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夜相遇
甫進入十月,位于塞北的夏州境內便降下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白雪不僅蓋住了已然枯黃的草場,亦令長澤縣城這座邊關城鎮增添了幾分雄渾之外的景色。然而,伴随着蕭蕭風雪而來的,并不僅僅是令人難耐的酷寒烈風,還有驿道堵塞、胡族異動等消息。當然,作為鎮邊城鎮,幾乎每年都會傳來這些消息。只要沒有戰事,這一切便與長澤縣城內的百姓們無關。而自從東突厥颉利可汗被俘,率部降大唐之後,夏州已經十年未曾燃起烽火了。
入夜之後,風雪依舊呼嘯,長澤縣城諸裏坊內漸次亮起了萬家燈火。雖然宵禁之時未至,但行人無不加快腳步,匆匆往溫暖且明亮的家宅中而去。在這種時節,若非有要事在身,誰會頂着刺骨的寒風大雪在外頭流連?
不多時,街道上便已是空無一人。然而,在這人人都趕緊家去的時刻,卻有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悄悄地離開了自家宅院,一步一步往外挪去。此人雖然穿得很暖和,但因身量幼小的緣故,在這蕭蕭風雪中走得尤為辛苦。過了許久,他才堪堪離開坊門,來到外頭的大街上。
風雪呼嘯而來,卷起的雪花盡數撲打在他身上。由于視線受到遮擋,昔日熟悉的高大坊門、坊牆也仿佛陌生了許多。且此時已是黑夜,周遭除了積雪之外便是烏壓壓的一片。定睛看去,仿佛這些暗影都有些張牙舞爪起來,無數魑魅魍魉隐藏其中。
油然而生的些許怯意,讓此人禁不住退了幾步。不過,他僅僅猶豫了片刻,便又繼續往前走去。走了不多時,就遠遠看見武侯夜巡的燈火,他心中微微一跳,轉身四處找地方躲藏——雖說眼下并未到宵禁的時刻,但他年紀太小,孤身出行難免引來武侯盤問。而此時此刻,他最不需要的便是引起他人注意。
然而,一行人越來越近了,他不斷左右張望,卻始終未能尋着合适的躲藏之地。正焦急之時,一雙手從坊牆邊的雪堆裏伸了出來,猛地将他拉了進去。
風聲如嗚咽,送走了若有若無的腳步聲。雪洞裏頭的兩人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相視一笑。他們這才有餘裕互相打量對方,靠着雪光依稀辨別彼此的面容。先至者是個穿着兔皮長襖、戴着小帽,年約十一二的小少年,後至者則是個穿着狐裘、覆着兜帽的八九歲小少女。
“方才真是失禮了。不過,快要宵禁了,小娘子怎麽不家去?”小少年問道,頗為彬彬有禮。而且,他聲音中含着幾分笑意,令人聞之尤為親切。
“郎君為何在此?”小少女幾乎是同時問道,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着他,充滿了警惕。
“我與叔父走散了,身無長物,正愁無處可去。”小少年答道,“本想找一戶人家投宿,卻因沒有過所而無人收留。”他從未想過,這些邊關的民衆竟然如此謹慎。因懼怕他是薛延陀人的細作,即使見他完全是漢人長相也不敢随意留下他。風雪肆虐,他實在無處可去,這才只能自己悄悄築個結實些的雪洞暫時栖身。
小少女略作思索,道:“郎君的官話聽起來沒有任何口音,應當不是薛延陀人。這裏的百姓說話都帶着夏州音,無法辨別長安官話,才覺得你甚為可疑。”
“小娘子的官話也說得很不錯。”小少年誇贊道。
“我家祖父祖母曾在長安生活過,一向只說官話。”小少女回道,微微探出首往外看了一眼,有些焦躁又有些沮喪,“快要宵禁了,恐怕今夜出不得縣城了。”其實,她出門時便覺得自己走不了多遠,只是不試試難免有些遺憾罷了。
“小娘子獨自出縣城作甚?城外危險得很,說不得便有野狼群與馬賊呢?”小少年道。
“今日我突覺心中不安,擔憂阿爺的安危,很想去探望他。”小少女嘆了口氣,“不過,阿爺所在的營地離得遠,便是坐牛車,也須得走至少一日。”她此舉确實有些過于沖動了,但卻不曾後悔。只是,心中的擔憂只能暫時放下,待明日再說了。
若是過了宵禁還在外頭,便是違律了。小少女并不打算冒險,便鑽出了雪堆,舉步往回走。不過,走了兩步,她便忍不住停了下來,回首望向仍然藏在雪堆中的小少年:“風雪這般大,你若當真在此過夜,恐怕會凍壞。”
小少年噙着笑容:“小娘子可願收留我?”
