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謝柏寧心下一凜,伸手按下燈掣,停電了。

他起身下床,借着手機的光亮往外走,剛擰開門,一個柔軟的帶着濕意的身體撲了過來,撞進胸口,他往後退了兩步才穩住。

窗外轟隆隆的響,震耳欲聾,砸在心尖上,胸腔都跟着抖了抖。黑蒙蒙的天被一個霹靂照亮,在眼前一晃,又歸于黑暗。

懷中的身體一直顫抖着,抱緊了他的腰,整張臉埋了進去。

謝柏寧愣了愣,試探着叫她,“湘眉?”

她不說話,雙臂用力收攏,似乎要把自己嵌入他的身體裏。

謝柏寧無奈,這場雨的氣勢着實猛烈,大概女人都會感到恐懼,就連他們家那膽大包天的小祖宗,也曾經在這種天氣驚得直掉眼淚珠子。

他心中一塌,擡起手,輕緩的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脊,“沒事了,別害怕。”

許湘眉腦皮子發麻,雷聲在腦海裏面爆炸,閃電則蹿進了筋脈之間,令她瑟瑟不安。

那會兒她剛洗完澡,怕極了,草草換上睡衣就跑了過來。

謝柏寧溫柔的安撫着,等到她漸漸平靜下來,問:“好些了嗎?”

她仍抱着他,“我害怕。”

門半掩着,外面亮起一束光,和着沉重的腳步聲走近了。

有人輕輕叩門,“謝先生,睡了嗎?”

是旅店的老板。

她不松手,謝柏寧也沒法子,只得站在原地回答外面的人,“還沒有,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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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小姐和你在一起嗎?”

“在一起,你找她?”

“哦,我不找她,她沒事吧?”

“沒事,就是被吓着了。”

“沒事就好,我剛才聽見她的驚叫聲,所以過來看看。今晚這雷聲動靜太大了,發電站關了電閘,估摸着明天才重新供電。門口的櫃子裏備着蠟燭和火機,你們暫時用它當亮。”

謝柏寧向他道謝,老板囑咐了有事找他後就離開了。

閃電歇了,雷聲依舊轟隆鳴叫,雨點像鼓擊似的,瞧樣子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

他伸出大長腿踢上門,有些好笑,“你先放開,我不趕你走。”

他下意識摸她的腦袋,一手的濕膩,滴着水珠子。

許湘眉從他的懷抱中退出來,說:“沒來得及吹幹。”

謝柏寧點了下頭,才想起屋裏黑得什麽都看不見,他重新摁亮手機屏幕,支着光在身側的木櫃裏找到了兩支蠟燭。

打火機咔嗒一聲,點燃了燭芯,謝柏衡順手引亮另一支,“走吧,到裏面去。”

他走在前面,在電視櫃和書桌上滴了兩滴蠟,分別将蠟燭固定好,又把窗簾合攏,舒了口氣。

謝柏寧轉身,對上她癡癡的表情,心跳緩了一拍。再定睛一看,她頭發淌着水,睡衣扣子歪扭不齊,光腳踩在冰涼的木板上,微微蜷着指頭。

嘆了口氣,他說:“坐床上。”

許湘眉坐到床上,見他往外走,一慌,“你去哪兒?”

“給你拿幹毛巾。”他走了兩步,回頭,“把衣服扣整齊。”

許湘眉低頭一看,臉一熱,“哦。”

他背過身打開浴室門,“好了叫我。”

過了一會兒,她叫他,“柏寧,可以了。”

謝柏寧取了兩條幹毛巾,走到她面前。

許湘眉仰起頭看他,此刻屋裏光線昏黃飄搖,在她濕漉漉的眸子裏,他的身影搖搖擺擺,忽明忽滅。

她削尖的面龐一片慘白,額頭鼻端皆滾着細密的汗,紅唇微張,這幅因受到驚吓而可憐兮兮的樣子任誰看了都會心軟。

“幸好你沒有哭。”他說。

謝柏寧把其中一張毛巾遞給她,“把頭發擦幹,別受涼了。”

接着他蹲下身子,握住她的腳踝,一片冰涼。他擰着眉,用另一張毛巾把兩只腳都擦淨了,放入棉被。

許湘眉突然就聽不見周遭的一切,雷雨聲通通消匿,她的世界裏,只有謝柏寧一人。他的聲音像暖風拂面,他的面容似穹月光華,他身上有清冽柔和的香氣,令人癡迷,心笙蕩漾。

謝柏寧套上大衣,坐在窗邊的凳子上。

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擦着頭發,微微偏着頭,露出半面優美白皙的脖頸。

他垂着頭,暗黃的火光在他臉上投下陰影,看不清神色。

外面雷雨交加,屋裏鴉默雀靜,只有哧哧的頭發與毛巾摩擦聲。一時之間,倒生出歲月靜好的錯覺。

半晌,許湘眉捋了捋短發,她說:“我回不了房間,忘了帶房卡。”

謝柏寧不作聲。

她抿了抿嘴,“還有,不敢一個人睡。”

他擡眼,臉色晦暗不明,隔了幾息,才說:“今晚上就在這裏吧。”

她松了口氣,彎起唇角,“那你也過來睡,我保證不動手動腳,不占你便宜。”

謝柏寧:“……”

許湘眉說:“難道你打算在那裏坐一晚上?”

