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醫生

六十年後，被地表深達十幾米冰層積雪覆蓋的廢土世界中。

霜天雪地之下的兩千米深處，原先賽博文明的幸存者們，頑強的在地底建起了新的城邦和秩序。

一個個挖開出的大大小小巨大地底空洞中，堅硬的岩層直接作為文明的基礎。再經過噴灑一層黑色的塗層後，黑色的地面甚至可以承受，千噸級物體的反複碾壓。

繼五百年前的世界大毀滅，又渡過血與火的三百年混亂後，秩序再次重建，文明重新茍延。但貧富的差距，如星球的兩極，中間隔閡着深深的天塹。

地下，同樣的青黑色地面上，窮人紮堆在用文明廢墟的殘骸，拼接錨固的簡易安置建築中。雖然地底不會飽受風吹日曬，霜打雨雪。可繁重的勞務，日趨頻繁的征兵，正不斷壓榨着飽經創傷的幸存者們。

整個地下空間裏，到處都是低矮各異的灰撲金屬色建築。這些充斥着髒亂差三要素的廣闊貧民區裏面，是一圈高高的堅壁。它們段段相連，完全阻隔出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富裕階級和統治者們，居住在被平民窟包圍的堅壁內。據近些年最後一位從堅壁中出來的老人所言，堅壁中是一個美麗如同夢境的世界：

剛硬優美的高聳建築，規劃有序交錯，散發着夢幻的光芒。寬闊的街道兩邊，綠樹茵茵。還有專供娛樂的休息廣場，廣場上有着湧動流光的噴泉。會飛的精致交通工具，在堅壁內的上空四處飛舞。無數勤勞的各系列機器人，完全替代繁重的人工，把壁內的一切搭理得分外幹淨與美好。

‘那也許就是烏托邦吧？’也不知道這句話，最先從誰人口中說出，反正平民區的人們開始用‘烏托邦’一詞，指代堅壁內的世界。

【據黎明聯邦政府統計，在賽博文明重新在地下，建立榮光的曙光歷23年中：人口持續保持穩步增長，生育率高達45%，新生兒夭折率将至20%以下。根據聯邦政府最新發布的未來二十年規劃，賽博文明的發展重心，将繼續放在地下。争取讓結構完善，技術成熟的地下城邦居所，同災前文明一樣，遍布賽博星球的每一個角落......聯邦的發展離不開，每一位賽博人的努力——這裏是MF001，黎明電臺早間新聞。想知道聯邦最新政策，賽博科技最新發展，以及最新的實事報道，請繼續收聽電臺接下來的節目。我是主持人，光·澤拉斯.嗞..嗞嗞..嗞嗞嗞.....】

一米高的落地鐘式鐘表收音機，老毛病發作，又傳出斷斷續續的雜音。一旁的藍皮膚滄桑男子，在焦急的等待中，是離不開這一精神食糧的。

所以——咚！

身穿淺藍色發白粗布，有點像牛仔風格的工人裝中年男子，布滿老繭的大手狠狠對着它拍下。

【滋滋滋.....這裏是MF002，曙光電臺......】磁性的播音腔，又一次流暢回響。

“喬治，你這樣粗魯，這個收音機用不長的...咳咳咳。”

發黃發黑隐約有點味道的病床，零亂分布在這寬敞的一樓大廳內。離鐘表收音機最近的一張病床上，一名頭上綁着紗布的酒糟鼻老頭，見狀調侃時一不小心引動傷情，咳嗽不已。

“我倒是認為，狄吉醫生應該換個新的了。話說老布偉，你還是少說幾句，說不定還能活個兩三年。”中年男子喬治沒有說話，一旁病床上的病友關切說道。

“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奶奶逼雄！這腐敗的聯邦政府，整天報喜不報憂。征收兵役這麽頻繁，怎麽沒見它報道前線的信息？我那個愚蠢的孩子.....哪天我這老骨頭，突然收到他的打包遺物，絕對會扛上我的寶貝兒，沖進福利局一通亂掃。将那些面癱複制人，打成一地渣滓，奶奶逼雄！！”

一位額頭褶皺間，隐約可見‘DI55’黑色代碼的老人，聞言不高興了：“喲，複制人惹你了布偉？注意點哈。”

同時還有好幾張病床上的人，一齊不善看向他。這些人頭上不同位置處，都有一條字母混雜數字的黑色代碼。

唉喲，惹衆怒了。老布偉，只好一臉無奈攤在床上裝死，一時間氣氛尴尬極了。

良久他厚着臉皮岔開話題：“最近爆破開挖的岩石越來越硬，聯邦怎麽都不發點新的家夥？要不是麥克斯那個老家夥的維修技術給力，我們這些苦哈哈怕是要用手挖咯。說得好聽，拓展新的地下城邦，又不見聯邦給我們加些福利點。唉，奶奶逼雄！連我們都知道要想讓吉吉米挖得快，就要多上油，唉——”

“能活下去就不錯，至少比曙光歷之前好多了。要知道23年前的生活，現在想想都覺得是噩夢。”一樂觀的老人雙手抱在胸前，說着開始祈禱。

“哼，信那幫神棍有什麽用？”老布偉看着他的樣子，臉上充滿不屑：“用我說，狄吉醫生才是堕入凡間的天使。就是不知道她為什麽一直單身，我兒子有福氣娶走她就好了。”

“放屁！你那個慫包兒子，狄吉醫生看都不會多看他一眼！”有人挖苦着。

......

