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裝滿陶土的貨車開在前面,發出嗒嗒嗒嗒的聲音,到了小鎮上,往另一個方向駛去。

許湘眉已經和貨車司機約定好,讓他隔天直接把陶土運送到工作室。

從口袋拿出手機,正準備打電話拜托黎九駱收貨,鈴聲驟然響起,屏幕上躍出一張俊秀的臉,顯示着“九駱”兩字。

許湘眉摁下接聽,“九駱?”

這邊黎九駱閉關燒窯整整一星期,出窯後立馬天昏地暗的補了個覺,等到醒來刷一圈朋友動态,他盯着她發的照片,手一抖,摔裂了電話鋼化膜。

雖然已經表示退出,未免發展得太快了。

心理建設不充分,他還沒有準備好。

胸腔被硬生生劃入一把鈍刀子,折磨着,疼得要命。

他劈頭蓋臉地問:“你們确立關系了?”

車廂裏一片安靜,聽筒中傳出來的聲音清晰入耳,謝柏寧眼皮子急劇地跳了幾下,淡淡看向她。

只見許湘眉用手撚捏着自己晶瑩剔透耳垂,她轉過身面對謝柏寧,漫不經心的笑,“還沒有。”

黎九駱:“朋友圈的照片是怎麽回事?”

許湘眉:“向大家宣示主權。”

她說這話的時候,直直的盯着他,目光裏一片挑釁。

謝柏寧蹙眉,低頭打開微信。

黎九駱問:“你現在和謝柏寧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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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嗯了聲。

“在哪兒?”

“屏錦鎮。”

“去幹什麽?”

“采陶土。”

“什麽時候回來?”

“後天下午。”

黎九駱口氣不悅,“你要單獨跟他過兩夜?”

許湘眉耐心告罄,她眯眼,“話怎麽那麽多?明天到工作室簽收陶土,我把你的號碼給了司機,到時他直接打你電話。”

黎九駱:“嗯,知道了,你現在在做什麽?”

許湘眉回答:“你別管我,沒有別的事兒了吧?”

黎九駱:“……”

許湘眉:“回來再說,挂了。”

挂斷電話,一擡頭,發現謝柏寧正面色不善地盯着她,氣壓低沉。

他冷臉的時候,仿佛一口古井無波的寒水,壓抑,迫人。

但她不怕,故作無辜,“我很好看嗎?”

他說:“把你的手機給我。”

她問:“為什麽?”

謝柏寧目光緊緊,深邃而暗沉,隐隐有了怒氣。

許湘眉心知把他惹火了,微微笑了笑,把手機遞過去。

他握在掌心裏,按下Home鍵,還給她,“輸密碼。”

許湘眉沒有接,說了四位數字。

謝柏寧愣了愣,擡眼看她。

許湘眉勾起唇角,“不是巧合,就是你的生日。”

他手指頓了頓,然後繼續解屏操作,進入主界面,背景設置了他的照片。

謝柏寧掌心發熱,心情莫名複雜,他壓下心頭的異樣,點進微信朋友圈删掉她發的那條動态,退出來,又點開相冊。

許湘眉的手覆上來,抓住他的手指,“照片不能删。”

他想要掙開她,許湘眉用力抓得死緊。他試圖單手操作,她另一只手也纏了上來。

許湘眉似笑非笑的湊在他眼前,“相冊裏有許多私密的照片,你确定要看?”

謝柏寧抿了抿唇。

她好整以暇,松開他,“你看吧,看了就要對我負責。”

謝柏寧把手機還回去。

許湘眉斜斜看他,“你怕了?”

他說:“不準再亂發。”

她的雙手一摟,十指交纏繞在他的頸後,身體前傾貼近了,吐氣如蘭,“反正到最後我整個人都是你的,不負責不行。”

她的氣息香甜,柔軟。

紅唇啓啓合合,近在咫尺,稍不注意就會碰到它。

謝柏寧微微沉默了幾秒,往後退,她用了大力,不讓他動。

許湘眉的眼睛裏漾起一池春水,蠱惑人心。

謝柏寧捉住她的手,試圖強行分開,被她反攥着,靈活的指在他手心裏不輕不重的撓,癢到了心頭。

他慌忙抽回手,沉聲道,“湘眉,放開。”

她說:“你緊張了。”

他說:“和緊張無關。”

她突然再近了些,微微仰着頭,一說話,嘴唇蹭到了他的唇,“那這樣呢,緊張嗎?”

好似一支沾了露水的羽毛,濕潤的,輕輕的撩撥着。

謝柏寧目光一沉,雙手握住她的手腕,狠狠掼下來。

許湘眉手上一痛,放開他,同時咬住他的下巴,舌頭舔了下。

她沒放嘴。

一股麻意席遍全身,他喉嚨一動。

謝柏寧捏住許湘眉的下巴,将她往後推,臉色難看,斥道,“你別鬧,消停點!”

許湘眉也不惱,“你删我的朋友圈,我讨點補償,不應該嗎?”

謝柏寧頭疼,忍不住按了按太陽穴。

又聽她說,“柏寧,我們接吻吧。”

眼見着她就要親過來,他下意識捂住她的唇。

她也不躲,嗤嗤的笑,熱氣敷在他手掌上。

她吻了吻他的手心,問,“你不想嗎?”

