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田野小路,夏蚊特別多。

回到木樓裏,許湘眉才發現小腿被叮出了許多包。這會兒忽然很癢,不由撓了幾下,她皮膚像白玉一樣嫩,有地方稍稍多用了點力,破了皮,她嘶了口氣。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不撓便癢得難耐,沒多久,兩只小腿一片通紅。

謝柏寧從廚房過來,她手上動作未停,擡起頭,“蚊子怎麽不咬你呀?”

他怔了一怔,說,“也許因為我不是O型血。”

她拍了一下腦袋,恍然,“難怪。”

腿上又癢又痛,許湘眉跺跺腳,“O型血真遭罪,這蚊子該不會有毒吧?”

謝柏寧從茶幾下找出一盒蚊香,掰開一圈點燃,擱在她腳邊,“都出血了,別撓了。”

她皺着臉,十分苦惱,“癢。”

“忍着,等我一會兒。”

謝柏寧轉身去了浴室,再回來時,手裏多了一盆水,顏色像化了的奶糖水。

他說,“洗洗。”

許湘眉好奇,“這是什麽?”

謝柏寧回答,“肥皂水,可以消除痛癢。”

她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說法,挑了挑眉,“這麽神奇?”

“試試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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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湘眉“哦”了一聲,脫了鞋,兩只腳放進盆裏,用手澆着水輕輕塗抹蚊子包,效果出奇的好,痛癢感迅速消失了。

她仰起臉,兩眼彎成了月牙,“果然有用,你怎麽知道這個辦法?”

“讀大學的時候,有次到山區做義工,晚上山蚊子厲害,一起去的同學就是這樣做的。”

“女同學?”

“嗯?”

她歪着腦袋,“你讀書那會兒,是不是有很多女同學給你寫情書?”

謝柏寧想了想,“沒有。”

許湘眉嗤了聲,“不信,當年我們學校長得最好看的男孩子,每天都會收到各種各樣的情書。”

他目光平靜,“大概我們那個年代的學生都比較矜持。”

許湘眉笑起來,點了點頭,覺着他說得有道理。她踩着水玩了兩下,穿上鞋子,端着盆子去把水倒掉。

謝柏寧煮了白米粥和玉米,就着烙餅,簡簡單單的一頓晚飯。

許湘眉卻覺得很幸福,跟喜歡的人在一起,連喝杯白開水都是甜的。她不奢求更多,已經很滿足了。

白天睡足了,晚上沒有困意,無事可做。兩個人,別說麻将了,鬥地主都不行。

許湘眉不敢讓謝柏寧一個人獨處,提議,“到院子裏看星星,去嗎?”

謝柏寧問,“不怕蚊子?”

她狡黠的眨着眼睛,“我有裝備。”

她小跑着叮叮咚咚上樓,過了一會兒,換了身防曬的長袖長褲,“這樣就行了。”

他無所謂,一手拎着一把竹椅,“蚊香帶上。”

許湘眉比了個OK的手勢,跟着他出門。

夏夜的院子,被月亮映照着,青石塊散射着潔白的光華。

吹着小風,竹林沙沙作響,尖長的葉子在月光下飛舞,影子婆娑晃動。

一仰頭,滿天的明燦繁星,美不勝收。

謝柏寧把椅子放在院子中央,他坐下,翹着長腿,神色晦暗不明。

許湘眉挪了椅子,反向跨坐着,雙手疊在椅背上,枕着頭,動也不動的直視着他。

他開口,“看我做什麽?”

她笑眯眯的,“你喜歡這個地方嗎?”

謝柏寧不否認,“喜歡。”

許湘眉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那我們就在這裏小住一段時間,等到A大開學了再回去,你覺得怎麽樣?”

謝柏寧摸了摸口袋,掏出煙盒,“我請了一學期的假,想多住一段時間。”

聽得出來,這言下之意是,她不必留在這裏。

哪知道許湘眉兩眼一亮,“那太好了,這樣時間就夠了。”

謝柏寧點了根煙,“什麽時間?”

她順手拿過來,夾在手指間,“我教你做陶,有興趣嗎?”

他重新點了一根,吸一口,“沒興趣。”

“做陶很有意思的,靜心凝神,不正是你現在需要的?”她的聲音帶着幾分笑意。

謝柏寧疑惑的看着她,“是嗎?”