“随我來罷。”
悄悄出了一趟門,又帶了一個人回來,宅院裏卻沒有任何人發覺。小少女将院門關上插好,既有幾分慶幸又有些擔心。阿娘并不懂得如何管束仆婢,也不願細思細想,一心只顧念着如何親手照料阿爺與他們姊弟二人。若不是身邊還有祖母賜下的婢女守着,恐怕這宅院裏早就亂成一團了。但,這樣其實也并無不妥。能得到阿娘的親手照料,每日聽着她溫聲細語的叮囑,她與阿弟不知有多幸福呢。阿娘不擅長做的事,便交給她來做就是了。
雖然宅院軒闊得很,但到底也不過是座二進的小院子而已。小少女對自家下人的行跡了如指掌,躲躲藏藏地穿過幾道門,避開兩三個粗使仆婢之後,便成功地帶着小少年回到了她所住的內院東廂房。她的貼身婢女阿長正一臉蒼白地坐在榻邊,見她回來了,猛地跳将起來,哭泣道:“元娘終于回來了……吓壞奴了……”話音未落,她便瞧見後頭的少年郎,淚流得更是洶湧:“元娘怎麽随随便便就将外人帶回家來了?”
“佛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無處可去,我們收留他一夜又何妨。”小少女道,“你且去将阿弟喚來,就說家裏來了客人,讓他過來待客。”
“可是……娘子還不知情呢。”
“阿娘今日心情不佳,不必教她煩惱了。”小少女道,“按我說的去做就是了。”她身為長女,一向早熟,又曾得祖母的悉心教導,頗通曉些中饋之事。因而,她在仆婢當中的威望,素來也比母親孫氏更高些。
阿長猶豫片刻,覺得這少年郎生得唇紅齒白,并不像什麽壞人,便推門出去了。
小少年規規矩矩地立在門邊,雙目微垂,并不随意探看打量。他雖然穿得很普通,但舉止做派有禮有節,顯然并不是平民子弟,而是官家子。小少女不着痕跡地看了他幾眼,坦然道:“郎君請坐。”
小少年便在榻邊的茵褥上坐下來,背脊挺直。他雖然意欲盡力放松,不教尋常人看出什麽不對之處,卻因長年累月所受教養之故,依舊隐約可見風骨斐然。
小少女依稀覺得仿佛在何處見過這種人物,細細一想,卻只能心中一哂。恐怕是記岔了罷。以她日常的交際,怎麽可能遇到這樣的人?恐怕尋常官家子都沒有這般氣度教養,也不知此人到底是何等出身。“不知郎君如何稱呼?”
“我姓謝,名琰,族中行三。”謝琰答道。
“我姓李。”李遐玉道。
謝琰也知道,她是女娘,不便告知他人自己的名字,便微微笑道:“多謝李娘子相助。”
李遐玉搖搖首:“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而且,眼下我阿爺不在家中,恐怕留不得謝郎君太久。”
“能得李娘子收留一夜,已經是萬幸了。”謝琰道,“明日一早,我便會離開。”
“我會遣家中部曲陪着你去打聽叔父的下落。”李遐玉道,“長澤縣城并不大,一日下來應該會有些消息。若不盡早與叔父團聚,你身無分文又沒有過所,恐怕很難在長澤縣城中生活。”
“多謝李娘子。”謝琰行了個叉手禮。能養得起部曲的人家,一家之主又在軍營之中,大抵應該是附近折沖府的武官了。不過,眼前這位小娘子的儀容舉止、言行氣度,卻并不似是尋常人家能養得出來的。他心念微動,并未再細想下去。畢竟,這位李家小娘子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揣摩過甚反而是唐突無禮。
這時,一個梳着雙髻的五六歲小童推門而入,好奇地瞧了謝琰一眼,朝他行了禮。
謝琰還禮,并不因他年紀幼小而心生輕視,笑道:“我是謝琰謝三郎,小郎君如何稱呼?”