他站起來,“我去找老板再拿床棉被。”

她掀開被條,“我跟你一起。”

謝柏寧挑眉,“怕?”

許湘眉沒說話。

他笑了笑,“我很快回來。”

她“哦”了聲,縮回去,“順便幫我買包煙。”

謝柏寧回身,“有煙瘾?”

她沒有否認,“不抽一根,我睡不着覺。”

他倒什麽都沒有說,轉身走了,再回房時,拿了一包玉溪給她,“這裏最好的就是這個牌子,你那間房的房卡放在門上的卡槽裏面了。”

許湘眉拆開,她取出一支,“你來根嗎?”

謝柏寧繞到另一頭,抖平棉被,“我不抽,你什麽時候開始的?昨天沒有回答。”

她捧着火光點燃,狠狠吸了一口,“我媽過世那段時間學會的,快兩年了。”

謝柏寧手上頓了頓,“抱歉。”

“沒事兒,我看得開,人的命運就是這樣變化無常,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所以我不忌諱,抽煙喝酒,吃香喝辣,及時行樂。”她有所感嘆。

“你這種灑脫的活法沒有錯。”謝柏寧坐進去,床微微塌陷。

兩人靠坐在床頭,燭光搖曳,氣氛微妙。

她唇邊叼着煙,斜眼,“你不喜歡我抽煙?”

他沒有回答,其實她抽煙的樣子很迷人,賞心悅目。

許湘眉吐出圈煙霧,“反感?”

他搖搖頭,“不會。”

她咧開唇笑起來,抽完一根,躺下去側着身子靜靜地瞧他。

就只瞧着他,也覺着滿心歡喜。

她生平第一次愛上這糟糕透了的打雷天氣,天公作美,才為她創造出這種難得的機會。

謝柏寧忽略掉她的目光,低頭問她:“把蠟燭熄滅?”

許湘眉彎起眼睛,“滅吧,你在旁邊,我不怕。”

他吹掉火光摸黑回到床上躺着,兩只手交疊在腦後,心想,幸好是大床。

棉被分開蓋,即使兩人睡在一起,中間也能留出一條寬闊的空隙,而他并沒有旖旎念頭。

許湘眉則相反,她隐隐有點小激動。

眼前潑滿了無窮盡的黑,雷聲在耳邊轟炸不止,雨點敲落綿綿不絕。但他清淺的呼吸,充斥着她的感官,格外清晰。

她需要的時候,他在這裏,這樣真好。

許湘眉暗暗紅了臉,心頭生出幸福感,無聲笑了。

謝柏寧翻身,背過去。

她阖上眼。

似乎過了很久,許湘眉小聲試探,“柏寧,睡着了嗎?”

黑暗中,他緩緩睜開眼睛,瞳仁漆黑發亮,“怎麽?”

“聊會兒天吧。”

“嗯。”

許湘眉問:“你是不是忘不掉她?”

謝柏寧躺平身體,不置可否,“嗯。”

她滞了滞,掀起一個嘲諷的笑容,“你忘了她吧。”

他淡淡的,“她是因為我而死的。”

許湘眉沉默,心說:你被她騙了,她沒死。

“你有沒有想過重新談戀愛?”

“暫時沒有這個打算。”

又是一陣沉默,許湘眉往他那邊挪了挪,“不喜歡我,因為害怕大家的流言蜚語?前妻的閨蜜,你覺得難堪?”

“不是難堪,是不妥,但它不重要。”

“那是什麽原因?”

謝柏寧嘆口氣,“你太小了。”

許湘眉說:“我不小啊,C呢!”

謝柏寧:“……我比你大了太多。”

她嗤了聲,“男人不都是喜歡年輕女人嗎?又不是老頭子,年紀大不是問題。”

謝柏寧眉心攏起,“我結過婚,以你的條件,實在委屈了。”

她告訴他,“只要是你,就不委屈。”

謝柏寧頭疼,“你父親同意嗎?”

許湘眉默了一默,口氣堅定,“我是很認真的喜歡你,他會同意……你不要總用借口搪塞我,年紀大、結過婚,別搞笑了,你不愛我而已。”

謝柏寧喉嚨一堵,說不出話來。

“前妻的閨蜜,聽上去确實不太妥,不過沒有道德約束,更沒有法律禁文,而且,是我先招惹你。你現在不愛我不要緊,因為你一定會愛上我的。”

她表明态度,信心十足。

“還有,你不準诋毀自己,因為我覺得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謝柏寧心頭上忽的吹過來一陣暖風,綿綿的,輕輕軟軟的。

他說:“睡吧。”

她問:“你對我沒有感覺嗎?”

他閉眼,“睡吧。”

她說:“柏寧,你試着喜歡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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