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九十】

“簡先生！”彭希見狀, 慌忙拿起手中的紙伸向他，一邊震驚地轉眼看彭母：“媽？？你怎麽回事？！”

簡凝手擡了擡, 拒絕了他的擦拭, 彭希還想動, 簡凝一眼瞪向他，微微搖了搖頭。

他在示意彭希不要繼續。

眼神有某種魄力, 讓彭希停了下來。

服務員恰好來送菜，彭希見她要進來, 示意她裏面有事，暫時先等待一下。

服務員了然, 退出了房間, 而彭季都傻了，待在一邊不敢出聲。

彭母放下水杯，站在原地喘了兩口氣, 她慢慢左顧右盼了一下, 逐步從驚恐憤怒開始慢慢震驚下來, 直到她似乎大夢初醒一般，手慌亂地抓住杯子, 看着簡凝：“……小簡，我……”

“沒事。”簡凝擺擺手。

他額發的頭發打濕，順着臉頰流下水來, 變成一縷縷的。

“阿姨，我不知道彭希的父親之前讓您經歷過什麽……如果讓您傷心了，我道歉。”簡凝說, “我現在能理解你對同性戀群體的恨意由此而來，但我保證，我不會對他這樣。”

“你保證什麽……只是因為你了解他嗎？”彭母說，“你給我寫的那些……那些東西，對，有些我都不知道！但你想證明什麽呢？證明你比我了解我兒子，證明你們相愛嗎？”

“媽。”彭希看着她，面色平靜地低聲道，“夠了。”

彭希還想開口說話，但他目光一轉，看見弟弟正拿着筷子夾菜，一臉事不關己的樣子，他心裏本來憋着一股火，因為他這個動作徹底點燃了。

“你告訴，能證明什……”

“媽！我說夠了！夠了！”彭希拍拍桌子，指着彭季說，“彭季，你吃什麽吃？！你給我站起來。”

彭季吓了一跳，筷子都掉到了桌上，他哆嗦站起來去，彭希已經站到他旁邊，揪住他領子拉到彭母面前。

彭季踉跄了一下，有些恐懼地撇着彭希。

“媽，我來上海的時候，因為這個人，身上只有四千來塊。我到現今為止賺了多少錢，我一分沒少全貢獻給他了，如果沒有簡凝，我就餓死了。”彭希說，“我知道父親出軌的事，這是不可原諒的事，但我們只是普通戀愛，性質根本不一樣！當然，我已經不奢望您能接受，但你能不能看清一點，我和這個人都是你兒子，他是孩子！他剛成年！他在讀書！我就要為他的人生買單嗎？！你從始至終，有沒有問過我願意不願意？”

彭季被拎着脖子不敢動彈，縮瑟着：“媽……媽……”

“你放開弟弟。”彭母用手握着抓彭季領子的彭希的手，聲音顫抖說，“算我求你了，小希。你給媽媽一點活路吧。”

“你們給過我活路嗎？”彭希壓着火說。

彭母愣愣地看了他一會，直到捂着嘴低聲哭了起來。

氣氛一下落到了低谷。

彭希松開了彭季的領子，彭季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着。

“彭希，別說了。”簡凝開口道，“先吃飯吧。”

“你們吃吧。”彭母說，“彭季，我們倆回去吧。”

“啊，好。”彭季馬上又站起來。

簡凝想阻止，目光看見彭希站在一邊失魂落魄的樣子，話到嘴邊也沒有說出來。他看着彭季跑到彭母旁邊攙着她，彭希看了他們一眼，沒有再說話。

等彭母和彭季走後，彭希嘆了口氣，又跑回簡凝旁邊。簡凝從桌上抽了幾張餐巾紙，把臉上的水珠擦了擦。彭希把他的額發撩開，心疼地拽着紙，給他擦着額頭。

“對不起……”彭希說。

“你對不起什麽？”簡凝坐下來，低眼擦着自己肩膀和胸口。

簡凝的胸口一大片水漬，還有零星的茶葉沫，這麽一直忍受到彭母走後。

見狀，彭希更覺得難受了，他蹲到地上，用幹淨的擦手巾擦着他的手臂和衣服。

擦着擦着，他想到方才的那些突如其來的狀況，又覺得簡凝平時心高氣傲一個人，平時半點委屈都受不得，在辦公室還要換個小拖鞋，空調要足夠的溫度，碰陌生人的身體要戴手套，各種零碎的委屈都受不得，卻在這件事上硬是生生扛了下來。

想到這一點，他邊擦着，邊難受地把臉埋到了簡凝的膝蓋上，小聲吸了吸鼻子。

“……”簡凝手頓了頓，低眼道，“哭了？”

彭希沒有說話，臉蹭了蹭簡凝的膝蓋，随後肩膀輕微地抖動起來。

簡凝見他忽然轉變的狀态，和剛才那股氣勢一比差別太大，讓簡凝有些慌亂起來：“……喂。”

“簡先生。”彭希擡手環住他的腰。

“……哭什麽……”簡凝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拍拍他後背，又湊近他一些，“你多大的人了？”

彭希擡起臉，用手掌心難受地蹭了把臉。

他從簡凝又想到了自己。

太他媽難了，這麽幫自己的家裏人，幫弟弟上學，幫弟弟還債，給母親買北京的房子，到頭來最吃力不讨好的還是自己。父親當年造的孽，他談個戀愛還要幫爹背鍋。

彭希一邊手蹭完眼淚，簡凝就捏着他的下巴，讓他擡起一點臉來。

“簡先生……”彭希眼淚汪汪的，兩個眉頭還耷拉着，“對不起，我憋不住……我好煩啊……”

