絨服，戴了條長圍巾，他脖子裏的頭發一部分壓在圍巾裏，下半部分臉埋起來，半張漂亮的眼睛露在外面，看起來就是個個子很高的小姑娘。

彭希怕他冷，還翻了副手套給他戴上。

彭希和他等電梯的時候，恰好遇見來拜年的親戚，看見彭希第一句話就是：“喲！希希，今年還帶女朋友回來了！”

“……不是。”彭希還來不及解釋，對方就拍着他肩膀，根本不聽他說什麽地走了。

彭希：“……”

簡凝：“……”

進了電梯，彭希給簡凝把圍脖拉高了點，無奈道：“我叔真是……見過比他還高的女朋友麽。”

“你媽媽可是真心實意的想你找女朋友，早上和我說了好幾遍。讓我幫你留意留意。”簡凝掀起眼皮看他，只露出一雙淡漠琥珀色雙眼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她還說她住院的時候，好幾個阿姨都加了你微信，結果一個都沒談成，真可惜呀……”

簡凝這一聲拖得很長，慢慢踱步出了電梯，彭希跟在他旁邊，低聲道：“簡先生真是存心氣我，我需不需要女朋友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簡凝說，“看你天天欲///求///不滿的樣子，我覺得你需要。”

“那是因為簡先生。”彭希磨牙道，“簡先生上次明明都答應我是我對象了。”

“有嗎？”簡凝聳肩，“我不記得了。”

“……”彭希臉撇向另一邊，像個耳朵垂下的大狗，一臉委屈。

兩個人沿着街道行走。

彭希總覺得自己的家鄉沒什麽特別大的變化，和北京上海街邊隔三差五就要變化的店鋪不同，這裏幾乎還是從前那些，吃的用的買的，彼此十分熟悉。

“這是我小學。”彭希揉揉鼻子，“小學和初中就挨着，過個馬路就是。”

“這是我小時候最喜歡吃的零食。”

“我小時候都在這裏買書，漫畫書，我看看現在還有沒有。”

“這裏，哎！這個塘我永遠記得，我在這兒摔過。”

彭希和簡凝并肩走着，他一旦打開話匣子就停不下來，把小時候的事情一股腦兒地就往外丢着說。

“你從小在這裏嗎？”簡凝看着周圍，“你倒是沒什麽口音。”

“那是我普通話标準。”彭希一邊笑着，一邊掏錢買了串糖葫蘆，他拿着塞進簡凝手裏，“嘗嘗？”

“……這不是哪裏都有。”簡凝說。

“嘗嘗嘛。”彭希說。

簡凝把圍脖往下拉了一下，湊過去啃了一口，他吃了兩口，疑惑地看彭希：“沒嘗出區別？”

已經被他吃糖葫蘆動作萌化了的彭希心滿意足道：“不騙你，更甜。”

一會又開始飄雪。

兩人的羽絨服都有帽子，簡凝搭上帽子，仰天看着。

彭希擡手去接，一片落在他掌心，繼而變成了水漬。

簡凝戴着手套，看見彭希什麽都沒戴，手指凍得通紅。彭希玩了兩下，下意識地開始搓了搓手。

“出門都不戴手套。”簡凝說。

“……我就這一副手套。”彭希無奈指指，“就在你手上啦。”

簡凝愣了一下。

彭希連忙擺手道：“真不冷，我皮厚，超抗凍。”

他話音剛落，簡凝拉了他一只手，捏到他手裏來回搓了搓。他的動作太過自然，弄得彭希反而受寵若驚起來：“……簡先生。”

簡凝沒說話，搓完他的手，把自己一只手的手套脫了，一起塞進了彭希的羽絨服口袋裏。

彭希捏着簡凝比他暖和的手，溫暖從心口流淌到四肢，他十指糾纏住對方的手，珍惜地捏在手心裏：“好暖和啊……”

簡凝臉埋在圍巾下，紅着臉沒有回答他的話。

落了雪的街看起來更長，更沒有盡頭，他們兩人挨在一起，像互相取暖的兩只肥啾。

“看了你的家人，總算知道你這性格怎麽回事。”簡凝淡淡道，“我很喜歡這裏，在這裏生活一定很開心。只是好可惜，我不能見到你父親……”

“……父親。”彭希低聲重複了一句，“也沒什麽可惜的。”

“嗯？”簡凝擡頭看他。

彭希呼出一口白氣：“其實他不像我媽說的那麽好，他是長年酗烈性酒得的肝癌，平時也背着我媽出過好幾次軌，他還會打我媽……”彭希低頭看着簡凝，略帶苦笑道，“他沒那麽好，真相也沒那麽好，只是大家都喜歡打扮真相，縫補千瘡百孔的生活，讓它在過年時候、或是回憶時候，看起來不要那麽破舊。”

簡凝定定看着他。

彭希的額發上落了不少白雪：“但是簡先生，我想給你不一樣的未來這句話是真的。”

他抓着簡凝的手，在口袋裏緊緊握着不放。

簡凝那瞬間幾乎動容松口，差點就要答應了。

彭希怕自己吓到他，趕忙道：

“不說這個了。”彭希說，“先吃飯去吧，看見前面那個牌子沒？”

簡凝還沉浸在剛剛那句話裏，随口道：“幹哈的？”

“幹……”彭希愣了一下，忽然一下笑出聲，在簡凝莫名的目光中，捂着肚子退了兩步。

“不是簡先生……”彭希笑的停不下來，“你怎麽才來一天就被傳染東北話了！”

簡凝沉默兩秒，忽然整張臉都開始紅了起來。

“再說一句聽聽。”彭希哄騙道，“我教你……”

“滾！！”簡凝忍無可忍把手抽出來，理都不理他像前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彭希作死了嗎 作了。

東北話真是太有感染力了（深有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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