謝柏寧縮回手,“不想。”

許湘眉:“我剛才聽見你吞口水了。”

謝柏寧的表情已經極其不好了,冷了聲音,“你再繼續這樣,我沒有辦法跟你待在一起。”

許湘眉這才規規矩矩的,不再鬧了。

直到吃晚飯,謝柏寧都沒有理她。

他們晚上吃的瓦罐煨菜,瓦罐是用本地的陶土燒制的,提味保鮮。又是藥膳湯,口味獨特,進了胃裏暖意融融的,消除掉一身寒意。

這家小店隐在綠道竹林間,屋頂上鋪滿了稻草,屋裏沒有一處不是木制,既像一處農家小院,又像隐居的一個好地方。

店裏一片昏黃的燈光,客人不多,許湘眉擡眼偷偷打量謝柏寧,他似乎還在生氣,一言不發的吃着飯菜。

他感受到她的目光,停了筷。

許湘眉說:“我想上廁所。”

他有一瞬的怔忡,點了下頭。

店主在旁邊收拾木桌,憨憨的一笑,“廁所裏面的燈泡壞了,還沒有來得及換新的,你到前臺拿支電筒。”

許湘眉剛剛站起身,聞言坐了回去。

謝柏寧神色疑惑,“怎麽了?”

她告訴他:“廁所在外面,是一棟單獨的木屋,沒有燈,黑漆漆的,我不敢去。”

她臉上透出幾分不自然的紅,他不由一哂,還以為她天不怕地不怕。

“急嗎?”

“急。”

謝柏寧心底長長嘆氣,再一次沒了原則,“走吧,我陪你。”

許湘眉笑得歡快。

在前臺取了電筒,兩人走出木樓。夜晚不知不覺間潑上了濃重的黑墨汁,沒有月光與星輝,混沌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電筒的光只有熒熒一束,興許是電源不足,黯淡而飄忽。吹着涼風,竹枝暗影在地上輕輕晃蕩,發出沙沙聲,有些怖人。

許湘眉跟在他身側,緊了緊大衣,說:“看來今晚上真的要下大雨。”

她的聲音些微輕顫,謝柏寧皺眉,不動聲色靠近她,“下雨也能燒窯?”

“雨停了再燒,如果一直下,我們明天就回A市。”

“嗯。”

“那你想不想雨停?”

“都行。”

她好奇:“為什麽和我一起來這裏?”

“沒有原因。”

她追根究底,“為什麽沒有原因?”

“我也不知道。”

她又問:“你會不會喜歡我?”

他頓了一秒,“不會。”

“你猶豫了。”

“我在思考。”

“你一定會喜歡上我的。”

“我不會。”

“你又猶豫了,比剛才時間長。”

“還沒到?”

“快了。”

順着竹林小道往外面走,風聲竹聲,和着他們的腳步聲,把兩人的對話融在空氣裏。

停在一幢低矮的木屋前,四周都是竹子,沒有一丁點光亮,難怪她一個人不敢來。

謝柏寧把電筒給她,“我在外面等你。”

許湘眉進去,裏面黑洞洞的一片,支着電筒的光,勉強能看清。她試着扯了下開關,清脆的一聲拉閘響,電燈毫無動靜,她又扯了下。

腦子裏不由浮現出書本中的山林鬼怪,心中怦怦直跳,但想到謝柏寧在外面守着,稍稍安定了些。

許湘眉迅速解決生理需求,走出去,寒風迎頭兜來,剛用冷水洗了手,涼浸骨頭,她禁不住發抖。

牙齒打着顫,磕磕碰碰。

謝柏寧注意到了,“很冷?”

她臉上爬滿笑,“你要做什麽?”

他擡腿往回走,“冬天要多穿些衣服。”

許湘眉撇撇嘴。

回到店裏,客人都走光了,店主正在清理桌面。他們也不吃了,結了賬離開。

小鎮的晚上,只有各家居民窗戶中透出來的燈光,靜寂無聲,格外平和。

他們悠閑的走回旅店,到了房門口,許湘眉叫住他,“柏寧,等一會兒。”

她刷卡進屋,很快拎着一個紙袋出來,“洗漱用品。”

他接過,“謝謝。”

她眯着眼睛,“晚安。”

謝柏寧輕輕颔首,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他坐了一會兒,才開始洗臉刷牙。

紙袋裏,她還替他準備着一套純白色的毛絨睡衣,謝柏寧換上後上床,熄了燈,睜着眼,若有所思。

他的心裏,忽而堅定,忽而矛盾,忽而淪陷。

“你會不會喜歡我?”

“你一定會喜歡上我的。”

他回答她的時候,确實猶豫了。

轟隆一聲巨響,眼前劃過一道金線,緊接着,又是一聲巨響一道金線。雨水開始敲打着窗外的瓦片,噼裏啪啦的,越來越急,越來越密。

打雷了,閃電了,下雨了。

謝柏寧翻了個身,今晚注定是一個不眠夜。

突然,外間想起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她的聲音有一絲哭腔,“柏寧……柏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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