唉~喬治中年男子，聽着病人們的相互談話，嘆着氣兩手一直在焦急地緊握着。他的目光，定格在大廳裏面，一間挂着白色布簾的房間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突然——哇！

一身高亢的啼哭，打斷了大廳內的病友交談。

“家屬喬治，進來一下。”一道清冷的聲音在啼哭中響起，對煎熬等待的喬治來說，簡直是天籁。雙腿不由有些沉重，趕緊走向那間手術室。

哧啦啦，像是某種舔舐的聲音，從室內響起。當喬治走進時，一名高挑婀娜的盤發典雅女人，正抱着一個啼哭的嬰兒看着他。

哪怕她戴着厚厚的口罩，喬治都能腦補出下面驚世的美貌。但不知怎麽的，平時流利話語在她面前，開始打結：“沒.....沒事吧？”喬治看向病床上熟睡的憔悴女人，出聲問向醫生。

他擔心自己的妻子，擔心剛降生的她手上的孩子。在這個病變頻發的灰暗世道裏，喬治不只一次聽說什麽降世嬰兒夭折，母子雙亡的慘劇。

擔心中，清冷的聲音像是甘露一般，滋潤着他幹渴疲憊的內心：“母子平安......至少母親沒有問題，就是孩子有點小變異。”

狹長的優美丹鳳眼，注視着手上的嬰兒。狄吉一手托着皺巴巴的小家夥，一手解開包裹的棉布，指着他露出的背部說道：“這裏有一大塊藍色斑點，估計長大後會和你一樣擴散到全身，成為藍色。”

“沒....沒關系，反正幹我們這行的，異變很正..正常。”莫名有點畏懼面前的美麗醫生，喬治雙手無措地回道。

“你覺得好就行，記得把福利點打到我的賬號上。”狄吉将小東西交給他的父親，白嫩的纖長手掌伸入長褂衣兜。拿出一個有着黑色長條晶屏的小盒，然後放到病床旁的桌子上。

“一共1547福利點，抹去零頭1500福利點。”

聽到費用，喬治心裏一擰。肉痛讓他表情糾結，剛想張嘴說什麽，就聽醫生又道：“我給他打了抗輻射異化劑，對一般的病毒和輻射都有效果，孩子會很健康。”

這番話語讓昂貴的費用，不再高昂。

要清楚抗輻射異化劑的市場價格，是1000福利點并且有價無市。像是五十歲實際三十多歲的喬治，立刻滿臉感激。手忙腳亂從上衣裏，拿出同樣的黑盒子，和桌上的盒子碰了一下。

滴。

付款後，這個有了孩子的蒼老男子，淚涕橫流：“太...太感謝你的慷慨了，狄吉醫生，我...我...”

“好了，你的妻子醒了。帶着她離開吧，我還有病人需要照顧。”狄吉從牆上藥櫃裏，拿出一個裝有膠囊物體的小袋丢給他，重新戴上一雙白手套，徑直走出了手術室。

扶着虛弱的妻子離開，喬治突然覺得這個世道也不錯。雖然現在的賽博人壽命只有六十歲，但身體的結實強度，比他聽聞的災前好了許多。不用再額外搗騰什麽，産婦休息幾天，又可以活蹦亂跳。

幫大廳內一位病人處理着傷口，狄吉看了眼他們離去的背影，一汪清泉的眼瞳似乎波動了一下。

“狄...狄吉醫生，你真美！！”

他的病人被她的美麗，和散發的魅力吸引。沖動下，一雙大手突然揪住她的長袍，“我...我稀....”

可一雙帶着白手套的手，這時猛然戳入年輕病人的燒灼傷口——“啊呃...醫...”

在他的猙獰痛哼下，狄吉平靜道：“北街有個不錯的地方，裏面有很多女人。藍色的，紅色的，複制的....統統都有，包你滿意。”

麻利處理完惡化的傷口，清冷的聲音在空中殘留：“對了，你傷口估計還要修養一天，價格翻倍。”

望着她離開的背影，嗅着香風，年輕的病人喃喃道：“我如果有錢，真想永遠陪在你的身邊，醫生~”

“啧啧，又瘋了一個。”老布偉戲谑說着，不由地看着那道忙碌的美妙身影，陷入癡呆。

“你這個想法不錯，小夥子。”布偉心裏為他點贊。

很快，一天在忙碌中結束。

這名為‘吉克郡’的聯邦城市，上空的加固穹頂上，種植的大量日光苔慢慢暗淡。夜晚降臨後，像個方形金屬盒子的診所二樓，狄吉默默從廚房裏，端出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擺在桌上。

之後，像是緊繃活塞被拔出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嘩啦啦，鮮紅的液體，被倒入一晶瑩的器皿中。

漆黑下，狄吉素手搖晃着它，望向餐桌上的佳肴：有像是肥腸的爆炒，有閉眼的蒸煮蜷縮小人，有大塊淋上香汁兒的肉排.....

“我對這個世界，越來越熟悉了.....”狄吉想着，櫻唇碰上晶瑩的杯緣，嫩紅的小舌舔舐着裏面腥甜的液體。享用着美餐的過程中，她一手按在桌上的原盒狀收音機上。

【這裏是FM012，賽博生活夜話。我是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