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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沒醒嗎?”細辛正雙手緊握, 快步左右走動。他瞥了眼并排躺在床上的兩人,語氣更加煩躁了。
而張天天根本沒心思回答他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他正默默地蹲在桃安床邊,淚水大滴地向下落, 就算淚眼朦胧到看不清他物。而且眼皮長時間的未閉合,正疲憊的向他發出訊號。
但他仍是固執地睜大眼睛, 用淚汪汪的雙眼注視着自己母親, 不想錯過桃安細微的變化。可已經過去了大半天, 其實什麽都沒有。
桃安就這麽滿身傷痕,臉色慘白地躺在寒玉床上。她皮膚暗淡氣若游絲,但凡有人在此看見她這消瘦憔悴的模樣,都能一口斷定她快要死了。
但其實,桃安已經死了。細辛在得出這個結論後就要求把桃安給挖個坑埋了, 雖然他其實更想說屍體扔了喂山中那些窮兇極惡的妖精,但最後的理智阻攔了他。
細辛有預感如果自己真這麽建議, 那麽張天天絕對會丢掉他現在的無助流淚,轉而撲上來咬死自己。
但就算他委婉的換了個說法, 張天天對他也是怒視。他深深地凝視細辛許久,最後才用與他年紀不符的語氣說道,“你不能有殺了她的念頭, 不然我就親自捏碎你的脖頸。”他沒有說張塵鏡即将出關的事實, 而是選擇用自己宣誓。
桃安曾一度盼着他成長起來,既然如此,他便不能繼續将命運系在無望而遙遠的人手中。張天天清楚此事怪不了任何人,卻仍然無法不去埋怨:為何在這種要緊關頭,父親沒有出現?如果他在, 母親是不是就不必受傷了。
“你這小孩。桃安已經死了,死的不能再死的那種, 留下來又有什麽用。不過說來奇怪,她現在這狀态到底是死是活啊?”細辛故作輕松的提出疑問,但誰都不知,仇恨的種子依然在他心中快速紮根發芽。
他強忍住不去看躺在桃安身邊的那人,那是夜合。
與桃安不同,夜合靠着十萬大山的靈氣在茍延殘喘。只是與上次不同,她很可能就這麽一直睡下去罷了。
張天天閉嘴不語,此時激怒細辛與他沒有什麽好處。他繼續緊緊盯着桃安,想要伸手撫摸她那全部斷裂了指甲的雙手,卻又害怕般正在猶豫。
而桃安為什麽處于這種生死不明的狀态,他卻是清楚的。
桃安與張塵鏡兩人的三生誓,桃安死時張塵鏡也會跟着而去,可張塵鏡身在新界處于規則之外,那麽誓言的牽引便被大大削弱。他定是用了什麽辦法擋住了死亡,從而桃安也得以半死不活的躺在這裏。
“不過就算她醒來了,我們要怎麽告訴她那個男子的事情啊。”細辛帶着奇怪的語氣道,“真沒想到,有一天居然會有人為了桃安這種無恥又奸詐的小人去死,實在令人費解。”
張天天沒有力氣去反駁細辛,除了阻攔他殺掉桃安,自己并不願與他争執。因為此時,他們站在此地都用着同一種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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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他們欠他。因為夜合是為了桃安才會變成這般。
那日在最後關頭,原本應該逃走的陳思并沒有遁逃,他選擇在遠處觀望戰事,并在最後關頭舍身救了桃安,這才讓夜合抓緊時機将桃安強行傳送回了十萬大山。可鲲鵬的攻擊卻并沒有因為這番變化而停止,剎那間陳思元神消散,而遠在十萬大山開啓通道的夜合,也被随之而來的佛印擊中陷入昏迷。
兩人再次陷入回憶,記起夜合被傷的場景也使細辛痛苦,他顯而易見的變得暴躁起來。他不由再次出聲嘲諷道,“不過那男子真傻啊,應該是修為很低弱的人修吧。”
陳思那番舍身相救本來是十分可笑的,畢竟在聖人的攻擊下一切異數都會被消除,他頂多是去多送了個人頭。可正是因為他阻攔的那一秒,使夜合将桃安拉了回來。
“他不會是桃安這段時間弄出來的爛桃花吧?”細辛似是發現了新大陸,激動地叫了起來,“不然他怎麽會為了桃安做到這種地步?那可是聖人啊!鲲鵬!在那種情況下,能走到桃安身邊都很不易,他居然還真的擋下了。”
“夜合打開傳送的時候,我就看着他的身體一點點化作星粒飛快的消失在空中,瞬間就不在了,連原元神都沒逃過。魂飛魄散啊,啧啧啧。”
細辛知道自己現在正在胡說八道,這些話除了刺激張天天沒有任何好處。可他忍不住,他的手現在都還在發抖。如果自己不這麽神經質的胡言亂語,細辛害怕自己下一秒就會跪在地上抱住夜合痛哭。就像那個淚眼朦胧的臭小孩一樣,那也太丢人了吧。
可他不想要尊嚴,他只要夜合好起來。他幻想着夜合醒來,同往常一樣與他嬉笑打罵。她會鬧些小脾氣,提出某些無理要求非要他做到。但他這次再也不會像從前一樣抱怨,他會認真的做到,并且擋在她面前永遠的保護她。
一切都太快了。他還沒反應過來,夜合就被擊中倒在了自己身邊。她口吐鮮血都還來不及看自己一眼,就閉上了眼睛。