“我又沒讓你憋着。”簡凝垂頭抓住他的手，抽了張紙。他把濕漉漉的頭發別到耳後，垂眼給他拿紙巾抹掉了臉上的眼淚，他擦着擦着，看彭希傻兮兮又委屈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

簡凝但凡發自內心笑出來，好看的就像冰凍湖泊之上的暖陽，還有些波光粼粼的迷人。

他邊搖頭，邊看着發愣的彭希，手指捏着紙巾給他擦臉：“你真是……你怎麽那麽傻？”

“……說實話，我一開始還抱着最後一點幻想，我覺得我媽還是疼我的。”彭希說。

“她當然疼你。”簡凝手撫着他的頭頂，低聲道，“否則她也不會讨厭我。”

“可他們憑什麽讨厭你。”彭希悶聲說話，聽起來還有點孩子氣，“簡先生，你不要這種姿态，我不想你這樣。我不欠他們什麽東西……你更不欠。”

“你媽媽對我好過，讓我過了個很開心的年。”簡凝說，“你和我不同，我一輩子難忘的經歷太少了，我能想到的開心的事僅此而已。我不想破壞它，所以這沒什麽。”

“我不要你這樣……”彭希把臉貼到他的肚子上，死死抱着他的腰，聲音悶悶的，“你不要這樣，我不想你委屈，你根本沒有錯。”

“你也沒有錯。”簡凝說，“如果你媽媽最後都不同意我們在一起，你還要和我繼續嗎？”

“當然要！”彭希大聲道，“我不會和你分開的。”

“這就行了。”簡凝用手插///入他的發絲，“所以她同意與否，都沒有任何的關系，結果是不會改變的。”

不可能再進行下去這頓飯，簡凝去樓上開了個房間，他們兩個人洗了個澡才徹底舒服一些。彭希等着簡凝吹頭發的間隙，已經平複好了方才那種難受的心情，才給彭季打了個電話。

“睡下了……”彭季說，“昨天媽一晚上沒睡覺，這會肯定困得要命。”

“那你餓不餓。”彭希說。

“餓。”彭季答道。

“餓就自己點外賣。”彭希說。

彭季：“……哦。”

“哥。”彭季輕聲道，“對不起。”

“我還要回一句不要緊麽。”彭希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幫了我好多，我也知道我錯了。”彭季說，“哥哥其實什麽都比我厲害，比我好，我有時候也很難說這種心情……我們學校我們班級也有同性戀的，我雖然不是很能理解，但看多了也就習慣了，況且簡總是好人……他沒事吧？我看得出媽還挺後悔的。”

“沒事。”彭希說，“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周末吧。”彭季說。

“我們這種狀态，我也不能陪你們玩了。”彭希說。

“媽也沒心情玩，等她睡醒了，我和她說說。”彭季說，“幫我跟簡總說句不好意思。”

挂了電話，彭希看見簡凝的電話在響。簡凝恰好從浴室裏出來，問了句：“誰的電話？”

彭希湊上去看：“是許柯哥。”

說着他遞給了簡凝。

“怎麽了？”簡凝接起電話問。

彭希湊到他旁邊，和他并肩站着。

“方棟不是被放了嗎，據說把池峥明給供出來了。”許柯說。

簡凝擡手開了免提，放給一旁的彭希聽，邊問：“然後呢？”

“警方要去調查的時候，發現池峥明已經逃了，現在警方在全城搜捕他，他公司都人去樓空了。你倒是當心點，他現在很危險，別等他來找你了。”許柯說，“警方那邊給的回答是，池峥明現在在做的生意基本就是野生動物毛皮走///私，在國外加工過後流入國內市場販賣，背後控制的可是國內一個相當大的集團勢力，據說警方那邊已經清掃幾年還沒清除幹淨，早年國內的某些娛樂公司私下從事非法交易，販///毒和qingse買賣一類的勾當，當時不是還轟動一時？背後的勢力就是他們，利用這些方法這幾年投資洗///錢，幹幹淨淨的，這些日子才露出破綻。”

彭希聽罷，總覺得這對話有點熟悉。

“雖然我覺得不可能，但是池峥明現在是個通緝犯。我怕他狗急跳牆又來找你問你要錢，再對你不利，不過他應該多半已經不再國內了，只是提醒你一句而已。”許柯說，“說起來你怎麽樣啊？搞定老太太沒有？”

“……”簡凝沒說話。

“看起來沒有。”許柯笑道，“雖然早就猜到了，但還是要同情一下你。”

“早就猜到了？”彭希問。

“喲，你開了免提啊。”許柯說，“弟弟，我剛才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吧，你們倆都給我保護好自己啊。”

彭希道：“我會的，我一定保護好簡先生。”

簡凝看了他一眼，聽見電話裏許柯一陣笑聲，他才道：“不打擾你們了，我得工作去了。”

等許柯挂了電話，簡凝把手機一丢，繼續擦頭發去了。彭希站在窗邊看了一會，忽然想到什麽，他腦中閃過碎片式的畫面，接着頭皮一炸，渾身發麻起來，他立刻拿起自己的電話，回撥了號碼。

“哥？”彭季接起來說，“怎麽了？”

“有空嗎？你來下我房間。”彭希說，“就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