許湘眉抖了抖煙灰,“是的。”

他沉默了許久。

她隐隐喪氣,垂着目光,盯着地上的影子。

謝柏寧心中異樣一觸,颔首,“那好吧。”

許湘眉猛地擡起頭,咧開嘴笑,她又說,“其實你不想學做陶也沒關系,我打聽過了,好玩的事情有很多,游湖泛舟、上山采茶、辣椒節,總之接下來會是一段非常豐富精彩的經歷。你得振作起來,世界上還有許多美妙的東西,錯過它們多可惜。”

周遭很安靜,謝柏寧怔住了。饒是再遲鈍,他也感受得到她的好意。

這段時間,他的确活得壓抑,常常忍不住想,這種痛苦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他含着金湯匙出生,性子淡泊溫潤,順風順水過了小半生。

經歷過幾段簡單的感情,談不上刻骨銘心,起碼每一個皆是付出真心。在一起時,兩廂情願;分道揚镳時,亦是和和氣氣且各自安好,不曾有過不愉快。

偏偏到了溫佩這裏,兩樣都反了。她逼不得已和他結婚,又落得難産去世的下場,真是造了孽。

謝柏寧自認不是聖人,這事發生之後,他腦子裏有根弦被崩斷了,情緒一度崩潰。他很自責,如果自己細心一點,早些發現溫佩的真實情感,結局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這不能對旁人言說,溫佩已經走了,她為她的選擇承擔了果。其餘的苦,就由他一力承擔,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都說時間是一劑最好的良藥,他已把自己交給時間。

而許湘眉意外出現,她似乎并不打算放任他。

眼前的女人虔誠而真心,漂亮的眸子裏泛着純粹的亮光,寫着滿滿當當的關懷。

謝柏寧不排斥這份好意,他領了,緩緩的說,“湘眉,謝謝你。”

許湘眉丢掉煙頭,伸了個懶腰,“謝什麽?不謝。”

黑夜靜默,擁有使人清心寧神的魔力。

許湘眉把椅子挪了位置,與他并排而坐。

卸下一身煩愁,不想別的,誰也不說話,全身心享受小院裏獨特的月色星光。

夜半時分,兩人都倦了,竟也格外默契,異口同聲,“進屋吧。”

他們同時笑了,起身回屋。

到了謝柏寧門口,許湘眉停下來,說,“我請了工人砌窯,送烙餅的蔣阿姨答應幫忙做飯,所以明天我要上街買菜,你去嗎?”

他打開房間的燈,站在昏黃的光裏,回頭,“嗯。”

許湘眉怔了下,笑,“好,那我明早叫你起床,晚安。”

他回應,“晚安。”

這晚上謝柏寧睡得尤其好,溫佩過世後,第一次沒有做噩夢,陷入香甜不願醒來。

第二日天光大亮,日頭從窗戶縫隙中漏進去,一片金黃。

許湘眉擡手蓋住眼睛,睡了十分鐘的回籠覺。慢慢吞吞起床,挑了身連衣短裙,修長白淨的腿露在外面,像上好的瓷器,晃得人移不開眼。

她倚在謝柏寧門前,叫了兩聲,久久不見應答,推門而入。

他平躺着,阖着眼,安安靜靜的,睡得很沉。

陽光把他茂密的胡茬染成了亞麻色,潦草雜亂,雖然不難看,但也太不修邊幅了。

思緒飄回很多年前,他站在陽光下,幹淨俊朗。現下一比較,簡直不忍直視。

她忍不住笑了,目光瞥見桌上的一堆物品,最後落在電動剃須刀上。

許湘眉悄悄出門,燒了熱水上樓。

毛巾在熱水裏泡了好一會兒,擰幹敷在他下巴上。

謝柏寧被一股熱氣驚醒,睜開眼睛,許湘眉正研究着電動剃須刀。

他揭開毛巾,“你做什麽?”

她伸出一只手把毛巾按回去,“這個怎麽用?”

謝柏寧摸了一把臉,這才想起多天沒有刮胡子,他坐起身,“我自己來就行了。”

許湘眉興致高漲,“我幫你呗。”

他表情一滞,“這……不好操作。”

她沒有幫別人刮胡子的經驗,倒也害怕把他割傷了,卻又覺得惋惜,問,“我能幫你做什麽?”

謝柏寧下床,照了照鏡子,“有剪刀嗎?”

“有,怎麽了?”

“你幫我把胡子剪短一些,行嗎?”

她一樂,“必須行的呀,等着,我去拿剪刀。”

謝柏寧看着她歡快的背影,不自覺的搖了搖頭,心中滋味莫名。

她很快拿着剪刀走來,他背椅着窗戶,半坐在沿子上,剛好與她平視。

許湘眉随手取了本畫冊墊着他的下巴,問,“随便剪嗎?”

他說,“嗯,随便。”

她手起刀落,胡茬簌簌落到畫冊上,墊了一層。

溫軟的手碰着了他的臉頰,像羽毛似的,柔柔的。

謝柏寧突然怪異的緊張了下,他屏住呼吸,刻意閉上眼睛。

對于他的反應,許湘眉渾然不覺,她認真的修剪着,仿佛這就是她的陶器作品。最後一剪子落下,她用手掌輕輕撫了撫殘餘的胡茬,說,“剪好了。”

謝柏寧睜眼,錯開身子越過她,擰了熱帕子敷了會兒,照着鏡子,用電動剃須刀在有胡子的地方磨着圈。

許湘眉含笑看着他,眼神溫柔,似傍晚的彩霞。

一點一點終于刮幹淨了,恍惚間,她仿佛再次見着了沐浴在陽光下的清俊男人。

她心中一塌,暗暗說了句,這樣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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