如果細辛早知道她會變成這樣,那麽他就算冒着被犼淩遲的風險,也會去阻止細辛去救回桃安。
事情發生的過于突然,誰都沒有料到。夜合忽然感受到十萬大山的哀鳴,意味着它們新歸屬的領主正在逝去,那是進行中的葬禮。
情況危急,夜合只得依靠着她與桃安那立下的誓言的感應,急匆匆地開啓了傳送。很快通道打開,他們就在另一頭,感受到了聖人的威壓以及萬千桃樹的哀傷。
他們看見了那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桃安,以及擋在她面前正飛快消逝的陳思。随後,桃安回到十萬大山,但随之而來的卻是鲲鵬祖師盛怒之下的全力一擊。
而夜合身為界主與傳送維持者,自然首當其沖被作為了目标。
随後,就變成了這樣子。
細辛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并找回自己丢了大半天的理智,他雙臂垂下無力的坐到了床邊,就這麽注視着夜合安靜的模樣開始沉默不語,氣氛忽然沉默下來。其實方才也一直只有細辛在不斷說話,致使這寂靜的室內嘈雜的要命。
“我會殺了他。”許久後,張天天忽然出聲。他凝望着桃安那貫穿胸膛的傷口,通紅的雙眼迸發出強烈的恨意。
“誰?”細辛下意識回答。盡管他明白是誰,但這房間內沉寂的讓他害怕,悲傷的氣氛不斷侵蝕使他幾乎絕望到跪地求饒。
‘随便誰來說點話,誰都好。’他想。
“鲲鵬。”果然,張天天吐出了他意料之中的人選,“我會将他的羽翼一根根拔下來,将他手掌的骨頭全部打碎,然後将他鎖在深淵中陡峭的懸崖邊,哪裏常年都是罡風,會讓他的傷口無法愈合。”
細辛哽住了,他下意識想告訴張天天,他與聖人的差距還挺大的,雖然他也是犼。可他轉過頭看見張天天臉上的堅毅,又不由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了,也許這小孩真的能做到。
稚子在見證了自己母親被虐殺的場景,心中的恨意幾乎可以吞噬靈魂。
于是細辛不再言語,但他又不想讓談話結束。正當他絞盡腦汁想要找些合适的話題時,張天天救了他。
他忽然眨眼,輕聲道,“我做不到了。”他似有些不好意思,對迷茫的細辛露出一個小弧度的微笑。他腼腆道,“我父親來了。”
細辛此刻那不太靈活的腦子正緩慢的轉動,想要弄清這兩句話有什麽聯系時。遠處那扇緊閉的大門被一人穿過,那人幾乎是瞬間就到了桃安床前。
張塵鏡想要伸手撫摸桃安蒼白的臉頰,卻看着她滿身傷痕後又不敢動手。就這麽深深地谛視着那個緊閉着雙眼的女人。
“太晚了,父親。”張天天出聲,“你來得太晚了。”
“我不該離開你們。”張塵鏡最終坐到床邊,動作輕柔地将桃安抱在懷中。懷中人毫無知覺反應,他又伸手撫摸桃安胸前最駭人的傷口,那拳頭大小的傷飛速愈合。
而其他大大小小的傷痕也在全部消失,斷裂的指甲長了出來破敗不堪的衣裙煥然一新。可是這一切的主人依舊是那副無知無覺的模樣,安靜的睡着了。
桃安幹淨了。在經歷了那場生死之戰後,終于有人将滿身傷痕的她,從淤泥裏帶了出來。一如萬年前,張塵鏡在她最無措惶恐的時候,将她從幽谷帶到了九重天。
張塵鏡俯下身與桃安臉頰相貼,卻只能感覺到冰冷的溫度。他藏在袖袍裏的手緊捏成拳,用力到指甲陷入肉中鮮血瘋狂流出。桃安的臉頰已經濕了,可她感覺不到。
她不知曉這個在洪荒素來随心所欲的男子,他嚣張跋扈從未低過頭,卻因為自己的傷而痛哭流涕。
張塵鏡這一生很少落淚,每一次都是為了桃安。所以他才會說,感情讓他變的懦弱。但如果那個人是桃安,他心甘情願。
從他在九重天許下諾言的那一刻,為她流出的血淚都無怨無悔。
張天天與細辛不知何時已經退了出去,這偌大的室內只留下他與桃安,以及同樣無知無覺的夜合。
“不是說好像前幾次那般,一起到界域避世不出嗎?怎麽突然改變心意犯傻,自己去以身試險呢?”他用額頭貼着桃安,唯恐驚醒夢中人般輕聲道,“怎麽我離開不到一月,你就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了。”
“我去過戰場,看到了你倒下的地方。你既愛幹淨又臭美,平常絕對不會容許自己無力地躺在那種地方,是太絕望與無力了,所以徹底放棄了嗎?可我該怎麽辦…如若你丢下了我,我該怎麽辦。”
細碎的吻落在桃安的鼻尖臉頰,似是誠懇的信徒膜拜女神。有淚打濕了桃安的睫毛,張塵鏡心中絕望聲音也越發微弱,“今日我來時,三千界已經亂成一團。人修數量衆多,妖族已顯疲态。不過沒關系,一切都不要緊。
既然你選擇站在妖族身旁,我定是會助你達成心願的。”
不問緣由,你心所指之處,便是我劍鋒所向。
“我去殺了他,你記得醒過來。”他留下最後一句話,便慢慢地将桃安放在床上。他戀戀不舍的最後親吻了桃安的嘴唇,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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