“李遐齡,謝郎君喚我玉郎便是。”小家夥看着穩重得很,完全不像尋常小郎君那般跳脫。他聽了阿長帶的話之後,原本還有些擔憂,因而急匆匆地便趕了過來。但一見謝琰的姿容氣度,便覺得這位阿兄應當是個不錯的人。不過,東廂房是阿姊的閨房,畢竟不方便待客,他便引着謝琰往外走:“謝郎君随着我去西廂房吧,咱們今晚一起睡。”家中并無客房,兩人也只能擠一擠将就一晚了。
“多謝玉郎盛情。”謝琰笑道。這小家夥生得玉雪可愛,确實當得起玉郎之名。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李遐玉又吩咐阿長讓廚下熬些姜湯,與她驅寒:“西廂房也送去些,讓客人和玉郎都暖一暖身子。”阿長奉命去了,李遐玉獨坐在房內,垂目靜思。忽而,外頭傳來宵禁的打更聲,她擡起首,突然覺得胸間一窒,便似喘不過氣來一般。
很快,這一陣心悸便過去了,李遐玉卻越來越覺得不安。剛入夜的時候,她也曾如此心痛過,一時焦急才不管不顧地奔了出去尋阿爺,不親眼見着他便總覺得不安心。眼下這陣心悸卻比方才更甚,難不成是阿爺當真出了什麽事?
想到此,她便再也坐不住了,披上狐裘就往正房而去。
正房是三間四架的大屋子,平日總是十分安寧,此時亦是一片靜寂。李遐玉進門的時候,孫氏的貼身侍婢威娘便迎了上來,有些無奈地低聲道:“娘子将自己關在寝房裏,不讓奴進去服侍,也不讓奴通報元娘和玉郎。”
李遐玉颔首,輕聲道:“無妨,我去勸一勸阿娘。”前兩日,母親孫氏應邀去宴飲,結果因出身蓬門小戶而受了奚落,回來便悶悶不樂。今日聽聞旁人宴飲卻沒有人叫上她的消息,更是難受之極。她性情溫軟又敏感,想來是受不住那些人的輕視,所以才鑽了牛角尖罷。
“阿娘。”李遐玉走進寝房,就見孫氏正斜倚在榻邊垂淚。
孫氏也不知已經哭了多久,雙目都有些發腫,見她來了,趕緊拭淚道:“我……我只是想着風雪這般大,也不知阿郎在外頭是不是受了苦……”這倒也并非是托詞,受了委屈之後,她自然想讓自家郎君回來與她主持公道,卻不曾想過這內宅中事,男子又如何能插手。
李遐玉見狀,也不好再提方才心悸之事,便順勢接道:“我也想念阿爺了。不如明日便讓部曲去軍營裏探一探阿爺,給他送些皮襖、裘衣與木炭?”到時候,她便将家裏十來個部曲都遣過去,讓他們一直留在軍營裏保護阿爺。不然,她實在放不下心。
“還是元娘想得周到。”孫氏勉強打起了精神,“近日我正好給阿郎新做了件皮襖,再多收拾幾件,都讓人帶過去。也不知阿郎什麽時候能休沐幾日,也好家來。”邊鎮折沖府對武官的要求甚為嚴格,不到休沐之日斷不會放人歸家。軍營離長澤縣城有些距離,李遐玉、李遐齡之父李信又是個自律甚嚴之人,只在休長假時才會回家。
“算一算日子,阿爺歸家,大概須得到冬至了罷。”李遐玉道。冬至休沐七日,阿爺在家中住上五六日也是使得的。
母女二人便收拾起了東西,将給李信捎帶之物都收到照袋與箱籠中去。正忙碌着,突然覺得地上震顫起來,榻上、長案上擺放的物件都震得微微跳動,轟隆隆的聲響由遠及近,沉悶而又無比可怕。
李遐玉畢竟只是個八九歲的小娘子,從未遇見過這等境況,有些不知所措。而孫氏已經呆住了,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是地龍翻身!”
“真是地龍翻身!!還不趕緊出來!!”
“娘子!元娘!玉郎!”
外頭傳來仆婢們鬧哄哄的哭喊聲,李遐玉猛然回過神,拉着孫氏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微調內容包括女主出場年紀、女主爹任職的折沖府,他們所在的縣城等等。因為新資料發現,夏州三縣,長澤縣在長城外,寧朔縣在長城內,朔方縣(後改名徳靜縣)是州府治所。夏州目前資料就兩個折沖府,寧朔府不用說,肯定在寧朔縣,另外一個順化府極有可能在長澤縣。就醬紫吧,反正能查到多少資料是多少,沒有資料就架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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